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国公讶然抬头,姬广白嚷嚷,“对!休书!”

  “我写。”祈泠低声。

  姬以期拽住她,“不许。”

  祈泠蒙着眼轻抚她脸,“眷眷,我不想你和你父母兄长闹得不可开交。”

  “你知道什么!你现下就是个傻子!”姬以期吼她,眼眶盈泪,“你凭什么休我!我不许!”

  祈泠手足无措地勾着头,“眷眷……”

  “我不许……”姬以期拼命捶打她。

  姬国公见此更气,不停叫着孽障。

  姬国公夫人凄然地唤她,“眷眷,你不为你自己想,也得为爹娘想想,为姬国公府想想。”

  “女儿愿与姬国公府断亲,往后或荣华或卑贱,皆与姬国公府无干。”姬以期又跪下,重重叩首。

  姬国公父子皆震,他们没想到,姬以期为了祈泠,居然会说出与他们断亲的话。

  祈泠也是恍惚,“眷眷,不要。”

  “女儿心意已决。”姬以期对着父母,再拜。

  姬国公气得发抖,姬国公夫人爱怜地看着她,“眷眷,断亲不是你空口一说便能断的,你已嫁入东宫,再如何也是和姬国公府绑在了一处,太子损,国公府也是一样,你万不可以此相拒伤了父母心。”

  姬国公夫人轻而易举就看出她的心思,断了亲,往后祈泠是男是女都怪不到姬家身上,欺君的只是东宫。

  可祈泠再怎么样,也是皇帝亲生女,而姬以期,只会是荒谬欺君的唯一牺牲者。

  为了家族,就要放弃唯一的女儿,姬国公做不出,姬国公夫人更做不出。

  “娘……”姬以期抬头,泪眼婆娑。

  姬国公夫人把她扶起来,轻轻拍她背,“有爹娘在,不必事事都自己揽。”

  “娘亲!”姬以期痛哭。

  姬国公夫人搂紧她,“眷眷不怕,娘在呢。”

  祈泠循了声,不安地碰碰姬以期。

  姬国公夫人伸手,把她也揪进怀里,话里百般愁绪,“孩子,你也受苦了。”

  祈泠只是茫然,姬国公夫人搂紧她们。

  整个正厅都乱腾腾的,姬国公还是怒气冲冲,姬家二子握紧拳头无处发泄。

  “好了,眷眷,我们不追究。”姬国公夫人做了决定,给她擦干眼泪,“但我们得瞧瞧陛下的意思。”

  京中传祈泠女扮男装是受秦氏指使,可秦氏远在西南,皇后又早早去了,祈泠是皇帝一手抚养长大的,他不可能对此事一无所知。

  说着,她转向祈泠,“殿下,我们得见见陛下。”

  “啊……见父皇……”祈泠傻愣愣地抓了抓头发,“那我领你们去吧。”

  姬国公夫人皱眉,这太子殿下怎么不太机灵的模样,难不成她不止瞎了眼?

  姬以期拽住祈泠手腕,不让她多说话。

  姬怀远没忍住,道:“眷眷,你还是好好想想吧,且不说太子殿下的身份,单说她这眼睛……”

  “会好的!”姬以期打断他,给祈泠正了正黑布。

  姬广白阴阳怪气,“她乐意跟个瞎女人,你管她作甚,女大不中留,人家的心早不知偏到哪去了。”

  “广白!”姬国公夫人斥声。

  姬广白哼唧,“都是给她惯的。”

  姬国公打头出去,“陛下必在等我们了。”

  能让他们一家四口都进东宫,皇帝定早料到了事情要败露,说不定连怎么说服他们都准备好了。

  一行人转去宣政殿,皇帝直接传他们进去。

  祈泠被姬以期扶着跪下,“儿臣,拜见父皇。”

  姬家一行皆拜过,皇帝淡声,“平身,赐座。”

  内宦搬来几个矮凳,姬以期挨着祈泠坐,紧紧握着她的手,长睫微微发颤。

  皇帝执御笔批阅奏折,头都不抬,“姬爱卿携夫人公子觐见,所为何事?”

  “臣是为了太子殿下之事来的。”姬国公忙答。

  皇帝冷哼一声,直接撂了御笔,“为了流言?”

  姬国公抬头,正视他,“是。”

  “荒谬!”皇帝甩袖站起。

  一行人皆屈膝,口唤息怒。

  内宦递上茶,皇帝抿了一口,“姬爱卿啊姬爱卿,你真是老糊涂了,太子是朕第一个孩子,皇后早逝,她是朕一手带大的,朕岂会不知自己的孩子是皇子还是公主?那些流言你不必理会,待两日后,朕会亲自为太子正名,我大启储君容不得宵小诬蔑!”

  “敢问陛下,怎么正名?”姬国公硬着头皮问。

  皇帝眯眼,扬手就摔了茶盏。

  姬国公俯首,茶渍流到他发顶,他一言不发。

  半晌,皇帝放缓嗓音,“两日后便知,下去罢。”

  他不欲再做解释,姬国公跪着没动。

  皇帝盯着他,脸色已极为不好。

  “父皇。”祈泠倏地抬头,黑布蒙着眼,越发衬得她面色苍白,“儿臣想休妻。”

  姬以期扭头看她,掐紧她手心。

  皇帝猛地拿起奏折砸她头上,“胡闹!”

  “太子妃骄横跋扈,儿臣不喜。”

  皇帝一下子掀翻桌案,“孽障!滚!”

  祈泠执着地仰着头,用看不见的眼睛看他。

  皇帝忽然瘫到椅子上,手抚胸口,“孽障……”

  “陛下!”内宦声音尖细,“传太医!”

  宣政殿一时兵荒马乱,一行人被赶出去。

  甫一踏出殿门,祈泠就挨了一巴掌。

  姬以期几乎要发疯,“祈泠,你什么意思!”

  发丝散到鬓边,祈泠模样狼狈地沉默。

  “我以为你真傻了,现下看,你一点都不傻。”姬以期梗着脖子,目带讥诮,“祈泠,你别在这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不吃这一套!”

  祈泠怯怯地伸手,小指勾她的,“眷眷……”

  话音未落,姬以期就泪眼盈盈地拥住她,止不住地低泣,“不许再说那样的话……”

  “对不起。”祈泠小声道歉。

  姬以期牢牢抱紧她,祈泠也搂住她。

  两个长辈撇开眼,姬广白嚷嚷,“行了行了!大庭广众地不知羞耻!净连累我们替你丢人!”

  “小点声。”姬怀远拧他,“回去不许再喝酒,别再跟你那些狐朋狗友勾搭,今日之事,断不能泄露出去一个字。”

  姬广白嘟囔,“知道了知道了,就知道说我。”

  一场闹剧就这么潦草收场,姬家四口出宫,姬以期带着祈泠回了东宫。

  秦嫣帮着秋榆把祈泠的妆卸下,又除了她繁复的衣物,姬以期才带着她歇下。

  祈泠扯开蒙眼的黑布,“眷眷。”

  “在。”姬以期按住她,给她盖好被子,“你先老实待着,我出去一下。”

  祈泠扯住她,“去哪?我也要去。”

  “一会就回来。”姬以期倾身吻她面颊,掰开她的手,“你乖乖的,要是无聊就数羊,数到五百只羊我就回来了。”

  祈泠仰脸,直接开数:“一只羊。”

  姬以期失笑,“真乖。”

  房门合上,里面还隐约响着祈泠的数羊声,姬以期却拧着眉躬身扶墙,右肩绷带几乎被血渗透。

  “小姐。”秋榆连忙扶住她。

  姬以期靠着墙,“就在这吧。”

  “是。”秋榆连忙拿剪刀剪开她的绷带。

  血淋淋的绷带被丢到雪地上,白雪瞬间被染红一大片,秋榆颤着手给她换药。

  姬以期紧咬着牙,脑海中浮出祈泠的面容,那日雪夜被追杀,若非祈泠,她真的会死在那。

  一墙之隔的殿内,祈泠的嗓音甚至带了些稚气,透着天真,“一百零一只羊,一百二十只羊,一百三十只羊……”

  姬以期拍拍墙,“你耍赖!”

  “眷眷!你在哪!”祈泠左顾右盼。

  姬以期扬声,“继续数,从一百只羊起。”

  “好吧。”祈泠蔫蔫的。

  秋榆给她缠绷带,小声,“殿下她……”

  “伤着头了,我得写信问问师尊。”姬以期也发愁,祈泠这样又瞎又傻的绝对不是办法。

  秋榆轻声,“要是不行怎么办?小姐您真要这么跟太子殿下过一辈子?”

  “不会不行。”姬以期抿直了唇。

  秋榆不吭声了,继续给她包扎。

  “五百只羊!眷眷!五百只羊!”祈泠兴奋道。

  姬以期拍墙,“再数一百只。”

  “我不要。”祈泠理直气壮地拒绝。

  姬以期才不管,“不要也得要。”

  “说不要就是不要。”祈泠伸手开始摸索。

  下一息,她重重摔下榻。

  姬以期推开房门冲进去,她右肩的绷带还没扎结实,秋榆追着她跑进去。

  祈泠坐在地上哭,姬以期连忙把她抱上去。

  “眷眷骗人!”祈泠抹眼泪。

  姬以期糟心地抱着她哄,“我的错我的错……”

  秋榆继续包扎,反正祈泠看不见。

  “你去做什么了?五百只羊才回来?”祈泠追问。

  姬以期把她塞被子里,掖好被角,“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许问,快睡觉。”

  “我不困,我又不是眷眷,天天睡觉。”

  姬以期微微一笑,抬手捏她脸,“你真是长本事了,天天不忘拿我打趣。”

  秋榆包扎好,“婢子告退。”

  姬以期也钻进被窝,“大冷的天,不睡觉干嘛。”

  “亲亲,你说要补我的。”祈泠还没忘。

  姬以期拍她脑袋,“不知羞。”

  “就要……亲亲。”祈泠挨过去。

  姬以期抵住她,“小孩子不许亲亲。”

  “我不是小孩子。”祈泠比划了一下,跟她平躺在一处,“我比你长。”

  姬以期忍着笑,“你不是说你才五岁?”

  “我老了,记性不好。”祈泠一本正经。

  她说话颠三倒四,偏偏又认死理,姬以期勾她颈,衣袖往下滑,鲜红欲滴的守宫砂映入眼帘。

  “眷眷?”祈泠催她。

  姬以期拢了拢衣袖,脸上忽然泛起红晕,守宫砂……怎么除呢?还是问问师尊吧。

  “眷眷……”祈泠扯她袖子。

  姬以期翻身背对她,“眷眷困了,眷眷要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