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红楼琐事>第六十一章:

  有消息传到了《香君观》,小道姑前来禀告时,李仙姑正神情悠然翻阅着□□经,无人发觉她捧住书本的左手手心冒着一层汗水。

  “师姐,‘花红柳绿’楼主花海棠果真要往南行,听说是去避暑游玩,故而多行水路。”

  避暑游玩?——李仙姑咬紧牙关,心中难免愤懑:“柳小姐只因她一句话如今生死不明,她却浑不在乎还要出门游玩,真真气煞人也!”

  “还有么?”李仙姑抬起头,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平缓,微笑着询问。

  “没有了。”

  小道姑的回答显然令人失望,李仙姑点头追问:“那二麻子那边有消息么?”

  二麻子正是柳小姐笼络的那群地痞无赖之一,只需拿银子喂饱他们,就没有他们不能办的事。

  小道姑又是摇头:“没有,这些天安稳的很。”

  就是太安稳了些——李仙姑心头没来由忐忑难安,屏退小道姑后,便在房中焦虑踱步,口中自语:“柳小姐临走时交代我万万提防许娘,可那老货却无半分动静,就是‘楼里的自己人’也没任何消息,这怎么看都不对劲,是否该撤离苏城?又是否要放弃好不容易发展的人脉势力……唉,要是柳小姐在就好了。”

  “咚咚——”

  大半夜房门被人敲响,李仙姑一怔,前去开门却见门口空无一人,这莫不是……幻觉?——而当李仙姑一低脑袋,方才发现门槛上搁了一份信纸。

  犹豫着拾起信纸,黄皮封纸轻飘飘的薄薄一片,里头似乎只有一份纸张,并无别的物件。

  “这是……”李仙姑游走于豪门富户间如鱼得水是个谨慎的性子,她不敢立即打开信纸,心中犹豫思虑,这信绝非先前小道姑所留,那送信人是谁?又为何藏头露尾?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犹豫再三,李仙姑还是决定拆开信纸,而见一纸信件简略书写着几行小字,竟是柳小姐笔记!?

  拿信的手掌剧烈颤抖起来,李仙姑惊喜交加,一面阅读信中内容一面莫名兴奋:“柳小姐真是神人,真是神人!事隔一月,竟也能料准今时状况,无量天尊、无量天尊!”

  狂喜过后冷静下来,李仙姑眼神再度黯淡,像是要呼出胸腔内积郁的惆怅,深深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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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送到了么?”夜幕中的“花红柳绿”灯火通明,高阁长廊上,邬娘行走在火光照不到的阴影中急匆匆快步向前,口中低声询问身旁奴婢。

  “回邬娘的话,已经安然送到《香君观》了。”顿了顿,那年纪颇长的稳重丫头终于忍不住劝道:“邬娘,有句话我憋在肚子里实在不吐不快,那柳红嫣无有根基、势单力薄,只凭些小聪明侥幸在暗狱里活了下来,那不过是昙花一现;

  如今她眼看着就要不行了,您何必为个不相干的人得罪许娘,您可知如今这些管事里头,许娘独得楼主垂青,又手段高明势力极大,若一怒之下降下雷霆……”

  “你说的我都知道。”邬娘突兀停下脚步,总算令忠心耿耿的大丫鬟得以歇脚喘息:“可是……可是柳红嫣,她救了霞儿的命。”

  “那不是救。”大丫鬟皱眉反驳。

  “那,就是救。”邬娘平缓的眉梢扬起些许弧度,望向天边清冷的月光,坚定道:“人无信不立,我当日许诺她不杀霞儿便任她差遣,此事说到做到,就是得罪许娘也在所不惜,这都是我的命。”

  “邬娘,您不必如此啊!”大丫鬟语气有些哽咽:“您走到如今如履薄冰有多艰险、有多不易,却为了个初出茅庐的柳红嫣豁出性命,你那信送与不送都影响不了大局,柳红嫣与翡翠、许娘为敌必死无疑,这都是何必呢?何必呢?”

  邬娘一笑,轻轻拍了拍大丫鬟肩膀,仿佛早已洞彻了什么,神色极是坦然:“走吧,不论如何我都无怨无悔,你很好,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

  大丫鬟咬着嘴唇再不作声,陪邬娘继续快步向前回到卧房。

  打开房门、点燃烛火,邬娘刚缓口气,便惊骇的发现里间圆桌上正坐着一人独自斟饮,那竟然……是许娘!?

  邬娘与大丫鬟互视一眼,手掌不自主的开始颤抖,心底升腾起的恐惧几乎要将她压垮。

  “老姐妹回自家屋子都这般客气么?过来坐吧,咱们也有许多年没有一同喝酒了。”

  见许娘满脸含笑向自己招手,邬娘深吸口气,默然上前坐到许娘对面。

  “来,喝酒。”许娘为邬娘倒了一盏小酒,笑道:“这可是妹妹封存多年的女儿红,本打算等冬藏丫头大婚再取出来的……唉,不说了,来,姐姐尝尝。”

  邬娘颤着手掌接过酒盏,当着许娘的面一饮而尽,原本慌张忐忑的心情也随醇厚甘鲜的酒香入喉平复下来,展颜与许娘笑道:“上回喝酒,还是二十年前,你当时成为管事正是春风得意。”

  “那还是姐姐提携、楼主厚恩。”许娘笑着拍了拍邬娘手背,叹道:“转眼间已过了那么多年,人老了,那时的姐妹也只剩下你和我了。”

  “我……”邬娘忆起与许娘过往种种,她们曾陪伴花海棠一同历经苦海,那时是多不容易,每每想起都叫人潸然泪下,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了。

  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喝干,邬娘红着眼眶,道:“好妹妹,姐姐知道如今能够过好,还得多亏你的照拂,姐姐是个没本事的,要不是你与楼主顾念往昔旧情,我……”

  “姐姐。”许娘笑容温和,打断了邬娘言语:“自家人不说两家话,来,咱们喝酒。”

  “对,对。”邬娘一笑,用手指抹掉眼角泪花,与许娘又碰了杯酒,方才又道:“妹妹,姐姐说句掏心窝的话,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把权看得太重,俗话说来有得有失,你放弃那么多来博这一人之下,就连儿子也……这划算么?”

  “有何不好?”许娘声音微有拔高却又立时以笑声遮掩下来:“人活一世岂可碌碌无为?你说一人之下不好,那万人之下可好?傻姐姐哟,人得多为自己考虑,你这样好的性子,这样好的人,还不是……唉——”

  “妹妹,这事是姐姐顾不住昔情分,是姐姐做的不地道……”邬娘又饮一杯酒,而后“哇”的一口呕出鲜血,左手撑着桌面,右手死死按住肚腹,泪眼婆娑道:“只求你不要为难霞儿……”

  许娘稍稍仰头,眸中泪光一闪而逝:“姐姐放心去吧,从今往后,你家姑娘我会视若己出绝不亏待。”

  “那就好……那就……好……”说着说着,邬娘头颅下垂,倒在桌上再也没了声息。

  许娘起身来到一直侍立在房门口的大丫鬟身前,叹道:“且好生安葬——你做的很好,以后便回我身边来当差吧。”

  大丫鬟跪倒在地已是泣不成声。

  走出厢房,廊上冬藏在早等候,见许娘出来立刻低声拜道:“姨妈神机妙算,所谓‘快刀斩乱麻’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要引蛇出洞先将柳红嫣暗藏的势力一网打尽,冬藏无能,不曾察觉楼内竟也有‘那女人’的同党!”

  许娘没有回答,只是独自向黑暗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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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丫鬟将邬娘之死秘不发丧,隔天正是楼主微服出巡之日。

  说是微服,算上使唤奴婢、持刀护卫、陪驾若干人队伍却也浩浩荡荡,金黄马车富丽堂皇的被人群簇拥,当真宛如古时帝王出巡一般。

  三天游山、五天玩水,车内长备冰块将酷热炎夏生生驱赶在外真如仙府一般,对此常在车内服侍楼主的莫芸可谓深有体会。

  此刻,莫芸正陪伴花海棠下棋,对于棋道,莫芸在同龄人中本也颇有心得,虽在暗狱断了些年,却也不曾忘记,当先便大开大合赢了楼主一局。

  这可将其余侍奉的丫头吓得不轻,这莫芸难道是个傻子?与楼主下棋只为陪主子开心,她怎敢那么实心眼儿?

  然而花海棠却显得极为高兴,再下一局竟是布局精妙压得莫芸喘不过气来,棋术高低同上一局有云泥之别。

  “楼主先前莫非是在愚弄奴婢。”莫芸再三看过困顿棋局不得不投子认输。

  花海棠捻子笑道:“并非愚弄只是习惯了,自我当上楼主,身旁人无不迎合奉承,也无需多下苦功,这棋局自能让我得胜,原因无它,我不以势压人,人自为势倒,此为世间常理。”

  这般肆无忌惮的言语真如戳破外皮的尖针,令身旁侍奉的婢子羞红了脸孔,莫芸则恍若不觉皱眉道:“可奴婢认为,时间并非人人皆为势倒,故而还需真才实学放不至于一击即溃,否则那势来得快必然去的快。”

  花海棠将一枚白子含在唇间,而后大笑起来,也同样将一枚黑子塞入莫芸口中。

  莫芸不敢抗命,含着黑子一脸莫名,花海棠笑道:“你是个好孩子,还望你莫要成为趋势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