教育频道里放着有关飞行救援的纪录片, 只有十二集,每集二十分钟,太深奥的东西没讲,就是一些训练日常、队员生活这些的, 算是给青少年的小孩们一点简单科普。
张素宁也不知道是从哪得知的, 这几天跟冉峰天天在家追着看。
里面的救援人员轮番处境, 因为摄像师采用第一视角拍摄手法,所以画面都很有冲击力,尤其是救生员从机舱跳下去的瞬间, 呼啸而来的风, 速度又快高度又险峻, 眼瞧的东西一闪而过, 什么都看不清。
张素宁看的汗毛直立,下意识往后缩肩,哎呦叫了声。
冉峰扭头“你别老一惊一乍, 吓我一跳。”
张素宁感叹“你说现在年轻人胆子怎么这么大,这要换成我, 别说跳..就是往下看一眼, 我都得晕。”
救生员很快把模拟人系在腰间救上来,全程五分钟不到, 这个速度在高空救援来讲, 已经很厉害了。
冉峰抬手, 指了下驾驶舱戴飞行帽的人“前面这个是小陆吧。”
陆迢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来, 嗡嗡的杂音很大,说的都是专业名词, 每组指令会传达三次, 老两个听得认真, 不过能听明白的就俩字——返航。
“这就结束了?”张素宁问了句。
冉峰“真快啊。”
不得不说有些事..还是得有对比,跟刚刚从机舱跳下去的小伙子相比,张素宁跟冉峰顿时觉得陆迢坐在开飞机安全多了。
任务安全结束,众人获得掌声,主持人胸前别麦开始按个采访。
陆迢出镜不多,脸上没妆,或许是个子高的缘故,人很上镜,镜头对着她,脸好像只有巴掌大,镜头面前话不多,基本就是主持人问什么她答什么,但不是傻楞型,她站在那儿,身姿笔挺,低调不腼腆,不笑却亲和,予人一种大方沉稳的感觉,光是看着就又说不出的信服力。
冉峰:“你别说这身衣服穿她身上还挺好看,就是有点太瘦了,感觉轻飘飘的。”
“跟衣服没关系,主要是小陆这气质,看着就稳妥。”张素宁抬了下眉“人不虚,她这是精瘦,天天训练有的是劲儿,上回来家里赶上电梯维修,三箱水果人家一口气就抱上来了,进家门以后喘都没喘,她这种身体比宁宁好。”
冉峰明白的点点头“那——”
张素宁打断:“你先别说话,我都听不见人说什么了。”
“行行行,我不说了。”冉峰指着茶几上的遥控器“你调大声点儿,我刚也没听清。”
电视里——
主持人问:“女生学飞行难道不觉得辛苦吗?这样一份工作会不会更适合男性去做?”
陆迢:“工作只有认真对待与否,没有性别与否。”
主持人:“可是很危险啊,站在保护女性的立场来说,会不会男性更适合。”
陆迢:“男生的胆子也不一定比女生大,我见过男生害怕蟑螂,见过女生徒手抓蛇,你觉得他们谁的胆子大一些呢?”
主持人面露微笑,陆迢也跟着微笑。
陆迢:“选择飞行,就意味不论男女都要经过重重考验,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危险来临之时,都要客观冷静,我们这里的每一个队员,都有一颗勇敢的心。”
主持人大概是还想据理力争一下,又问:“既然这样那为什么女飞行员的数量,要远远少于男飞行员?”
陆迢:“因为...观念在进步,陈腐在消除。”
不卑不亢有理有据,主持人哑口无言。
陆迢难得对着镜头多说两句,笑了笑——
“华清一飞每年都有招新,我们欢迎大家积极报名,名额不限男女,谢谢。”
坐在沙发上的冉峰乐了,一个劲儿的点头——
“说得好!年轻人,后生可畏啊。”
张素宁默认,眼中有赞许。
...
这周六,原本说好回家看老人,结果临到跟前,飞行队接到警报,有渔民突发疾病被困海岛。
陆迢快速给冉宁发了个微信,就出发了。
这种事不在少,冉宁看见微信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心慌,她慢慢在习惯,她相信陆迢,平安起飞降落,不仅是陆迢对自己的保证,也是对整个救援队的保证,安全的去,安全的回,是刻在她骨子里的人生信条。
“干什么呢?”白黎过来,拍了拍冉宁的肩“笑的一脸幸福。”
冉宁捋着额前的碎发,冲她扬了扬手机——
“陆迢~”
“她来接你了?”
“没有,出任务去了,等会儿下班我得自己开车回,你呢?”
“我什么?”
“好不容休息,没节目啊?不跟商楠出去玩玩?”
白黎捞起桌上的小飞侠,冲脑袋弹了下——
“不玩,人家没时间。”
“加班?”
“谁知道,反正人不带我玩。”
冉宁拿眼打量她,白黎童心未泯,捏着小飞侠一会儿起飞一会降落。
“不带你玩,你还真高兴?”
“我高兴了吗?”
“没高兴...吗?”
白黎耸肩,噗嗤乐出声,从口袋里拿出两张演唱会门票,小眉毛挑的高调得意——
“五月天,她约我的。”
冉宁打趣:“紫薇花开了。”
“哪啊!铁树开花了!”
...
晚上八点,冉宁到家。
两老人没看见陆迢还问人怎么没来?
冉宁怕老人担心,没直说出任务,说她队里有事。
这点小心思,张素宁跟冉峰还能想不明白,肯定是执行任务去了,小陆那孩子孝顺,对他们老两个也上心,平常只要说好来吃饭,必定提前到,能帮忙就帮忙,帮不了就陪冉峰下棋,引得冉峰棋瘾上来,就给冉宁打电话,问这周回不回,回的话把小陆也叫上。还有前几天张素宁治眩晕症的药没了,也是陆迢大老远开车送来的,张素宁以为是冉宁让她送的,结果冉宁根本不知道这事,后来一问才知道,是张素宁无意间跟冉峰说的,被陆迢听见了,就这样么简单的一句话,连张素宁自己都没在意,陆迢却放在心上,可想而知这孩子的心有多细。
茶几上手机忽然响了,随后就见张素宁冲冉峰问了句“是不是开始了?”
冉峰跑去客厅打开电视“是是,到点儿了。”
瞧着俩老人你一言我一句,冉宁云山雾绕“外婆你们看什么啊?”
话音刚落,电视机里便传来主持人的甜美清亮的声音,华清一飞说的四个字最清楚。
是陆迢的那个飞行节目?
今天最后一集了。
冉宁愣了下,目光投向电视机。
这节目自己有看,不过都是偷偷看,因为陆迢不让她看,陆迢说自己在里面像个呆子。
冉宁听这话,就揉她脸:哪里呆?明明就很好看。
陆迢摇头,扯着领子一本正经:关于好看这件事,我觉得你对我有误解。
....
最后一集,大家集体出镜,或许是主持人想要搞点煽情,赚点眼泪,这集一开始bgm就是抒情歌,可惜救援队的人一个比一个不给面,别说眼泪就是连一句煽情点的话都没说,能看的出来主持人全场硬cue。
临近尾声,主持人终于放弃,让大伙跟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说几句,大家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肯往前走,最后实在没办法,冯局被拎出来主持大局,正襟危坐的说了几句,才算是画上一个完美句号。
冉宁抿嘴想笑,刚刚陆迢明明站在前面,挪着挪着就到后面去了,亏她平常还说自己喜欢躲,还就大方站罗院长身边又怎么了?等这人回来,自己非问问她,就站镜头前面怎么了?看她到时候还狡辩什么。
节目放完,张素宁发话,看冉宁眼——
“你跟我过来一下。”
冉宁:“哦。”
两人进到卧室,张素宁拉开抽屉,拿出一个棕黄色丝绒袋子“给。”
冉宁看着袋子上的字,一秒出神儿。
袋子上写着开光护身符。
张素宁“给她吧,我去寺里找定海大师求的。”
冉姐把袋子拉开,里面是一个金黄色的亮片,握在手里还有些分量。
“您...不是不去寺庙吗?怎么又....去了?”
张素宁叹气轻不可闻“举头三尺有神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无吧。”
冉宁:“当初定海大师跟您说什么了?您就突然再不去了”
张素宁瞥她眼“你怎么知道这事?又是你外公说的?”
冉宁“....”
张素宁“说就说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冉宁“所以,他说什么了?”
张素宁两手叠在一起,往腹间一端“他说我是个有福之人。”
原来如此。
难怪外婆会那么抵触,当时妈妈应该刚去世没多久,对一个正承受丧女之痛的妇人来说,宁可有罪,也不愿有福。
“外婆...”冉宁揽住张素宁的胳膊,侧身抱住她“您有我啊,您怎么会没有福气,您是天底下最有福气的人。”
“外婆...”冉宁又叫了她一声,眼睛湿乎乎“谢谢您。”
张素宁心口发酸,拍拍冉宁的胳膊“傻孩子,跟外婆谢什么,我是你亲外婆啊。”
...
翌日,陆迢刚回来,去宿舍换了件干净衣服,边给冉宁打电话,边开车往她那边走。
张素宁包了包子,头茬篦子都出锅了,也不见冉峰回来——
“这买醋买到太平洋去了?肯定是和那帮老头儿下棋,你外公就不能见棋盘,一见魂都没了。”
歪过头——
“宁宁啊,去把你外公喊回来!不给他惯这毛病!”
冉宁笑了笑,看了眼时间是差不多了,便应道,然后出去找人。
小区里头有亭子,一般下棋都在那儿。
冉宁走到跟前儿,大老远就看见几个老头围着,再一细看陆迢居然跟外公在一起。
冉峰坐在石凳上,陆迢站他旁边看的认真,进入白热化状态,甲乙双方僵持不下,对面几个老头儿聚一起,接连给人支招,冉峰走一个马,他们飞一个相,吃一兵,这边再拱一卒,气的冉峰瞪眼睛:你怎么老跟人学!那老头儿也瞪眼:就许你吃我的兵,不许我拱你的卒?你强盗吧!
一帮老头儿,年轻时候是同事,年纪大了就成棋友,争强好胜那劲儿愣是从工作延续到棋盘。
眼瞧冉峰不敌,陆迢忽然开口——
“炮八进二。”
“....”
“炮二退一。”
“....”
“炮八平六。”
陆迢眼睛从棋盘上挪开,淡声道:“赢了。”
对面几个老头儿都看傻了,明明要赢得棋,怎么...怎么几句都给她走输了?
“这...不算不算,你这靠人家...你这耍赖皮。”
冉峰不乐意了“我怎么耍赖皮,你不也有人支招吗,你们人还多!”手一摆,切了声“不玩了不玩了。”
“不玩就不玩!”
陆迢被冉峰拽走,转头往后看了看“这...不要紧吧?”
冉峰“不要紧,他每次都耍赖。”
几个人加起来少说二三百岁,这会儿跟小孩子一样,还斗嘴,要不说老小孩呢。
冉宁走过去叫人——
“外公吃饭了。”
看见冉宁,冉峰突然哎呦一声,这才想起来“我还没买醋!”
冉宁让老爷子先回,说包子出锅了,外婆等他尝味呢,醋自己去买就行,然后眼尾一撇,在陆迢脸上扫过。
什么话都没说,陆迢就乖乖跟她去了。
...
路上,冉宁问:“怎么还玩上了?”
“我是过去打招呼的,结果我看你外公快输了,就...”
“就玩上了?”
陆迢挠挠头,实话实说:“其实就下了一局,你别说你外公的这些棋友真的厉害,那马用的跟车一样,想往哪儿跑就往哪跑,我差点儿就丢人了,你看我手心都出汗了。”
冉宁握着她的手,的确汗津津的:“你惨了,我外公是棋痴,以后肯定会天天拉着你满小区跟人下棋的。”
陆迢:“这有什么惨的?我求之不得。”
回到了家,就听张素宁在教育冉峰——
“下棋下棋,真搞不懂你们这些老头,成天围着小棋板有什么意思。”
冉峰哈哈一笑“你们老太太跳广场舞有什么意思,我们这个就有什么意思~”
张素宁沾水弹他——
“你个老顽童!”
玄关,冉宁冲陆迢笑了笑,不知是错觉还是真的,她觉得外婆变开朗了。
...
饭后张素宁摆弄花盆,之前松针长大了不少,她从花店里重新选盆,打算再过几天就把盆换了。
人家花店送花上门,门一开,陆迢不用人说..主动接过,听着张素宁指挥放去阳台。
掸了掸手,下意识问了声“外婆,放这儿了。”
张素宁一顿,转头看她:“你叫我什么?”
陆迢愣了,刚刚没过脑子,光听冉宁叫,她一顺嘴也跟着叫了,以为张素宁不高兴,立马又改口——
“奶...奶奶。”
张素宁拾起报纸上的小耙子,敲了敲花盆边,忽然又扭头看她——
“叫都叫了,还改什么口啊?这称呼能乱叫?再说了你也没叫错。”
陆迢惊傻掉。
“别愣着——”张素宁两手被在身后“跟我去地下室再挑几个盆拿上来。”
陆迢点头如捣蒜——
“哎哎!来了来了外婆~”
...
晚上,两人住家里。
冉宁进屋看见陆迢坐在椅子上傻楞,头发湿乎乎的,扯过毛巾给她擦。
“在想什么呢?”
“嗯...门锁了吗?”
“锁了。”
陆迢环住冉宁的腰,头贴在这人的肚子上,用力吸了一口气,随有仰起脑袋,两只眼睛一个劲儿的眨巴。
“外婆今天...让我叫她外婆了。”
小心翼翼的说,说完自己又忍不住笑,窃喜道——
“我觉得老人家越来越喜欢我了。”
冉宁摸摸这人的后脑勺,手指捋着她头发——
“高兴吗?”
“高兴啊!”
“还有一个更高兴的。”
“什么?”
冉宁把护身符拿出来,递给她。
“外婆让我给你的。”
陆迢拿过护身符,捏在手里仔细看,平整的眉间慢慢拧起,然后又慢慢展开,最后双手合十,将护身符贴在左心口,等再看向冉宁的时候,眼睛湿红。
“谢谢外婆。”
冉宁望着她,弯下腰,两只胳膊环着陆迢的头将人揽入怀中。
橘色的灯,照在两人身上,比晚霞还温柔。
怦然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