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沈大人”, 成功拦住沈建瓴即将落下的巴掌,同时也吸引来场上所有人的目光。
沈酥原本红着眼尾,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攥成拳,一脸不屈地瞪着沈建瓴,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始终没落下来。
她以为这一巴掌她挨定了, 谁知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
清清冷冷, 藏着火气。
沈酥瞬间僵在原地, 眸光轻轻颤动,难以置信地转动脖子,侧头朝声音的来源看过去。
在瞧见那道青色的身影时,沈酥眼眶里的泪珠终于撑到了极致,顺势落下来, 从脸颊滚落到衣襟上。
视线从朦胧模糊陡然变得清晰,沈酥愣怔怔看着那张雌雄难辨格外好看的脸, 看她一步步朝自己走近, 沈酥攥着衣料的双手控制不住微微发颤。
一时间分不清心底到底是什么情绪,怕, 还是喜……
秦、秦虞?
她怎么在这儿?
沈酥不敢再看, 慌乱地垂下视线微微别过头, 试图藏住自己的脸。
一个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的人, 突然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是在她最难堪最弱势的时候, 沈酥抬不起脑袋。
“‘他’怎么在这儿?”这话沈建瓴直接问出了口。
沈管家满脸为难, 快步走到沈建瓴身旁, 在他耳边小声嘀咕道:“今日不知怎么回事,秦家少主子亲自来了。”
他本想先一步进来通知, 谁知秦虞丝毫不见外,前后脚就跟着他进来。
沈管家说到底不过是个下人,也不敢硬拦着。
可谁知后院里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平白被秦家人看去了热闹,丢人丢大了。
沈建瓴面子上也有些过不去,讪讪地放下扬起的胳膊,抖抖衣袖收回手,笑呵呵看着秦虞,“秦‘公子’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让你看了笑话。”
秦虞背在身后紧紧攥着的手指,在沈建瓴放下手臂后才慢慢松开。
她嘴角挑着笑,漫不经心地目光从沈酥别开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沈建瓴身上。
“我刚回京,听父亲说要前往沈府拜访,我见他身体不适,便替他前来,没打扰吧。”
她谎话信手拈来,说得还冠冕堂皇。
陈管家心里冷哼,话说的人模人样,其实一肚子坏水。什么“替父拜访”,分明是“他”死乞白赖硬要来坏事。
秦虞可不管陈管家在想什么,她佯装疑惑,看向沈妤跟沈酥,“沈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沈妤显然哭过来,一边脸颊高高肿起,上面还印着清晰的手指印。
瞧见秦虞看过来,沈妤脸一红,更是委屈地扁着嘴,单手捂住被人打过的脸。
而沈酥则低着头,恨不得把脸埋进怀里,只露出灰色衣襟后领处白皙的颈部,拱桥般弯曲清瘦,冬日初雪般的颜色,让人移不开视线。
沈酥听完沈建瓴跟秦虞的话,人都傻了。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要嫁的人,是秦虞她爹!!!
那她不就成了秦虞的……后娘?!
可她一路上还跟秦大小姐这样那样百般花样……
沈酥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一想到将来可能跟秦虞共处一个屋檐下,她就尴尬惊悚到恨不得抽死给秦虞下-药的自己。
哪怕没抬头,沈酥都能知道秦虞在看她。
沈酥缩着脖子,怂到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至于刚才的委屈跟愤怒,在理清她跟秦虞以前和目前的关系后,彻底没了。
跟现在比起来,先前差点挨巴掌都不算什么事儿。
旁边的沈氏反应也快,迅速让丫鬟把两个小姐都带下去。
未出阁的女儿们在家里打起来了,这事要是宣扬出去,她妤儿以后还怎么嫁个好人家。
沈酥瞬间松了口气,提起衣裙,脚步飞快地离开,好像后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似的。
沈氏则笑着拦住秦虞的追问,“不过是后宅里的一些小事,让秦‘公子’见笑了。”
秦虞做为“男的”,过问人家后宅里的事情,不太合适。
“后院不如前厅雅致凉爽,我已经让人备了凉茶瓜果,还请老爷带秦‘公子’去前厅说话。”沈氏站在沈建瓴身边,用眼神暗示他把秦虞带去前厅。
沈建瓴也伸手做出请的姿势。
秦虞余光朝沈酥看过去,她飞快溜走,朝南边而去。
秦虞心里冷呵。
现在知道怕了?
她在她手里“波涛汹涌”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怕?
她卷铺盖悄悄跑了的时候,怎么也没想过怕?
沈妤则满脸不满,伸手甩开丫鬟伸过来的手,朝沈氏跺脚娇嗔着喊,“娘~”
沈酥打了她一巴掌,就这么算了?这么大的委屈,她何时吃过。
而且,而且……
沈妤偷偷看秦虞那张清冷好看的脸,贝齿轻咬下唇,微微红了张清秀稚嫩的脸。
而且秦公子长得过于好看,她有些不想走。
沈妤是沈氏亲生的,一看她这副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顿时心头重重一跳。
这个傻丫头,怎么能看上秦虞呢。
她女儿沈妤可是沈府嫡女,是礼部侍郎沈建瓴家里的千金,将来定然要嫁给世家大族一样的人家里面,怎么能嫁秦虞。
而且,以后要是沈酥嫁给了李宣流,沈妤要是再嫁给秦虞,这个辈分怎么论?
“回去。”沈氏压低声音呵斥,向来温柔的脸也板了起来。
沈氏既怕沈妤看上秦虞,更怕秦虞荒唐起来,也看上了她女儿,所以急着把沈妤赶回去。
可惜沈妤完全不懂沈氏的用心良苦。
她只看到她娘凶她了。
沈妤什么时候被她娘这么凶过,顿时一愣,眼眶立马就红了。
她气恼地一把推开身边的丫鬟,重重地冲着沈氏哼了一声,抹着眼泪跑开了。
沈氏目露心疼,又生生忍下。
她转过身,朝秦虞讪讪地笑笑,柔声道:“小女娇惯坏了,受了委屈难免有些脾气,还让秦‘公子’见笑了。”
秦虞纤浓的眼睫落下,遮住眼底的讥讽,淡声道:“无妨。”
沈妤不过是被沈氏说了一句重话,便委屈成那样,而刚才沈酥可是差点被亲爹打了啊。
“委屈?”秦虞边朝前厅走,边问,“嫁给我父亲,很委屈?”
她明知嫁过去的应该是沈酥,但故意说成沈妤。
沈氏一听立马解释,“不是妤儿,妤儿年纪小,尚未到出阁的时候。要嫁过去的是沈酥,她姐姐。”
沈氏补充了一句,“沈酥是沈家嫡长女,到了出嫁的年龄。”
一行人到了前厅落座,陈管家把礼单册子递给沈建瓴和沈氏看,边说话边看秦虞脸色,“这是我家老爷的一点心意,请两位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尽管提。”
秦虞垂着眸喝茶,并没作妖破坏。
沈建瓴端着礼部侍郎的官威,本想在秦虞这个小辈面前摆摆谱,可惜打开册子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给的,也太多了吧!
这单子上的礼物,莫说是纳妾,就是用来娶正妻都绰绰有余。
等沈酥嫁过去后,这些东西全都是他们的了。
沈建瓴瞬间不觉得这个女儿不孝顺不听话了,这女儿简直就是个招财进宝的吉祥物啊。
沈建瓴出身清贫,为官多年也没捞着太多油水,寻常时候见着好的文房四宝只能眼馋的看看,奈何拿不出银钱买,如今有这一笔银钱入账,他想买什么样的文房四宝没有?
沈建瓴激动到手都在抖,沈氏轻轻推了他一把。
“咳咳。”沈建瓴收敛一二,合上册子,重新捡起他礼部侍郎的脸面。
不管心里多激动,面子上总得遮掩些,免得让秦家看轻了,以为他们多贪财。
“秦‘公子’,陈管家,酥儿虽不在我身边长大,但我却疼她入骨。”沈建瓴脸不红心不慌地撒着谎,伸手把册子放在一旁的茶几上,表明自己不在意金银等物。
沈氏也跟着附和,“这事我是知道的,酥儿是老爷的心头肉,毕竟是他第一个女儿,难免更疼爱一些,所以我们不看这些俗物,只问对方是否真心待她。”
饶是不要脸面的陈管家,听着沈家夫妻这话,都觉得这两人实在是——
太不要脸了。
明明是卖女儿,彼此谈好价钱就是,偏偏还要煽情,装什么父女情深,可真是够恶心人的。
陈管家又不瞎,刚才沈建瓴扬起的那一巴掌,分明带了力道,要是真打下去,就沈大姑娘那小脸,估计得肿上好些天。
感情他沈家疼孩子,都是这么疼的?
那可真是京城独一份啊。
陈管家心里佩服,不愧是拿笔杆子的文臣,别的都不行,就脸皮厚,哪怕全身上下都腐烂了发臭了,还得顾着面子完好无损才行。
他也不拆穿,笑着说,“自然自然。”
陈管家问,“不知道哪天方便来迎娶沈大姑娘?”
沈建瓴刚想说“随时都行”,就听秦虞开口了。
秦虞微微皱眉,同陈管家说,“沈姑娘刚跟家人团聚,怎么能这么急着迎娶呢。”
她看向沈建瓴,“尤其是沈大人疼女入骨,自然要留些时间,让沈姑娘在家多住几日,一家人好好团聚团聚。”
沈氏闻言嘴角一僵。
沈建瓴,“?”
他是这个意思吗?他刚才说的不是场面话吗!秦虞怎么还当真了呢。
秦虞故意的,她用沈建瓴的话来堵他,噎得沈建瓴说不出别的。
“沈大人疼爱女儿我本来是信的。”
“只是,”秦虞略有疑惑,“我刚才进门时,看沈大人好像是要打沈姑娘?不知道她一个女子犯了多大的错,值得您一个当父亲的当面掌掴她。”
秦虞侧手把茶盏放下,盏底磕出轻轻声响,明明不重,但却惊得人心头一震。
她道:“我父亲要娶您女儿是何缘由您应该是知道的,如果这个女儿不受宠,犯了大错被沈家舍弃,那这门亲事……”
秦虞双腿交叠,靠在椅背上,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风轻云淡地说,“不结也罢。”
陈管家也认真思考起来,不再提定日子的事情。
他以为秦虞是来找麻烦的,蓄意要破坏这门亲事。可如今听起来,秦虞说的很对,如果沈酥不受宠,那拉拢沈家的目的便达不到了。
沈氏瞬间心里一慌。
要是这门亲事结不成,不仅到手的金银没了,最要紧的是怕圣上问责下来。
皇上当然不会逼着沈家嫁女儿,但如果因为这事李宣流不愿意继续给皇上建行宫了,皇上肯定会随便找个理由问罪沈建瓴。
到时候他这个礼部侍郎还能不能继续当下去,她父亲礼部尚书会不会受牵连,可都不好说啊。
沈氏立马扯出笑,“怎么能是掌掴呢,老爷他怎么舍得。”
沈建瓴也反应过来,连忙点头,“我最疼的女儿就是酥儿,秦‘公子’许是误会了什么,我怎么可能要打她呢。”
秦虞抬眸,正要说话时,余光正巧扫过门外一片灰色衣角,指尖不由微微一动。
门外的沈酥对上秦虞的视线,也是一愣,随后立马低头端着茶托侧身站在了外面没进来。
她还是不放心。
如今罗妈妈的病还没治好,她怕秦大小姐生气的时候会说漏了什么,所以偷偷装成送茶丫鬟,过来听墙角。
谁知刚到就被秦虞看见了。
沈酥眼睫煽动落下,手指握紧茶盘,顶着日头,站在了外面没进去。
秦虞收回目光,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这么说,沈姑娘在沈家很受宠?”
沈家两口子一起点头,“自然!”
外头的沈酥目露讥讽。
“可我刚才瞧着沈姑娘的衣服有些破旧,那布料连我家嬷嬷都瞧不上。”秦虞摇头。
门外的沈酥只听了这半截,没听前面的,所以下意识低头看身上的衣料,秀气的眉头拧起,抿了抿唇。
沈酥这衣服是罗妈妈的,她没有衣物换洗,就穿了罗妈妈的灰布衣衫。
沈酥撇嘴,心里酸酸涩涩的,秦虞竟然嫌弃她穿的不好。
她之前不穿的时候,她看秦虞还怪喜欢的,现在才分开几日,都开始挑她穿什么了。
沈氏完全没想到秦虞观察的这么仔细,暗骂沈酥是个贱蹄子,就会给家里添麻烦。
“她闹着玩呢,我家酥儿的衣服不说一年四季,但就是夏衫都有四柜子,”沈氏笑,“虽比不得秦‘公子’,但也还说得过去。”
秦虞疑惑,“当真?那首饰……”
沈氏咬牙,“首饰更是顶顶好,金银玉饰都有,只是她向来低调含蓄,不爱戴出去张扬罢了。”
沈氏一狠心,说道:“知道她回来,我特意让人打扫了她小时住过的庭院,就为了让她住的舒适些。”
“我们对酥儿若不是真心疼爱,怎会这般处处用心呢。”
秦虞懂了,刚才应该是沈酥跟沈妤在争院子,所以起了争执,沈建瓴护女心切,才想对沈酥动手。
秦虞笑,“沈夫人的话,我只信一半。”
沈氏微怔,脸上也快忍到头了,“秦‘公子’什么意思?”
她一个当家主母,礼部侍郎的夫人,却要对一个小辈赔着笑,心里自然憋屈。
“我没什么意思,我父亲娶人进我秦府的门,总得我点头才行,”秦虞道:“三日后,我着人来看,若是沈姑娘的待遇不像沈夫人说得那般好……”
秦虞眼睛扫了眼那册子,陈管家极其有眼力,上前收了回来。
跟陈三那个蠢货比起来,他爹上道多了。
秦虞,“那这亲事,只能作罢。”
“沈大人,沈夫人,进我秦府家门的,只能是最受宠的女儿。”
清清冷冷的声音字字句句传出来,一字一顿敲在沈酥心底,让她木桩一般,愣在了外头。
她听出来了,大小姐是在替她出气。
她没有好的衣料,秦虞开口替她提。她没有像样的首饰,秦虞张嘴帮她要。
她争院子的时候险些输了,秦虞便让沈家两口子求着她住进院子里。
沈酥本以为秦虞会趁机报复,会气恼她偷偷跑路,谁知秦大小姐君子心肠,一句没提,像是不认识、没见过她一般,用别的方式,光明正大地帮她出了口气。
沈酥低着头,看着手里的茶托,只觉得眼睛又酸又热,连带着视线都跟着模糊。
她本以为她跟秦虞只是床笫关系而已,结果她却这么帮她……
外面日头晒,某人又禁不住热。
秦虞站起身,掸掸衣袖,“沈大人,沈夫人,你们不如好好考虑考虑,咱们三日后见。”
这意思是,三天后“他”还亲自来?
沈氏一想到自己刚才说的“四柜子夏衫”“金银玉饰”“上好的院子”,心就疼的滴血。
钱还没到手呢,就得先花一大笔出去!
可都到这个份上了,她只要咬着牙应下,“好。”
“我送你出去。”沈建瓴亲自送秦虞,就怕这门亲事黄了。
陈管家跟在后头有些纳闷,秦虞到底什么意思?
还有,他怎么感觉不是老爷娶侧室,而是秦虞给自己娶媳妇呢?看的这么认真。
秦虞抬脚跨过门槛,侧眸往门外瞧了一眼。
沈酥没走,见青色衣摆晃动,沈酥抬眸看秦虞。
眼眶通红,粉唇抿紧,水洗过的桃花眼潋滟含情,就这么巴巴看着她。
秦虞,“……”
秦虞背在身后的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停下脚步跟沈建瓴说,“可否借地方方便一二?”
沈建瓴道:“自然。”
他本想找人领秦虞去,就见秦虞随手点了个门口的丫鬟,让她带路了。
沈氏跟沈建瓴见秦虞离开,立马拉拢陈管家,让他在李宣流面前多说些好话。
两人的心思全在那六车礼物上,根本都没看那丫鬟一眼,自然没认出来是沈酥。
沈酥端着茶托,领着秦虞往后院假山处走。
路过石桌时,沈酥把茶托放下,忽然转过身,伸手拉住秦虞的手腕,带她钻进假山深处。
作者有话要说:
鱼:出场以来说过最多的话,都用在今天给老婆讨公道上了。(这不得好好奖励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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