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一穿着鳄鱼铠,天然的软甲从脖子一直包裹到了小腿,只需守住头脸,刀枪斧琢皆无作用,毒血飞溅竟也洞穿不得,着实是件无与伦比的神物!
仗着铠甲之坚,吕一当先打头与为数不多的门人结成剑阵,一时倒也抵住了尸鬼猛攻,将之巧妙拒开。
“吕师兄!我们回去吧!墓室里毕竟安全!我们等待师尊来救,是再稳妥不过了!”
“等师尊?你是想等死么!?”吕一瞪红了眼睛,心底隐隐早已又了预感,若师尊真能来救,便不会任由尸群肆虐,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一定生了何种意外……
顿了顿,吕一吼道:“不许退,我们往前冲,姓吴的既然敢向前走,那必定是有活路的,我们跟着过去!”
此时此刻,没有什么能比“有活路”更振奋人心的了。
众人鼓足精神随吕一一同奋力前行,一路且战且走,吕一惊喜的发现一旦冲破了墓室门前的包围圈,尸鬼的数量便骤然减少,后方有除吕一外武功最高的几名弟子压阵,前头三三两两零星的尸鬼也多少显得漫不经心。
吕一精神大振,呼唤众人更快前冲,终于破出宛如地狱的甬道,寻着吴老道、吕丰阳等人踪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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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还没死?
一位浑身灼伤的六阳门弟子被两名尸鬼架了起来,如待牲口般拖着前行。
——这群怪物……为什么……不吃了我?
疑惑充斥着他昏沉迟钝的脑子,就那么浑浑噩噩的,走向未知的死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男人觉察一阵猛烈冲击砸得胸骨都快碎裂,他发现自己被尸鬼丢在了地上,震痛感已然不算什么,反倒是冰凉的地面还让他感到舒适一些。
脑袋像是压了百斤重量,又被外力拉扯生生拎起,他艰难的抬起眼皮,发现自己又被带回了那间满是财宝的墓室,一具神情古怪的活尸正蹲在他的面前,拽着他的头发似在打量他的模样。
“打量模样……呵呵,这怎么可能?”男人有些好笑的嘀咕:“那可是死了几百年的尸鬼啊……”
像是想要尽力理解他的言语,面前尸鬼歪着脑袋神情呆傻凝滞——却又忽而嘴角上扬,略显生疏的扯起一个诡异之极的笑容。
他想,一定是自己疼出了幻觉,却见面前尸鬼抬起一只失了拇指的手掌在他面前轻轻摇晃。
男人悚然变色,哪怕是先前与尸鬼正面搏斗也未有此刻这般惊心动魄——这头尸鬼竟是先前棺中死尸!?它……它这又是什么意思?莫非还想讨回丢失的扳指?
想起自己曾跨进棺材内,连同扳指割下了这头尸鬼的拇指,也难怪尸鬼没有立刻要他性命,但这世上还有更荒唐的事么?
仿佛并不满意男人此刻的表情,尸鬼将他的脑袋拎向侧面,男人这才发现,尚有许多同门兄弟也都如自己这般被尸鬼所擒,丢在地上没有半分反抗之力。
“你想……做什么?”
那尸鬼招了招手,便另有尸鬼听话上前,拖着一人来到它的面前。
“王……师兄……”
男人才认出眼前同门,便见王师兄身子剧烈震颤,像是浑身血液都要被抽上头顶,身体肌肉不自然的鼓荡抖动起来……
“杀了我……师弟……快杀了我……”
“王师兄……”
需得多么痛苦才能一心求死?男人只看到那断指尸鬼将手掌按在王师兄头顶,很快就将整具鲜活□□抽空成为干瘪的骨骸!
“你……怪物……怪物!”望着王师兄薄薄一层皱巴巴的皮囊包裹着骨骸、形成的怪异尸体,男人控制不住想要歇斯底里,却只能发出干涩沙哑的低喃。
将用完的尸体随手丢在地面如弃敝履,尸鬼又招来一人,将先前噩梦重又上演。
“啊!啊——!!”男人挣扎着想要逃离,想要离那怪物越远越好,却从身后被别的尸鬼死死按住,好似故意要他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熟识的友人在他面前恐惧哭嚎,终又全部化为干瘪的尸骸。
“不……不……已经够了……已经……够了……”
师兄们绝望的声音还在他耳边挥之不去,痛到极点从而瞪出的血红眸子,七窍流血的可怖脸庞仿佛依然都在眼前,一遍、一遍、一遍的重演,反反复复折磨着他几近崩溃的神经。
不,其实他早已经崩溃了吧……年少时曾想过有朝一日能慷慨赴死,而今却只能怯懦的哭泣,好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是……错觉么?——泪眼朦胧中,男人恍惚发现,原本干枯的断指尸鬼,血肉竟似乎饱满起来,隐隐甚至可见在紧绷皮肤下,血管经脉中有血液正在股股流动……
“杀了我吧……杀了我……”男人哭嚎着几近哀求,可事到临头又立即慌乱改口:“不……不,放过我,放过我吧……我只是个小卒,是吕丰阳要坏了您老人家休眠……放过我,那个扳指在吕一吕师兄身上,不在我这里啊……”
“哦,那奴便没有价值了。”
沙哑低沉的声音令男人顿时睁大了眼睛,但很快便觉察浑身血液都在极快逆行,似乎是要破开颅骨直冲上头顶。
那是震颤灵魂的痛处,生命正被撕扯剥离,男人发现除了血液、骨髓竟连丹田真气也在源源不断抽离体外,这头尸鬼是……这头尸鬼是——
“啪嗒——”
丢下男人瘪皱的尸体,这头近乎化为妖孽的尸人抬起左臂,看着自己凝起新鲜血肉的手臂,随着血液一遍一遍贯通全身,心脏也自冬眠中复苏再度跃动起来。
自有尸鬼将死尸身上较为完好衣衫剥下来贡于尸人,尸人随手接过披系于身,由一众尸鬼开道,嗅着空气中的活人气味,朝吕一逃跑的方向缓步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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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尸鬼尽数离去,整间墓室死一样的寂静,可古闻道依旧忍住泪水捂住口鼻,不敢张望,也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泪水默然流淌下来,他是个男人,他不该那么脆弱,可是……可是刚才墓室中的那一幕着实太过——
憋不住喘出几口气息,古闻道等了许久许久,方才敢小心翼翼推开头顶堆积着的尸体,身子半敞狼狈不堪的爬起来。
昏暗中,这间满是财宝的墓室早已不复先前那样璀璨诱人,满天满地都是暗红血迹,尸体横竖堆积如山,宛如一间令人作呕的屠宰场。
“唔……咯——”
受不住胃中反酸,古闻道一手扶住冰凉的棺沿,一手捂住胸口呕出了一滩作物,鼻涕眼泪尽都流淌下来。
他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老天要他受这样的罪?
自暴自弃间忽听得轻微声响,吓得古闻道一机灵立时钻进了离他最近的冰玉棺材内,却发现棺板无法合拢似还不如窝进尸堆里来得有安全感,可要再出去却又可能来不及。
犹豫纠结令古闻道动弹不得,而后也就只能保持着动弹不得,等待着命运宣判自己是生是死。
外头有脚步声已然来到墓室门口,古闻道紧张万分,好似已能听到那“东西”在慢慢靠近,然后就有一只大手将他从棺中一把拽出——
“呼……呼呼……”
恐惧感逼得男孩几欲疯狂,却发觉那“东西”低呼一声竟往回……逃了?!
那似乎是活人而非尸骨,古闻道如此判断,可这依然不能保证他的安全,在男孩儿眼中,六阳门实则与尸鬼也无多大分别。
古闻道撑着胳膊想要爬起来,重新钻进尸堆里,手掌却触碰到了什么东西,映着冰棺的盈盈蓝光,发现黑暗中有密密麻麻淡绿色的小斑点。
“这是……!?”
古闻道伸手去碰,那东西似乎是个破碎的方板,触手颇为坚固,除开裂口处表面极是光滑,并不能摸出绿点处的凹凸。
男孩拿起半块方板,映着外头火光想将那似有形状、排列整齐的绿点看个清楚,却发现方板一旦暴露在外,绿点便也消失了。
古闻道一惊,仔细观察方板,这似乎是先前棺中古尸搂在怀中之物,却未被六阳门人取走,想来是那群土匪有眼无珠,只知贪图金银不识真宝。
舔了舔干燥枯裂的嘴唇,古闻道目光转向棺中仍在散发绿光的另外半块石板,尝试将手中半块放回棺中,稍作等待果真又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绿点,想来定是这馆内有何玄机,就连吴老道也未察觉。
俯下身子,古闻道在淡蓝的夜光中仔细查看那绿点,发现那竟是古南疆旧文字,比起如今通行的汉字,旧文字更为象形,每一个都似小图案,一见之下便有原始蛮荒之感。
好在,古闻道从前出生富贵,闲来无事除了欺男霸女,古董一行也是个一掷千金的好去处。
这般一来二去,却也较如今蒙昧无知的南疆土著,更了解古南疆的历史风貌,古文字也识了个七七八八。
兴致所致,男孩儿趴在棺中映着石板翻译阅读,没两行便已极是震惊,不曾想这石板上镌下的竟似某种功法!?
“乾达婆……包罗万象以吞天地之气,乃是……”古闻道凝神细看唯恐错译误译,听闻内功一道极是奥妙,若无师傅领路犹如踏足奈何桥,错一步都是万劫不复。
“乾达婆,丢下……嗯,这里其实也能说是‘汲取’……这个‘浑圆’大概就是所谓‘内力’——奇怪奇怪,究竟是丢弃内力,还是取得内力?如这样当真能行么?内力乃是气海堆叠,通常只可慢慢累积,又怎能像件物品般丢弃、取得呢?”
古闻道通篇阅读后仍有不解,便更仔细的阅读翻译,不知不觉就以文中描写的呼吸之态运行通体经脉,几遍过后便莫名感到体内空空荡荡,像是内里五脏六腑皆抛出体外没了踪迹。
“心……心跳怎么不见了?!”
古闻道打了个激灵,用手按在心口好一会儿,又拿左手掐住右手脉门,可不论如何尝试,心跳……确实没了!
冷汗自古闻道额头大颗淌落,一个念头自脑中迸出——“走火入魔”!
我会死么?——古闻道浑身冰凉,听说练功而死的人都是七窍流血极为难看,可那怎么说也得是修炼得有一定火候了,他一个只会王八拳的富家公子哪里真的吃过苦、练过功?怎么就能一下子走火入魔了呢?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古闻道此刻是真的恨死了这篇南疆邪功,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玩意,短短一篇记载着的更似某种诗歌,每句起始都如巫咒般写着“乾达婆”,也不知是人名还是别的什么,谁能想到只是通读几遍就会落到如此地步。
害怕当真死相凄惨,古闻道连忙停止阅读石板、停止运用口诀,等了好一会儿,猛然觉察到了心跳,感觉体内重又是一团结结实实而非什么凹陷与空洞。
只是还没等他庆幸多久,肚腹却传来不正常的、穿肠般的疼痛,直令古闻道忍受不住“啊”的叫出声来。
与此同时,耳边竟传来了近在咫尺的人声:“师兄你看,这里还有条漏网之鱼。”
心跳仿佛漏了一拍,古闻道脸色惨白,按住肚腹勉力抬起头来,便瞧见两张脸孔正凑在棺材上方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