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东宫乱作一团,皇帝在殿外不断踱步,台阶上跪满了太医,大气不敢喘。
内殿只有明如月和姬以期,祈泠躺在榻上,血迹已经染遍整张床榻,血水滴到地上,殷红又可怖。
她左肋骨上还插着一柄长剑,呼吸微弱,所幸姬以期及时给她点了穴道,让她能撑到东宫。
明如月握住剑柄,深吸一口气,慢慢拔出,随着剑身出来的还有大量的血,姬以期冷静地照明如月的吩咐给她止血。
锵!
祈泠倏地睁眼,只一息,就又躺下去。
长剑被扔到地上,明如月立即给祈泠伤口处撒上止血散,只十息,鲜血就凝固了。
榻上的人无知无觉,明如月扒开她的前襟,双手按在她胸口处不停按压。
按了几乎近百下,祈泠猛地一下弓起身子,大口大口地呼吸,双手抓紧身下血流成河的褥子。
师徒二人交换位置,祈泠仰着头,紧咬着牙,恍惚地看着冷若冰霜的姬以期。
明如月撕开她的衣裳,把手伸到她伤口里面。
祈泠还没来得及痛声惨叫,姬以期就把自己的小臂塞到她嘴里,另一只手牢牢把她按在榻上。
明如月的手在她伤口里搅弄,把一根根肋骨归位,又不停地撒止血散。
小臂鲜血淋漓,姬以期眉头都没皱一下,目光涣散,不知道在看哪里。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非人的折磨才结束。
姬以期没有抽出小臂,继续摁着祈泠。
明如月穿针引线,埋头在一片血肉模糊里给祈泠缝补伤口,时间无比漫长。
祈泠昏了过去。
明如月收手,给她包扎其他小伤口。
姬以期踏出殿门,皇帝立即问,“泠儿怎么样?”
“暂时没有大碍。”姬以期侧身请他进去。
皇帝匆匆迈进去,明如月包扎完毕。
脚下全是血水,皇帝心惊胆战地看着榻上的祈泠,手指伸到她鼻息处,幸好,有气,
转过身,皇帝质问:“她怎么还没醒?”
“疼晕过去了,不碍事。”姬以期神色淡淡的,替不善言辞的明如月解释,“接下来几日只要伤口不烂就可以安心养了,儿臣会好好照顾殿下的,陛下不必担心。”
皇帝还是不放心,“那朕在这待几日。”
“陛下日理万机,还是以朝政为重较好。”
皇帝摆手,“下去安排吧,朕住偏殿就好。”
姬以期颔首,不再争辩,径直出去吩咐侍女。
明如月移至外殿,亲自写了药方开给太医院,皇帝眯着眼盯着她的孝服,有些不悦,“神医家里一直有丧?”
“为家师守丧。”明如月不卑不亢回道。
皇帝甩了甩袖袍,“晦气,平白咒了太子。”
明如月淡声,“伤病与鬼神无关。”
“大胆!”皇帝见她顶嘴,怒目而视,他本就对明如月见而不跪心有不满,“天下诸事皆是上天定好的,你怎可如此蔑视天道?”
明如月抿唇,不再搭话,扭头就走。
“放肆!”皇帝扬手砸了茶盏。
明如月回头,目光晦暗。
“恕民女直言,陛下的身子亏虚甚多,还是不要大动肝火为好,否则……”
皇帝更怒了,腾地一下就站起,“来人!”
“父皇……”
祈泠虚弱地半睁眼,皇帝惊喜,“泠儿醒了!”
“被您吵醒的。”祈泠小小地抱怨他一下,艰难地伸了伸胳膊,“嘶,好疼。”
皇帝连忙按住她,“刚包扎好,别乱动。”
“好疼。”祈泠拧着眉头,皇帝扭头看向明如月,“你是怎么治的?没见太子疼成这样!”
明如月定定地看着他,祈泠哎呦一声,“父皇您小点声吧,儿臣耳朵疼。”
“好好好……”皇帝扭回来,轻声细语,“你安心躺好,别乱动,朕出去跟她说。”
祈泠扯住他衣角,看着明如月,“有止疼药吗?”
顿了几息,明如月走过去,摸出一个药瓶,从里面倒出一颗塞到祈泠嘴里。
祈泠囫囵吞下去,“咦,好多了。”
“那多吃几颗。”皇帝看向明如月。
明如月把药瓶放到祈泠脑袋边上,“一日一颗。”
说完,她径直走了。
“这泥腿子可真嚣张!”皇帝忿忿。
祈泠安抚他,“江湖人士嘛,又有点本事,嚣张些也在所难免,父皇可别去找她麻烦,不然儿臣没法跟太子妃交代。”
皇帝冷哼,“你还要跟太子妃交代?你是没见姬家那丫头的样子,一点没把你放心上,果然,有其师必有其徒。”
“没办法,儿臣的命。”祈泠合上眼,“好累。”
皇帝给她盖上被子,“累就睡吧。”
祈泠呼吸平缓,不一会就进了梦乡。
秦嫣进来,领了几个侍女来给祈泠换衣裳被褥,“陛下,折子已经搬到偏殿了,殿下这边婢子照看就好。”
皇帝点头,起身去了偏殿。
秦嫣捏着软巾,浸了温水给祈泠擦拭身上的血迹,每擦一处,她的手都在发抖。
祈泠无知无觉,换完被褥后,其他侍女就被她打发走了,只留了两个侍女擦拭地上的血迹。
脱掉她的血衣,秦嫣完全擦拭掉她身上的血迹,伤口就一览无余了。
肋骨处的伤最大,绷带把她半个身子都缚住了,其次则是小臂上,划了很长一道口子,最后则是两只手,无一不严重。
十几年以来,秦嫣还是第一次见她受这么重的伤,脑海中浮出姬以期的面容,秦嫣不免迁怒起来。
说曹操曹操到。
姬以期捧着药碗进来,“让开。”
秦嫣转身,伸手就要去接。
“让开。”姬以期面无表情。
秦嫣皮笑肉不笑,“劳累不起太子妃。”
一只手端住碗,姬以期直接把她拎到一边,跪在榻前捏着勺子往祈泠嘴里喂药。
睡梦中的祈泠也没忘记自己怕苦,没喝几口就皱着脸撇开头拒绝勺子。
“还是婢子来吧。”
姬以期端起药碗闷头灌进自己嘴里,紧接着俯身渡给祈泠,甫一移开就塞给她蜜饯让她含着。
一切完毕,姬以期没多看祈泠一眼,端着碗就走,她真的只是来喂药的。
秦嫣跺了跺脚,伸手给祈泠擦药渍。
擦着擦着,她也俯下身,近距离盯着祈泠俊美如神祇的面庞,长睫微颤。
“你想干嘛?非礼孤吗?”祈泠睁眼,目光清明。
含着蜜饯,她口齿不太清晰。
秦嫣缩回身子,“婢子僭越。”
咀嚼着蜜饯,祈泠指使她,“水。”
连忙倒了凉茶,秦嫣把手枕到她后颈处托起她的头,一点点把水喂给她。
祈泠吞了几口水,又躺回去。
“您没睡啊?”秦嫣心虚道。
祈泠盯着房顶,“被她亲醒了。”
秦嫣咳嗽,祈泠哀怨,“她好冷漠。”
“您还是继续睡吧。”秦嫣给她掖好被角。
祈泠睁了睁酸涩的眼睛,蔫蔫地闭眼,还不忘威胁秦嫣,“再让孤发现方才那种事,你就别在东宫待了。”
“是是是……”
清扫殿内的侍女出去了,秦嫣靠在榻边守着。
白昼转瞬即逝。
祈泠醒来时,浑身如烈火灼烧。
皇帝在大吼大叫,秦嫣不停地给她擦身子,姬以期双手撑在她脑袋两侧,又在给她渡药。
祈泠昏昏沉沉,姬以期揉捏她发烫的耳垂,蜜饯入口,祈泠却连咀嚼的力气都没有。
明如月递给姬以期一瓶药,姬以期倒出一颗喂给祈泠,那药丸凉飕飕的,刹那间,祈泠体内就冰火两重天。
两股力量相互对抗,姬以期又给她渡了一次药,祈泠已经感觉不到苦味了。
手指插进她汗湿的发中,姬以期轻轻给她揉按头顶的穴道,唇瓣再次贴上她,让祈泠本就晕乎的脑袋变得更晕了。
直到寅时,祈泠身上的温度才恢复正常。
皇帝回去歇息,明如月一股脑地把后续吩咐给姬以期也走了,姬以期上了榻,手臂伸到祈泠脑后,撑着身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祈泠面色苍白,满是病容。
她眼皮子一直打架,却硬撑着跟姬以期对视。
这时候的姬以期好温柔。
“头还疼吗?”姬以期轻声细语。
祈泠嗓音嘶哑,“还疼,好疼。”
闻言,姬以期果然伸手过去,再次给她按摩头顶,祈泠舒服得要昏过去。
当然,这也很催眠。
临睡前,祈泠可怜巴巴,“早上还能见到你吗?”
“睡吧。”姬以期抚上她的眼皮。
祈泠实在撑不住了,带着遗憾睡过去。
姬以期挨到她唇角碰了碰,又吻了吻她耳垂。
未时。
祈泠睁眼,看到的还是房顶。
侧头瞧了瞧,空无一人。
委屈立刻涌上心头,祈泠吸了吸鼻子,小声啜泣,然而,刚哭一会,脚步声就响了。
姬以期捧着一碗粥,熟练地给她擦眼泪。
“眷眷。”泪水更加往外涌。
姬以期搁下碗,侧身坐着,祈泠枕到她腿上。
“眷眷,你不要不理我。”祈泠仰着头哭,泪水如泄洪般奔涌,“我好害怕。”
姬以期一言不发,只是轻轻给她拭泪。
“我知道是我先对不住你。”祈泠脑袋往她身上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我……真的对不起。”
姬以期捋了捋她长长的发丝,“先吃点粥吧。”
“眷眷……”
姬以期往她脑后塞了两个枕头,端着粥碗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啊……”
温热的米粥入口,祈泠直勾勾地盯着她。
姬以期没什么表情,只一勺勺地喂给她。
米粥一点点减少,祈泠刻意放慢吞咽速度,姬以期也不拆穿她,只静静地等着。
然而,米粥还是吃完了。
姬以期收了碗,给她抽了枕头,起身就走。
“眷眷!”祈泠急忙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