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烟云认为离别应该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出发去往韶城的那天, 妈妈想要来送她,但是家里的新妹妹生病了。祖烟云拎着行李箱站在门口,淡笑地对着那个手足无措的女人说道: “不用了, 妈妈。”

  “可是机场那么远……”

  “我以后会走更远的路的。”她笑了笑,从包里拿出一枚薄荷糖给那个不住哽咽的小孩儿——钟仪阙喜欢薄荷糖,她买了很多, 希望第一面便能投其所好。

  那个女孩接过糖,哭声很快小了一些。

  “小英……”妈妈着急地说, “我不能再照顾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的。”她总觉得自己的每个儿女都是最好的孩子——尽管她也教出来过几个人渣, 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在所难免,并不是她的过错。

  然而她总觉得祖英是其中最让人怜惜的一个, 如此脆弱的生命, 本可以就这样沉默地生死, 但她却执着地要向着太阳发芽、生长、开花。

  她担心外面的风雨摧毁她美丽、娇弱的根芽,但是她又生长在这里,是许多人的“妈妈”, 没有办法像真正的妈妈一样永远陪伴守护她。

  “我会的。”祖烟云最后看了一眼她逐渐衰老的脸, 和待了许多年的房间,低头转身,关上了房间的门。

  去韶城那次是她第一次坐飞机,她在机场里茫然又努力地寻找方向。办理登记的工作人员有些疲惫, 说话声淹没在嘈杂的大厅里, 祖烟云踮着脚尖紧张地问她说了什么。

  上飞机后她也并不适应,在飞机上升时忽然流了鼻血。那个时候的她并不是个仔细的女孩, 包里面没有准备好的卫生纸, 她手忙脚乱但是不知所措, 血滴下来染红她本来打算见钟仪阙时穿的漂亮裙子,邻座的人连忙把卫生纸递给她,她难堪地捂着鼻子,看着被鲜血点染的裙?

  她茫然地想:“所有人第一次自己出门都会这样么?还是她格外笨一点。”

  她是提前来到韶城这边的,韶城的工资比较高,她可以尽快在这边赚取一些生活费。她住在八人一间的青年旅馆里,第一天就买了一把锁,把自己箱子认真锁在柜子里。

  同屋的人都好奇那个从未打开过的箱子里到底藏着些什么东西,其实是半箱的信,还有一些被她保留下来的钟仪阙送给她的礼物。

  祖烟云没有什么财产,衣服大多留给了弟弟妹妹,上学用的书本全都被卖掉了。她就这样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只有钟仪阙送给她的那些东西,是完全属于她的。

  那段时间过得很艰难,但她心中从不觉得痛苦,希望是最好用的麻醉剂,让人充耳不闻当下的不快乐,沉醉于关于未来的幻梦之中。

  她满怀希望地认为自己将要遇见钟仪阙,这个漂亮、善良、聪明、骄傲的女孩,为此她可以忍耐许多苦难,对离别也毫不在乎。

  但与钟仪阙离别是一个比当年要艰难得多的情境。

  杜确那天是她们的工具人,他先拉着二人一起去了一公斤工作室。钟仪阙下车之后忽然转身,双手扒着车窗看坐在车里的祖烟云:“你要注意身体。”

  祖烟云点头,看着小猫一样扒着窗的钟仪阙:“你也是。”她顿了一下,忽然说,“去遥国的飞机那么久……记得带纸巾和口香糖。”

  “好……”钟仪阙疑惑地歪头,“为什么要带纸巾。”

  祖烟云觉得她歪头的样子很可爱,不由拍了拍她的脑袋:“随身带着嘛。”

  “好哦。”钟仪阙点头,“那你也要带。”

  杜确被烦得不行:“你们要长亭送别吗?纸巾是什么鬼?纸巾情缘?”

  钟仪阙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然后重新看向祖烟云:“你不用管他。”

  “我不管他,但你要迟到了。”祖烟云轻拍她扒着车窗的手,“快去吧,仪阙。”

  “钟仪阙!”恰好这时工作室里面的主任喊她,“怎么不进来啊钟导!”

  “快去吧。”祖烟云说。

  “好吧。”钟仪阙忽然把自己带在胸口的胸针弄了下来,因为有点急还扯开了一点针线,那是她昨天回学校看狂奔计划活动室的时候,当今狂奔计划的负责人送给她的——狂奔计划如今对于整个印艺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各部门都很重视它,资金也多了,产出了不少漂亮精致的小纪念品——狂奔计划图案的胸针就是其中一个。

  祖烟云曾经表现过很喜欢狂奔计划图案的样子,再加上钟仪阙最近实在没礼物可送,她只好把这枚小胸针放在祖烟云手里。

  祖烟云低头看着这枚胸针:“虽然我很喜欢,但我觉得这对你来说更有意义。”狂奔计划是钟仪阙自己创造并受益终生的财富。

  “但我希望你拍片子的时候能带着点我的东西。”钟仪阙没有编好理由,只能说实话,她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离奇又暧昧,但是没有办法,“我也会带着你送我的印章的。”

  祖烟云轻声说:“那你没有必要这样做。”我出门永远带着你的很多东西,比如那些信,还有写着你名字的书……

  “嗯?”钟仪阙疑惑地问,“什么?”

  “没什么。”祖烟云握上手心的那枚胸针,“我会带着它的。”

  满意之后的钟仪阙马上就离开了,她轻快地踏上工作室的台阶,冲进门之后去和主任等熟人拥抱,长发在空中灵活地轻甩,笑容如春花般绚烂。

  “走吧。”祖烟云仅仅只是看着她,就感觉无比的缱绻眷恋,所以她只好低下头,对杜确说,“把我直接送到动车站吧。”

  “现在去太早了吧。”杜确看看时间,“我带你去喝会儿茶吧。”

  “在韶城天天喝酒,在印城天天喝茶。”祖烟云和煦一笑,“不用了,我在车站等也是一样的。”

  杜确一早上也发现这两个家伙精神不怎么正常了,只好叹了口气,依言把祖烟云送到了车站。

  车站人来人往,人人的面孔要么焦虑要么平静。

  祖烟云坐在座位上低头整理拍摄本,手机里面钟仪阙已经开始轰炸她。

  这家伙刚刚讨论了韶城的工作任务,又坐上车和新的志愿者一起去进行现场工作,她在车里面给祖烟云发自己刚才在工作室里面拍的照片,那是整个办公室里唯一养活的一株花,是一株刺梅,一树“荆棘”上点点红梅盛开。她在照片下面问祖烟云喜不喜欢。

  祖烟云自然很喜欢,因为钟仪阙就像是荆棘丛上的红梅。

  不过其实祖烟云可以用任何一朵花形容钟仪阙,花是人类观念中美的代名词,而钟仪阙是祖烟云观念中美的代名词。

  这天钟仪阙被工作室当成了免费劳动力,不断绕着韶城在跑。

  祖烟云也赶了一路的拍摄准备,手机放在桌板旁,因为担心吵到邻座的人调成了静音,但她始终可以第一时间看见因新消息而亮起的屏幕,屏幕那端的女生拍着风景或者事物,说着一些有趣的事情——比如被帮助人送给她两个核桃,她放在手里盘了一个小时就裂开了,所以给同行的小孩儿吃掉了。

  “你还会盘核桃?”祖烟云问。

  “这玩意儿不谁都会?”钟仪阙回复道,“回头给你盘个葫芦。”

  祖烟云又问:“没再伤到手吧。”

  “怎么可能,这核桃皮可薄了。”钟仪阙拍了一张左手手心的照片,“我的手还有层茧子呢,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弄伤我。”

  祖烟云知道她的手并不像寻常女生的手,她从小练武练字练围棋,手上的薄茧简直各有出处。钟仪阙很喜欢自己的茧子,祖烟云也一样,她觉得那很性感,是钟仪阙许多努力的具体表现。

  钟仪阙小时候因为长相和童星的经历受到过一些偏见,实际上她从小在外貌一事上被养得很糙,反倒是在个人素养上很下功夫。

  钟仪阙经常在心里面吐槽那些奇怪的偏见,有点生气地问道:“他们不会看看我手上的茧吗?”

  现在的钟仪阙早就不在意那些事情了,但是手上的茧依旧存在在那里,是她努力和付出的证明。

  祖烟云因为在火车上工作而有点头疼。她合上本子和手机,倚在靠背上闭着眼睛休息。

  即使闭上眼睛,她还是能够想象出钟仪阙的那双手。她数年前就常常幻想着双手抚过信纸、执笔写字的模样。最近她多了很多机会去更认真地观察着双手,甚至感受这双手——这双手给他拭泪的时候那么温柔,微微的沙砾感让人不由颤抖。

  如今她暂时看不到这双手了,一如看不到她跳跃自由的鬈发、桃花一般的双眸。

  祖烟云认为,离别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需要花费很多时间去适应离别之后:生活中的那种微妙的不同,以及因为不同带来的难过。

  离别的痛苦就这样存在在这段时间段中,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去平复。

  对于祖烟云来说,离别便从这个时候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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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事情实在太多了,我尽量更新哦(日更应该可以保证吧,双更得寄希望于不卡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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