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查完房, 冉宁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看见里面的几个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一看她回来了,立马又弹开, 佯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各自忙各自的。
冉宁对此早就习以为常, 自己性格不合群,一般情况下她们有八卦,都会把自己剔除, 也好...省事儿。
泡了杯咖啡, 拉开椅子坐下, 调出十二床的病例。
对面的同事, 偶尔朝她扫过几眼,又扭头面面相觑,没人说话, 气氛有些怪怪的。
直到半中午的时候,去了趟厕所, 在厕所隔间里, 冉宁才知道今天八卦消息的主角是自己——
“平常看着她挺清高,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人?!”
“谁说不是呢, 我看她就是个关系户, 要不然罗院长怎么总跟她一块吃饭。”
“要是最后她被留下来了, 那我第一个不服气!”
嘭的门板被推开, 急促的脚步声踏踏踏地迈进来——
“哦!跟罗院长吃顿饭就是关系户了?谁跟你们说的?那我还去过罗院长家呢,我算不算关系户?”
白黎最见不得背后说闲话, 还说的是冉宁!
他奶奶个腿的, 自己这个暴脾气能忍?!
白黎虽然是护士, 表面上看起来好像跟她们这些医生不搭噶,但一个科室的,平常工作都要互相配合,她进院早资历深,有正式编又是主管护士,真要论起来,比这些八字还没一撇的实习生强的不是一星半点,人事咨询意见,也会咨询到她,不管影响大不大,谁不愿意后台评价里多些好话?
而且,医生跟护士搞不好关系?工作要不要开展了?
说闲话的两个,互视一眼,她们都知道白黎跟冉宁是老同学,现在..这不是往人枪口上撞嘛?
“那个..白姐,这话也不是我们说的,我们也是听别人说的。”
“谁说的?!真的是造谣一张嘴!”
话音刚落,右边隔间响起冲水声,冉宁推开门板从里面出来,径直从那两个目瞪口呆的人中间穿过。
“....”
那两人顿时傻眼,脸色难看的要命,低下头连忙灰溜溜的跑了。
冉宁淡定地洗着手,脸上没有一点波澜,似乎人家议论的不是她,她也跟这件事毫无关系。
门边儿站着的白黎,望着她欲言又止,说了句“她们就是嫉妒你,完全胡说八道,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咬了咬牙,发狠道:“再被我听到,看我不撕烂造谣人的嘴!”
能为自己这么出头儿的也只有白黎了。
冉宁甩了甩手上水,冲镜子里气鼓鼓的人笑了下——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去过罗院长家呢?”
“我那不是话赶话嘛~再说...就许她们信口开河?还不准我心直口快啊。”
白黎上前挽住冉宁,又问“不过,这事儿到底是哪个缺德鬼瞎传的?!”
“李庆吧。”冉宁嗓音淡淡的“昨天中午食堂人多,没位置了,刚好碰见罗院长在,大家就拼了个桌,谁知道就这么巧,让他看见。”
“我靠!这个李庆!真他妈不是男人!我给你说,就他!最好别落我手里!!不然看我怎么治他!”
“没事儿,我行的端坐的正,我不怕。”
...
...
华清一飞
中午吃饭,陆迢刷了会儿手机,就听吴海和刘戈在旁边咋呼——
“今天有雨?有没有搞错?这么大太阳,哪来的雨?”
“天气预报播的,你要不信,那咱俩打个赌,要是有雨,我请你吃顿饭,要是没雨,你帮我把衣服洗了。”
“滚滚滚!你那衣服脏的都能站起来,自己洗去!”
吃完饭,陆迢把餐盘放到回收台,出来的时候,抬头看了眼天,这把大太阳晒得,眼睛睁都睁不开,她想起来之前有次也是这样,白天太阳老大,傍晚开始下雨,那次要不是自己...恐怕某人就要被淋成落汤鸡了。
挠了挠耳朵...
得、再做一回好人吧。
...
...
医院病房里——
小姑娘面色蜡黄,为即将到来的手术,她做了一整天的检查。
“我是不是会死?”
冉宁愣了下——
“怎么这么说?”
小姑娘伸手指向对面,已经空了的床铺“朝朝哥哥就是做完手术死的。”
“谁跟你说的?”
“她妈妈发的朋友圈。”
冉宁知道那个孩子,很开朗的一个小男孩,爱喝可乐爱吃汉堡,天天嚷嚷着要回学校打篮球,他爸说腿都没有了,还打什么篮球,他却乐呵呵的笑着,我可以坐轮椅打嘛!
那孩子半个月前做完截肢手术,但癌细胞还是转移到了肺部,出院那天,她妈妈买了很多可乐跟汉堡包,说要让他随便喝随便吃。
“不会的,你的情况跟他不一样。”
“唉...”小姑娘叹了口气“你不用劝我啦,我知道的...像我们得了这种病,迟早都要有那一天,我就是有点可惜,锯了腿,以后我就不能穿裙子了。”
“...”
“医生姐姐...”
“嗯?”
“你能不能到时候少锯一点,稍微给我留一点,要不然光秃秃的..我害怕。”
冉宁哑然。
静默一瞬,她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然后把口袋里的糖,全拿出来放进她的玻璃罐里——
“我...尽量,但是你放心,我会把切口弄得漂亮点。”
小姑娘眨了眨眼,有点无奈又有点懵懂“行吧,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冉宁离开病房,步履沉重缓慢,都说人命关天,而这个科室里,人命眨眼即逝,白色走廊狭长深邃,头顶的电子时钟不知疲惫,冉宁抬头极快的扫一眼,没有喘息的时间,继续下一个病房。
这时,兜里儿的手机震了下,进来一条消息——
陆迢「下班了吗?我去接你吧,今天有雨」
字里行间都透着亲昵,无知无觉间,她们已经这么熟了吗?冉宁站定,望着对话框看了许久...
相较于生离死别,儿女情长轻若尘埃。
「停车场等我」
不明情况的陆迢勾了下嘴角,把搭在窗台上的胳膊收回来,笑吟吟地抿着嘴。
一会儿去哪儿吃饭呢?宁波路有家淮扬菜,评分蛮不错。
...
...
八点多...
冉宁没有看手机,直接坐电梯下到负一层,以自己对陆迢的了解,她只会比自己早到。
果然,电梯门一开,直直地望去,就是那辆宝石蓝的皮卡。
冉宁停了停,目光定在远处的蓝色,地下车库冷气凶猛,冉宁下意识抱紧胳膊,好一会儿..才又迈动步子,只是比她现在走的远比刚刚下来的时候..慢的太多。
陆迢早到半个小时,没打电话是怕冉宁在忙。
自己从小就守时,不是提前十分钟到的那种守时,而是掐着点儿进的守时,这毛病她爸看不惯,骂过好几次,班主任也看不过,批评过不少回,可就这样..陆迢也没能改掉,她的耳朵就跟装了过滤器一样,你说你的我听我的,但凡我不想听的,都左耳进右耳出。
直到遇见冉宁,这毛病才被连根拔起,她也不知道自己不放心什么,总觉得要早一点,再早一点..最好比她先到,哪怕自己等久一些,也不要紧,或者说...也应该。
因为她知道等待的滋味太熬人,所以舍不得冉宁等。
陆迢希望冉宁一出来,就能看见自己,只要结果是好的,中间的过程如何,自己不在乎。
这会儿摇下车窗,看那人朝自己走来,空旷的停车场,她的每一步,陆迢都听得格外清楚,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然后就收不回来了,目光像是长在她身上似的。
女人风姿生辉,走起路来有自己独特韵味,领口的一字锁骨白皙纤长,盈盈腰身一握有余。
陆迢眼底情绪翻涌,有些东西...不用说,就已经快要藏不住了。
迫不及待叫了她一声——“冉宁!”
冉宁对上她的眼睛,火种便撒向心底,一如既往地干净真诚。
冉宁有些不知所措,抱在胸前的胳膊压住微微起伏地胸口,走上前去,刻意别开她的眼睛,嗓音低了几度——
“陆迢,我有——”
“冉医生!”
话还没说出口,一道不和谐的声音,突然捏着嗓子插进来——
是张莎莎,她的单身派对,前几天刚办完,听去的人说,地点在泳池别墅,清一色的金融精英,不止她老公的同学,还有她老公的同事,那阵仗不大不像单身派对,倒有点猎艳现场的意思。
冉宁眉心一蹙,她怎么来了?
冉宁不确定张莎莎认不认识陆迢,之前李庆看见自己跟罗院长吃饭,风言风语就已经传的到处都是了,现在要再让她看见自己又私下和陆迢见面,恐怕只会坐实传言。
怕倒是不怕,只是没必要。
侧过身子挡住车窗,表情冷淡“有事吗?”
张莎莎学历不高,能进625完全就是意外,也不是没想过好好干,可护士的活太累太脏,成天不是给人吸痰,就是帮人把屎把尿,那味道熏得她几天都吃不下饭,本来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可自打看见冉宁,心里的那盏小称就失衡了。
论样貌张莎莎不觉得自己输她,无非就是学历差了点,凭什么她一进来,罗院长就刮目相看,男医生就各种谄媚,她呢..不仅不接受,反倒天天冷着一张脸,可就算这样,围着她打转的仍旧前赴后继。
张莎莎每回看见她,都觉得自己低人一等,直到交到个金融才俊做男朋友,心里才找回些平衡来,也没什么别的事,无非就是想让冉宁嫉妒羡慕恨罢了。
这会儿她光顾着炫耀自己的金龟婿,至于车里坐的...只要不是男的,她都无所谓。
张莎莎说话声音不大,但也足够车里车外都听见。
“冉医生,我那单身派对你不来真是太可惜了,我老公他同学还问你呢,人家对你可是久有耳闻。”
车里坐着的陆迢,笑容可掬,神情却已经冷下来...
什么意思?
这人还在相亲?
“冉医生,咱们做女人的不就是图嫁个好老公吗,那么拼有什么用,你就说你读那么多书,上那么多学,到最后把自己耗老了,结果连个家都没有,我跟你说啊,你的情况我都跟我老公那同学说了,人家啊高兴的很,还问我要你的联系方式呢,你等着..我这就把人推给你——”
“张莎莎。”
正掏手机人愣了下,这好像是第一次冉宁连名带姓的叫自己。
抬头看去,又是一怔,这人浑身上下像结了一层冰霜,脸上的神情也冷的厉害。
“葡萄糖跟盐水,能分清了吗?”
简简单单一句话,张莎莎瞬间头皮悚然,一些早忘掉的事情,倏地找上门来。
那天她太累了,不小心把三十二床的盐水配成了葡萄糖,等她想起来,再找过去的时候,药水却已经被换回来了,而且事后也没人找她,现在...怎么会被冉宁知道?
“三十二床,配药室,还要我继续说吗?”
刚还抱着侥幸心理的张莎莎,在听她说完这一句后,表情彻底瘫了,顿时汗如雨下,再没有之前的嚣张气焰,像个斗败的公鸡,耷拉下脖子——
“冉姐...我——”
“管好自己的嘴,别一天到晚胡说八道。”
冉宁目光锐利,言语阴冷,张莎莎有预感,但凡自己再多说一个字,那件事情恐怕就要被捅破了。
心里忐忑不安,干笑了几声——
“你忙,我先走了。”
张莎莎走的飞快,中途还崴了下脚,就这样都没敢停下。
她只知道药错了,没人找她,却不知道这药是冉宁发现,并且帮她换过来的,之所以没有上报,是因为张莎莎的辞职报告已经递上去了,冉宁本来想找个时间,私底下跟她说,让她注意点,却不想这人实在太过分,配药室有监控,如果她再胡闹,自己就上报,不过..就看刚刚她落荒而逃的样子,想必往后也该老实了。
回过身,陆迢嘴里含着糖,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方向盘,很少见冉宁冲人,更别说像这样言语里还夹着几分威胁的意思,以往她都是不屑搭理,视而不见的。
看来那人有’前科‘,估计这么夹枪带棒,也不是一两次了,不然不会把人惹毛。
人都走半天,冉宁也没上车,陆迢歪过身子看了她眼,直觉告诉自己,这人今天的情绪不太对,而且她怎么没换衣服,还穿着医生褂?
“不上车吗?”
静默一瞬,冉宁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没有表情,像个机器,无端让人心慌。
陆迢把嘴里的糖嚼成粉末,拱着舌尖送进喉咙,清了下嗓子,小心翼翼的问——
“你怎么了,是不是太累...”
话没说完,被打断,冉宁的声音像两把印第安战斧,瞬间悬吊空中。
“陆迢,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接我。”
“为什么?”
“没必要,而且很麻烦。”
陆迢的手攥着,一寸紧过一寸,指甲变作白色。
都是成年人,话不用说明白也知道什么意思,这个情况始料未及,即便陆迢有一百个脑袋,也想不到,她叫自己等她,是说这些屁话!
密闭的车厢里,静得诡异。
冉宁觉得她们没有吵,也还算体面——
“医院还有事,我先走了。”
刀切斧砍干净利落。
陆迢死死地盯着那道——单薄纤瘦...却毅然决然的背影。
恍惚间好像回到高三,她们分手那天,冉宁也是这样...
决绝的...不回头。
连一个停顿都没有留。
陆迢不受控地心慌,直觉告诉她,如果冉宁走了,那她们之间将再会是一个九年。
九年...太久了,太漫长..太煎熬...再重来一遍,自己真的承受不了。
跳下车,紧追上人,猛一把拉住——
“是因为留院吗?”
陆迢在喘,力气很大,冉宁的手腕即刻泛起一圈红。
她愣住,是自己想的那样吗?
“你什么意思?”
陆迢扯了下嘴角,口不择言道——
“你可以利用我啊,我妈是罗玉书,你想留院,还不她一句话的事,只要你开口,不用等实习期结束,明天你就转正。”
冉宁的眼神一分一分冷却,错愕...惊讶...到讽刺,凭什么、凭什么这些人随口一句,就能把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推翻,医院的人说就算了,连陆迢也这样...
自己做人到底是有多差劲?才会让她们都这样想自己?!
说完,陆迢就后悔了,她太气太急,说的话根本没过脑子。
意识到不对,刚想解释,肚子上就被冉宁掏了一拳——
冉宁瞪着眼,眼底泛红——
咬牙低吼:“老子谁也不靠,我他妈一样能留院!”
甩开陆迢,冉宁疾风向前,冲进电梯,电梯门阖上的一瞬,她看见陆迢捂着肚子弯下腰。
冉宁死命的掐着左手,指甲几乎陷进去——
嘴里不断重复“留院最重要,留院最重要,留院最重要...”
这一拳打的陆迢半天说不出话,缓了好一会儿才坐回车里。
猛地朝方向盘砸去——
“陆迢你他妈发什么神经!说的是人话吗!!明知道冉宁最听不得这个!越听不得你还越说!!”
...
...
树风抖擞,大雨滂沱。
商楠今天没在,宿舍只有陆迢一个。
她捞起衣衣服,低头看去,肚子上青了一块。
四仰八叉倒在铺上,陆迢真心觉得,就冲自己说的混账话,冉宁这一拳还是打的还是轻了,没个过肩摔都谢天谢地,不过冉宁出手还挺重,看来这几年没少练。
摸出手机,点开微信头像,今天闹成这样,也不知道她把自己删了没有,要不道个歉?
依照今天冉宁走的时候的表情看,肯定把自己拉黑删除了。
那发一个试试?反正她也收不到。
另一边,冉宁回到家,久违的沙袋被拎出来,外公说想不被人欺负,首先自己就要强大,所以她去学了跆拳道,没毕业的时候,常去拳馆,后来毕业进了医院工作,时间方面不充裕,这东西也就被撂下了。
但毕竟练过,手感还在,稍微熟悉熟悉,感觉就找回来了。
打了会儿,出了一身汗。
去浴室冲凉,一套忙活下来,夜也深了。
冉宁很乏...很累,但睡不着,也没玩手机就睁着眼,她发现其实也没有那么黑,习惯这个环境,给眼睛一个缓冲过程,还是能看见的,比如头顶的方灯,自己连有几道杠都看得清。
忽然,枕边放着的手机亮起——
闭了闭眼,又睁开,还是拿了起来。
是陆迢——
「对不起」
冉宁的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没入发间消失。
能这样对自己的,也只有陆迢了,明明不关她的事,明明是自己挑的头...
先道歉的,却还是她。
“没删我?!发送过去了?我靠!!怎么办怎么办?”
陆迢瞬间从床铺上弹起来,盯着手机又看了几下,这个点她应该睡了吧?
脑子像打了个结,一下犯抽,鬼使神差又点了撤回。
冉宁看着被撤回的消息,摁了锁屏,随后将手臂搭在眼睛上,忍不住发出轻笑——
“傻子,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