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水漫进二楼,客栈的人全部转移到三楼,人越来越多,地方却越来越小,全都围在一起拥挤不堪。

  城外水位已超过城内,雨还是不见停,甚至雨势也没有一丁点减缓,整整两天两夜,常经风雨的兴城百姓也不禁嘀咕起来,叽叽喳喳说这是百年一遇的大灾。

  负手立在窗前,祈泠紧拧着眉,家里只有一层的百姓家里已经完全被淹了,有的被接到高处,而有的,只能站在房顶上绝望地看着水位一点点漫过膝盖。

  这雨若是再这么下下去,三楼也保不住。

  可水火无情,眼下根本没有什么好法子,她们也无法对抗上天,只能先保命。

  思忖良久后,祈泠一声令下,让客栈里的人往三楼上面垒平地,能用的东西都用上,够高不倒就足够了。

  “要不我们上城楼吧。”姬以期提议道。

  祈泠摇头,“城墙上最多容纳千人,兴城有五万百姓,就是人叠人,也塞不下。”

  “可是……你不能再留在这了。”姬以期不安地绞着十指,城楼是最高的地方,再怎么样,她也不信外面的水能漫过城墙,祈泠待在那里才是最安全的。

  祈泠只问道:“别的城怎么样了?”

  “附近的应该都差不多,兴城是信州最北的城池了。”姬以期蔫蔫的,她当初要是能劝劝祈泠,现下也不会被困在这了。

  祈泠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空,“把孩子们都送到城楼上吧,小,塞得下。”

  “你也去吧。”姬以期拉拉她衣角,嗓音压下去,“偷偷去,我在这守着就行。”

  祈泠也学着她做贼似的小声道:“可我不是小孩子啊,我早就长大了,坐不进筐里飘不到城墙上。”

  “那就用个大筐。”姬以期认真地比划了一下,还说要给她弄个盖子,“你乖乖在那待几天,等雨停了我就去接你。”

  祈泠很乖巧,“可你不在,有人欺负我怎么办?”

  “先忍着。”姬以期吸吸鼻子,也有点担心她,祈泠大概从没有独身出去过,“等我们会合,再给你报仇。”

  食指点了点她通红的鼻尖,祈泠笑吟吟的,“那要是会合不了呢?你不就没法给我报仇了。”

  “会合不了……那就找别人嘛。”姬以期偏开头,颇有些不情不愿,“反正,有的是人愿意为你前仆后继赴汤蹈火。”

  祈泠张开双臂,把她抱个满怀,亲昵地蹭蹭,“小可怜,哪有人啊,除了你没人管我死活。”

  “惯会卖乖,都不知道对多少人这么说过了。”姬以期微红了脸推推她,祈泠抱太死了,几乎要把她箍起来。

  祈泠没有半点松开的意思,“只对你说过。”

  “我才不信。”姬以期不挣扎了,缩在她怀里垂着眼,“很多很多人,都希望你活着的。”

  祈泠轻笑,“更多人,希望我死。”

  “那你更不能如他们的愿!”姬以期屈身,单膝跪地,“殿下,走吧,再等就来不及了。”

  祈泠摇头,“不可。”

  “为何?”姬以期扬脸,很是急切,“你不用担心我,我死不了,现下把你送出去才是要紧事。”

  祈泠还是拒绝,“还有这么多人被困在这,我怎么能一个人逃走?不妥。”

  “这里没人认识你。”姬以期扯扯她的衣裳,又看了看她的辫子,“不会有人知道,太子曾出现在这里。”

  祈泠低头,“那你为何不跟我一起呢?”

  “我是我,你是你。”姬以期飘忽起身,一手抓了她的辫子,“换回男装吧,我送你去城楼。”

  祈泠后退一步,“不要,我不走。”

  “听话,你留在这更让我提心吊胆。”水位越来越高,姬以期不敢想再待下去是什么后果,祈泠绝不能折在这。

  祈泠紧绷着脸,“除非你跟我一起。”

  “是我把他们带到这的,我还不能走。”姬以期揪着她的辫子几下就拽开了,又迅速用手捋了捋,把她的玉冠按上。

  祈泠扣住她手腕,“是我们。”

  “算我求你,离开这。”姬以期挣开她,又伸手扒了她外衫,“我会自己去找师尊,你回京去吧。”

  祈泠面色沉郁,“从这到城楼,死在半路上很容易,只消几日,连全尸都不会留下。”

  “祈泠,别逼我。”姬以期踮脚,给她套上一身粗布麻衣,“你知道的,我有百般法子能把你送过去,我也知道你,你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要死要活的人。”

  祈泠勾头,“确实,但此刻不随便。”

  “别让我瞧不起你,我的太子夫君,不是拘泥小节的人。”姬以期最后给她抚平前襟,侧头轻吻她面颊。

  祈泠薄唇翕动,“恰恰相反,你的太子夫君,懦弱无能,她只是个薄情寡义的假人,换她在此,不会与你说这许多话。”

  “我爱你,也爱她。”姬以期并不被她的话侵扰心绪,转身打开了窗户,“而且,我相信,任何时候,你都会如此。”

  祈泠神色冷淡,“我不会。”

  “乖,我们会再见的。”

  一身粗布麻衣的男子黑着脸被扔上小舟,精致的白玉发冠身处一片狼藉中有些格格不入,姬以期扶上窗子,抬手就要关上。

  扑通一声,姬以期心头一紧,又推开窗户。

  小舟上的人不见了踪影,浑浊的洪水晃荡着冲击房屋,姬以期指节发白,两息慌乱后,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洪水之下,遍布溺亡的尸身。

  姬以期屏气凝神,强迫自己冷静,避开那些尸体和沉晃的重物,睁着酸涩的眼睛寻找祈泠。

  直至落到水底,白玉冠静静地躺在那里。

  拾起,握紧,姬以期踏进客栈一楼。

  大厅轻的东西都飘在水里,重的东西还老老实实地落在原地,姬以期抓着扶手上二楼。

  大半个二楼都泡在水里,姬以期捕捉到祈泠飘扬的墨发,刚一靠近她就浮了上去,手里还拉着大包小包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姬以期冒出头喊她:“夫君!”

  三楼的人听到动静,扭过头来看她们。

  “姐姐,你们怎么从下面上来了?”平贝讶然。

  姬以期抹了把脸去追祈泠,祈泠丢下手里的东西,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自顾自地把湿得滴水的发丝扎了起来。

  见她没什么事,姬以期抿了抿唇,忍住想给她擦拭的冲动,转身去拎她拿回来的一堆东西。

  祈泠似乎把二楼的东西都搜罗了个遍,全都绑在一起拉了上来,大家也不管有用没用,一股脑都堆到三楼顶上往上垒。

  平贝贼似的过来扯她,“姐姐,你们怎么跑下面去了,那么危险,你和……你们是吵架了吗?”

  “没事,她就那样。”姬以期拧了拧湿淋淋的衣裳,也不往祈泠那边看,“还有干衣裳吗?”

  平贝想了想,点点头,“不过都太旧了。”

  “无碍,一会你给她拿过去。”

  姬以期撂下话就走,平贝哎了一声没喊住她,只好回去给祈泠找衣裳,翻来找去抱着一身短打去了,原本玄色的衣衫已被洗得发白,她怯生生地走到离祈泠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祈泠绷着脸,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哎……那个……”平贝不知道她叫什么,只能胡乱发出不明字眼吸引她的注意,“姐姐让我给你送干衣裳,天冷,你快换上。”

  祈泠晃了晃脑袋,甩出一地水珠,“我不要,你给她穿吧,冻了这么久,不差这一会。”

  “姐姐也有。”平贝展开衣裳给她展示,又迈进一步,“这位……姐姐,有话好好说,有事好好商量,我看你跟姬姐姐应该是关系很好的……”

  祈泠忽然扭头直视她,“还记得她叫我什么吗?”

  “啊……”平贝愣了愣,迟钝地想了一下,“她好像……没叫过你什么吧。”

  这两个人天天黏在一处,离得近就有事说事了,哪里还需要扯着嗓子喊一声什么。

  祈泠撇开头,冷哼。

  眼珠子迟钝地转了转,平贝上下扫视她一眼,忽然一敲脑壳,“啊!我想起来了!”

  祈泠又扭回去,等她开口。

  “她好像经常叫你……乖乖。”平贝费劲地想起这个肉麻的称呼,祈泠又把头撇开,平贝再次走近,把短打塞到她怀里,“好了好了,乖乖,换上衣裳我们去找姐姐……”

  祈泠听她这么喊,一阵恶寒,“我不叫乖乖。”

  “那你叫什么?”平贝扬脸,主动自我介绍,“我叫平贝,取自一味药,叫平贝母。”

  祈泠抱紧短打,“我知道。”

  “所以你叫什么?”平贝努力踮脚,想跟她平视,最后还是放弃,“你好高,跟我哥哥一样高,穿他的衣裳肯定合身。”

  祈泠还是没吐出自己的名讳,只问:“在哪换?”

  “嗯……回你们房里换吧。”除了掌柜的,祈泠和姬以期大概是唯二还能单独住一间房的人了,其余人不是十几几十挤在一间房里就是直接坐在走廊上。

  祈泠不想回去,“去你房里。”

  “也行。”

  然而,等她们推门回去,却见姬以期半跪在地上给伤者换药,陆莲跟在她身旁分发药品。

  祈泠转身就走,平贝连忙跟上去。

  没走几步,祈泠又停住,飘平贝一眼,“你去叫她出来,回去换了干衣裳再来。”

  “……好。”

  祈泠老僧入定一般立在原地,平贝又跑回去,扒拉着门探头探脑,“姐姐,那个……乖乖让你回去换干衣裳。”

  姬以期一脸迷茫,“你说什么?乖乖是谁?”

  “就你那个街坊。”平贝努努嘴。

  姬以期噎了一下,有点无言以对,“你……你先去吧,我看完这个人就过去。”

  “没事,我们可以等。”平贝继续扒拉门。

  姬以期擦了擦手,看向陆莲,“我一会回来。”

  “这点空都等不得吗?”陆莲似有些哀怨。

  姬以期抬步就往外走,“晚了又要闹性子。”

  等她出门,祈泠却不见了,平贝叹口气,“姐姐,你们是吵架了吗?吵架也不能跳到水里啊,现下那么危险,万一有个好歹……”

  “没有吵架,只是她不听话。”姬以期低头走了几步,忽的偏头道,“你可以叫她姐夫,不要叫她……嗯……那样叫。”

  平贝瞳孔微缩,“姐姐……你是说……”

  “就是那样,她是我夫君。”姬以期轻飘飘地吐话,唉,祈泠怎么跑了呢,她要是听见这话肯定立马就不生气了。

  平贝恍然大悟,“那我哥的衣裳就更合身了。”

  “嗯?”姬以期没听懂她这句话想表达什么。

  没走多远,两人就到了地方。

  姬以期正正身,抬手敲门,手指甫一落下,祈泠就应声,听着冷冷淡淡的,“进来。”

  房门被推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个屏风,平贝眨巴一下眼,对映在屏风上的影子产生了疑惑。

  姬以期咳嗽一声,反手把平贝推出去,“你先回去吧,我给她换完衣裳就过去。”

  “啊……好。”

  房门合上,姬以期抱着自己的干衣裳走到屏风后,祈泠面无表情地坐在榻上,上褐半敞着,发丝湿淋淋的。

  姬以期绕到另一边上榻,背对着她剥下已经黏在身上的衣衫,顺手捞过她手边的软巾擦拭。

  祈泠扭过头,抱臂看她。

  “你觉不觉得自己像个毅然投江的贞节烈女?”姬以期捏着软巾擦拭发丝,水滴不时甩到她脸上。

  祈泠阴阳怪气,“投江的不止贞节烈女,还有屈子,你是没读过书吗?”

  “自然是比不上太子殿下学识渊博。”姬以期把软巾塞回给她,又晃晃脑袋甩了她一脸水。

  祈泠冷睿的目光追随着她身子的摆动弧度,姬以期很快换好了干衣裳,伏在榻上拧了拧带水的长发,忍着黏湿的不适感编了条辫子。

  “你觉不觉得自己像个村姑?”祈泠学她方才的话式说话,揪着她的辫子扯了扯。

  姬以期回身,“我是村姑,那你是什么?”

  “我当然还是我。”祈泠把她的辫子绕着自己手腕缠了一圈,倾身嗅了嗅,“好腥。”

  姬以期耸动葱鼻,“你也好不到哪去。”

  “这话说明你也觉得我比你好些。”祈泠伏身,双肘撑在两侧,“都是一同落水的,怎么我就比你好些呢?”

  她狭长的眸子暗沉,粗劣的短褐随意披着也掩不住一身风华,姬以期扬起下巴,高鼻蹭开她颈侧的湿发,贝齿触及细腻的肌肤却没咬下去,只是轻舐着吮吸。

  祈泠低低地笑,“这种时候,大概只有我们俩还有心思在这做这种事情。”

  “你说得好像我们在干坏事一样。”姬以期松口,指腹轻触红痕,指节缠弄她湿发。

  祈泠伏身,“难道不是吗?”

  “等水淹过来你就笑不出了。”姬以期双手搂着她脖子,又给她编辫子,“粘人精,倒不如当个至亲至疏夫妻。”

  祈泠伸手下去,“那我岂不是要一辈子如履薄冰做个谨小慎微的光头和尚?闷都闷死了。”

  “你是太子嘛,当太子就要有当太子的觉悟。”姬以期一点都不怜惜同情她。

  祈泠弓起身子,“那你知道,历来太子被废者过半吗?这位子可不好坐,幸好父皇没有太多孩子,要不然我得被生吞了。”

  “我不知道……”姬以期揪住她辫子,呼吸微重,直接挨到她那张脸上咬了一口,“我也不想知道。”

  房外洪水滔天,众人惊恐地看着水位漫到三楼,平贝佯装镇静地让村里百来号人都回屋保存体力和热量,一转头却冲进了两人房里。

  “姐姐,不好了!”

  屏风被撞倒,祈泠死亡凝视平贝。

  看见她的黑脸,平贝有点发怵,结结巴巴道:“那个……姐夫……水漫上来了。”

  “知道了。”祈泠冷冰冰的。

  平贝缩头缩脑地看向她身后,却只看到一团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握紧拳头鼓起勇气再次道:“姐姐,快点跑吧。”

  “就这么大点地方跑哪去。”祈泠不耐,直接推她到门口,洪水已经漫上来,顷刻间就打湿了鞋袜。

  咽了咽口水,祈泠砰的一声摔上门。

  “眷眷,我们快逃!”

  姬以期探出脑袋,“就这么大点地方,没处逃。”

  “那怎么办?”祈泠原地转圈,她能清晰地听到房外洪水涌动的声音,一下下地拍打着并不坚实的木门。

  姬以期躺倒,“谁让你不听我话。”

  “我们现下去城楼那边还来得及吗?”祈泠看向窗户,试图寻找遗失的小舟。

  姬以期翻了个身,“你可以试试游过去。”

  “别说风凉话嘛。”祈泠挨到榻前,躬身扶住床尾,“来,我们把床抬到四楼去。”

  姬以期弹起身,一个人就把床榻拎起来,祈泠只好去抱柜子,搜罗所有用得上的东西塞到里面。

  房门打开,洪水涌入,瞬间就打湿了整个床榻和两人刚换好的干衣裳,不过这时候也顾不得这些了。

  平贝跑过来要帮她们,反被嫌碍事。

  客栈原没有四楼,祈泠吩咐后为了往上垒地方,开了一个口,这下三楼被淹,众人也不怜惜了,东西南北开了好几个口,还找了几根木头固定住,把原本的坡顶改成平顶,东西南北扔了一堆杂物填充,勉强垫脚。

  床和柜子被抬上去,扔到脚下。

  一群人蜗居在客栈顶上,完□□露在暴雨中。

  祈泠眯了眯眼看向稍远些的城楼处,如今她们脚下有三层楼,再加上原本坡顶凸起的高度,差不多有三层半,较之城墙也就差了半层楼而已,若是这样也淹死在这,只能说时也命也。

  可城中大部分百姓家只有一层楼而已,少部分有两层,往年的水势也最多淹到一层半罢了,此刻却淹到三层,水面上到处都是无根浮萍一样的男男女女。

  姬以期举着一块木板给两人遮雨,暴雨砸在板上,和浇在头上是一样的重量。

  祈泠席地而坐,下面全是杂物,她坐得歪歪扭扭,只觉下面有无数尖角在刺她。

  平贝也拿了一块木板凑上来坐到两人对面,陆莲被浇得受不了,厚脸皮挤到平贝身边。

  洪水奔涌之间,她们这块平地仿佛是最后的方舟,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平民百姓都一样平等地置身于这场灾难之中。

  平贝冻得哆嗦,姬以期见状拉她入怀,祈泠硬凑过去,两个把她箍成一个圈,三人抱团取暖。

  “姐姐姐夫一定很恩爱吧。”平贝恍惚间以为置身于父母的怀抱,三年以来,她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被点到的两人对视一眼,祈泠故作矜持地轻咳,“老夫老妻了,也就那样。”

  “可是姐姐三年前来我们这的时候,还没有夫君呢。”平贝发出疑惑,难道姬以期一回去就成婚了吗?

  姬以期努力地扶着木板,顺带解答她的疑惑,“我们是去年秋日成的亲,有大半年了。”

  “这样……那你们怎么又跑这来了?”平贝扫了眼祈泠,眼珠子提溜提溜转,“我瞧姐夫像城里的公子,难道姐夫家里是商贾,你们是出来跑生意的?”

  祈泠打哈哈,“算是吧。”

  “她家是当官的。”陆莲冷不丁戳穿。

  祈泠睨她,“别光说我们,陆小姐家里不也是官宦世家,只可惜,一朝谋反,全族诛杀。”

  “小门小户,全族也没多少人,比不起贵府皇亲国戚。”陆莲云淡风轻地回过去。

  姬以期扶额,“行了行了,你俩安生会吧。”

  “那姐姐家是做什么的?”平贝好奇。

  姬以期抱住祈泠胳膊,“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家是做什么的我就是做什么的。”

  “那我家是杀猪的你也跟着杀猪吗?”祈泠非要挤兑她,角度刁钻地拆她台。

  姬以期瞪眼,“跟!怎么不跟,先剁了你!”

  “好凶。”祈泠缩脑袋。

  平贝嘻笑,“姐夫这身板,卖不了多少银子。”

  “我只有跟着她的时候,最不值钱。”祈泠揶揄。

  姬以期冷哼,“你会的我都会,你不会的我也会,你说我要你有点什么用。”

  “用来让你开心啊。”祈泠倾身,吮她颊侧。

  姬以期连忙躲开,羞恼,“不要脸。”

  “你第一天知道?”祈泠笑意盈盈,指尖刮弄她脸上泛起的那道红,“都生死未卜了,说点开心的不好吗?”

  平贝默默从两人怀里退出去,抱住陆莲胳膊。

  大雨磅礴,姬以期重新占据平贝腾出的空位,按紧了头顶的木板,偏身吻她唇角。

  笑容放大,祈泠抚她面颊,刚一正身就对上一个后脑勺,木板还砸中头顶。

  姬以期缩回手,往她怀里一靠,“换班。”

  一只手托着木板,另一只手揽住她,祈泠抵着她颈窝磨蹭,“好冷,转过来抱抱好不好?”

  “冷的话……我有火,你要吗?”姬以期微起身正对她,跪坐到她腿上,随即从怀里摸出两个燧石。

  祈泠还没回答,姬以期就撕掉她一截衣摆,两个湿透的燧石相互摩擦数十下。

  腾地一下,火光一瞬燃起,又很快熄灭,这点微弱的光芒甚至照不亮她们的脸。

  姬以期用撕下的衣摆布条包裹住燧石,又摩擦十几下后,原本湿透的布条变得干燥,火苗再次燃起。

  火光忽大忽小,姬以期也不嫌烫手,小心地捂着,祈泠从下面一堆杂物中翻出一根木棍,又撕了一截衣摆裹了一圈,火焰传递。

  寒雨中的人们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姬以期起身,号召人们搜寻木棍,像祈泠一样裹了衣料做成火把。

  很快,几十个火把照亮了这片小小天地,除此之外,就只有城楼上的寥寥火光。

  借着火光往下看,水已漫过三楼大半。

  姬以期回到祈泠怀里,双手圈住她的腰,前额一点一点地磕她肩,“泡在水里死掉,可没办法同穴。”

  后撑擒住她的手,十指紧扣,祈泠浅笑,“不会的,只要你抓紧我,无论何时何地,我们都不会分开。”

  姬以期眼角泛红,“抱。”

  洪水翻涌,这片小小天地宛若孤岛,天空中最后一点亮光消失殆尽,黑夜降临。

  白日浑黄的洪水此刻也变得黑漆漆的,衬得更加阴森恐怖,好似一个没有尽头的深渊,随时准备吞没她们。

  人们聚集到一起,火把忽明忽暗。

  不知过了多久,洪水冲倒人群。

  姬以期迅速爬起来,把熄灭的火把插进下方杂物中固定身形,祈泠则抱住了木板。

  木板被放平,姬以期把祈泠推上去,一手握着木棍,一手扶着木板,“别怕,不会有事的。”

  祈泠攥紧她胳膊,“上来。”

  “躺不下两个人。”

  浪又袭来,姬以期把木棍扔上去,双臂抱紧木板,脚尖努力卡着下方的杂物堆。

  “那我们换。”

  姬以期按住她,“还不到时候。”

  “是时候了。”祈泠拽住她胳膊把她往上扯,同时自己跳了下去,调换两人位置。

  姬以期也死死拉住她,“别逞能。”

  “你有没有发现,雨变小了。”祈泠轻笑,巴在木板上晃着脚,“挨到天明,我们就会得救。”

  姬以期残忍地打破她的幻想,“只这一会罢了。”

  “要赌一赌吗?”祈泠嗓音轻佻。

  姬以期只是把她扯上木板,再次下水,“省点力吧,我的殿下,多折腾一回,我们就少一分活命的把握。”

  祈泠撕裂衣袖,把两人手腕缚到一起。

  “真不听话。”姬以期抱紧木板。

  一片片浮萍飘荡在水面上,陷在无尽的黑暗与汹涌的洪水之中等待上天的审判,没有哀嚎,没有惨叫,有的只是可怕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