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秋华上门道谢, 小沐躲在秋华身后,一眨不眨盯着鸠完颜。
鸠完颜做个凶狠的表情吓唬她,她却笑了, 小小的, 有薄茧的掌心放着一枚外皮陈旧的糖, “给姐姐吃。”
她将自己仅有的,全部给了鸠完颜。
鸠完颜心尖泛起一阵酸涩, 第一次柔声细语, “不要,你自己留着吃。”
小沐执着把这枚糖给她。
纪舒绡问秋华, “以后打算怎么办?”
秋华垂下头, 释怀一笑, “这里我是呆不了了,不然老鸨会一直找我和小沐的麻烦, 她一直想让小沐留在花满楼, 等她长大……”
她没有细说, 但话外之音纪舒绡和鸠完颜也听得出来。
鸠完颜望着小沐清瘦的身板, 恶狠狠道, “那死老婆子敢动小沐, 绝对在找死。”
“别冲动。”纪舒绡拍了拍她的肩。
“我打算回我母亲的家乡。”秋华说道。
“也好, 好好抚养小沐长大。”
“你呢?阿绡,还继续呆下去吗?”秋华握住她的手,询问。
纪舒绡道, “我明天也走,恐怕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小沐一双懵懂的眼眸水汪汪, “为什么啊,绡姨。”
纪舒绡抿抿唇, 视线投向鸠完颜。
对方躲避她的目光,手指反复“虐待”手心里的糖。
纪舒绡没太意外,弯下腰捏了捏小沐的脸蛋,“小孩子别问那么多。”
秋华和小沐走后,鸠完颜说道,“骗一骗孩子又没事,何必要实话实话。”
纪舒绡挑高眉惊讶无比,“公主竟然还会顾虑别人的心思了。”
鸠完颜被她的话一激,十分不满,“我怎么就竟然了!”
她进了屋,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在哪里都使得上她的公主脾气。
门框被甩地簌簌作响,纪舒绡望着紧闭的房门只能自认倒霉。
鸠完颜躺在床上把玩那枚糖,她已经许久没有吃过糖了,上次吃糖,还是她娘在世的时候。
攸地,脊背传来诡异的感觉,她戒备转身回头,没合严的窗牖露出一只眼睛。
登时,鸠完颜头皮发紧,厉喝,“谁!”
眼睛消失,一串糖葫芦冒了出来。
鸠完颜眼皮子跳了跳,差点没捏碎那枚糖果,磨牙怒声道,“找死啊。”
纪舒绡俏皮探出头,“给公主殿下赔罪的。”
鸠完颜恶声恶气,“我不要。”
纪舒绡索性从窗户翻进来,“为何?降蓝上仙都喜欢吃凡间的东西。”
闻言,鸠完颜白眼快翻上天,“你的降蓝上仙喜欢,我可不喜欢。”
纪舒绡没计较她说的话,只是走到床前坐下来,将糖葫芦递到她嘴边。
甜滋滋的香气充斥鼻尖,鸠完颜本想发脾气,对上纪舒绡含着笑意的双眸,怒气烟消云散。
就当完成纪舒绡的遗愿了。
咬下一颗山楂,鸠完颜含含糊糊地想。
等她反应过来,糖葫芦已经被她全部吃完。
她再一次阴沉地想,又中计了。
第二日早,秋华要带着小沐走,纪舒绡带着鸠完颜去送她们母女俩。
天刚亮,四周雾气弥漫,鸠完颜警惕环顾一圈,眉心微蹙。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事实证明,她的直觉也没错,当那老鸨带人围住她们四个时,鸠完颜没有意外,她迫视着老鸨,手摸向腰间的灵鞭,既是灵物,当感知到主人的灵力时便会攀附,然而腰间的灵鞭一无所动。
暗地催动内力,仿佛身体经脉都被锁住一般,四处冲撞找不到出口。
鸠完颜眼眶通红,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了?
这几日一直在凡间,鸠完颜从未想过用灵力,而在紧要关头时,却发现经脉被锁。
她仔细回忆这几天的特殊,想起之前饮的一杯茶。
纪舒绡从未主动给她倒过茶水,那天……
鸠完颜捏紧拳头,心中越发冷,冻得她几乎要颤栗,她最厌恶别人背叛她。
下一刻,纪舒绡细嫩修长的脖颈被狠厉掐住,比以往每一次都要用力。
颤抖晕晃的视线内,只有鸠完颜赤红的瞳仁。
就在纪舒绡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的时候,鸠完颜朝天喷出一口血水,紧接着倒地不起。
纪舒绡跪在地上咳嗽,嗓子火辣辣地疼,秋华小沐和老鸨带来的一群人全都消失不见,余光中,她捕捉到一抹纤细傲人的身影,那身影站在不远处的槐树下,在她想要望过去时,又消失在迷雾中。
如意说道,“我看见了,是降蓝救了你。”
纪舒绡缓过那阵焦痛,“我知道。”
“只是,她为什么不过来带走我,我可是和魔族混在一起。”纪舒绡也想明白为何降蓝能闯入如意变化的幻境,想必在鸠完颜的梦境里已经认出了她。
她作为天界佼佼者的其中一位,能不露痕迹进入幻境中,对她而言并非难事。
不是为了捉她回去问罪……
纪舒绡不觉得降蓝对她的那点情意能让她罔顾天道秩序,任由她胡来。
鸠完颜躺在地上凄惨模样触目惊心,纪舒绡收去内心想法,先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手托住她后颈时,摸到一枚细针,估计方才降蓝制住鸠完颜是靠的这枚银针。
纪舒绡小心拔掉,鸠完颜眉心皱起,很痛苦的样子。
“她这是……”纪舒绡慌乱问道。
如意迟疑道,“我感知到她有一条经脉被解开……”
纪舒绡听得稀里糊涂,如意继续说道,“我带你入她现在梦境。”
说是梦境,更像是一场被封印几百年之久的记忆。
魔后去世,魔宫挂起黑绸,鸠鸿泰才匆匆赶来。
他没有太多伤心,这一日他早料到。
宠妃见他回宫,迫不及待来他面前邀宠,鸠鸿泰本就对结发妻无甚感情,想着人死不能复生,珍惜眼前人才对,他搂住宠妃的细腰,当着魔后的牌位调情。
鸠完颜哭到晕厥,被侍女扶回房间休息,一睁眼还要来守灵,结果刚来门口就见到这么一副恶心的画面。
在鸠完颜心目中,母亲排在第一位,那么父亲是第二位,她依赖的母亲去世,她现在能依靠的只有父亲,可是她的好父亲,没来见妻子最后一面,却在她的灵堂前搂着另外一个女人亲热。
鸠完颜浑身发冷,她信任的一切逐渐坍塌。
她从腰间抽出灵鞭,以往温顺的灵鞭变得攻击性十足,这是汲取了主人的情绪。
在所有妖都没回神的瞬间,她甩鞭出去,将那宠妃抽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鸠鸿泰指着她骂,“你疯了!”
鸠完颜眸中全是泪,语气平淡至极,“是你疯了。”
“你们怎么敢如此侮辱我母亲。”
鸠鸿泰的指责变得无力,他扶起哭哭啼啼的宠妃,“你娘身子骨本就弱,天山雪莲,凶兽之骨我那一样没有给她?要怪就怪她命薄。”
他极要面子,无法接受鸠完颜敢当众顶撞他,甚至还打伤他的宠妃,因此说出口的话更加伤人。
鸠完颜眼泪不断流下,却讽刺不已,“命薄?”
“你贪图我母亲背后的势力时,可曾嫌弃过她命薄!”
鸠鸿泰被戳中软肋,恼羞成怒,让侍女将宠妃带回去,他则狠狠扇了鸠完颜一巴掌。
他作为修为千年的魔尊,鸠完颜那点灵力斗不过他,被他揪住后领丢到山洞里。
鸠完颜抱膝缩在角落,除了母亲,再也没有亲人供她依靠了。
寂静的山洞里,鸠完颜死盯住某处,眸子变得炙热阴暗。
她要杀掉那个女人,她坏了母亲的清静。
想到这,鸠完颜走出山洞,鸠鸿泰设了结界,这又如何。
鸠完颜割破掌心,将灵鞭裹满鲜血,对着结界挥鞭,结界应声而碎。
她挟着魔域特有的腥风苦土,去往魔宫。
鸠鸿泰妃子众多,鸠完颜一层一层找人,掀起无数尖叫,她路过老魔君的住处,灵敏的耳力听见里面的交谈声。
鬼使神差,她躲进阴影处,敛去呼吸,倾听里面的话语。
“母亲,完颜这孩子今日怕疯了,若不是她对魔域还有些用处,儿子立刻赶她去苦域。”鸠鸿泰很是气不过。
老魔君倒比他淡然,“她刚失去母亲,你在灵堂胡闹什么。”
鸠鸿泰哼道,“难不成我要为她守身如玉,再说她活着管不了我,死了还能管了我不成。”
“本就是母亲让我娶她,我娶回来也并未亏待过她。”
老魔君道,“你是个不吝的,我让你娶她回来,好歹要装模作样疼爱她一番。”
鸠鸿泰摆手,“美则美已,是块木头,儿子实在提不起兴趣。”
“也罢,她也去了,你也不能遂了心意来,对那丫头好些,不然她母家若是闹起来,魔域就不服你这个主儿了。”
鸠鸿泰锤了下桌子,“何时才不受制于人。”
老魔君安慰,“只要你翻过头顶的天,还怕小小魔域闹腾?”
“儿啊,完颜母家可是出头鸟。”这句话意味深长,鸠鸿泰品咂过,“儿子知晓了。”
“不过,该找何种理由?一个小小丫头,哪会有野心。”鸠鸿泰指指天。
老魔君微微笑道,“一个字,情。”
“完颜性子单纯,你若哄骗她,说天上有起死回生的宝贝,她为了她娘,自然会想法设法去做。”
见儿子怔愣,老魔君点着他的额头,“这丫头日夜哭诉要她娘活过来,我才出此下策。”
鸠鸿泰喜笑颜开,“母亲妙计。”
鸠完颜依靠在拐角,目光所及一片黑潮,她是鸠完颜,魔域嫡公主,却在刚失去母亲三天就被父亲和祖母算计。
想要笑,眼泪先浸湿嘴角,特别苦。
她大笑着流泪踹开房门,在鸠鸿泰和老魔君仓促的面容中,缓缓举起灵鞭,“我什么都听到了。”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和我母亲。”一句伤心到极致的控诉没得到答案,鸠完颜被鸠鸿泰打晕。
“娘,她……”
老魔君恢复冷静,“我记着你会封印经脉。”
“颈后一寸处,会让她忘记今天发生的事情。”
鸠鸿泰照做,守着她悠悠转醒,见她果然不记得今天发生的事情,大松气,向来与鸠完颜感情淡淡的老魔君一反常态搂住她哄,鸠完颜受宠若惊。
老魔君揩了揩眼泪,“苦命的孩子,以后祖母来疼你。”
鸠完颜纵容自己沉入名为亲情的温柔乡。
直到这段记忆碰巧被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