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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临下班前,姚清渊临时被通知要调整行程表,袁承海今天下午要过元朗。而姚清渊刚和项目负责人沟通完,那边约了今天下午过深水埗和合作商见面。
这个安排刚好,反正袁承海也暂时用不上他,有保镖和司机就好了。
他和袁承海说了一声,又赶在下班前,重新安排好了袁承海后半个礼拜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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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一切都蛮顺利,双方之前也有过沟通,这次两边谈妥定下之后,天也有点暗了,合作方提议要请他们去旺角吃饭,说是吃饭,其实干什么都心知肚明。
姚清渊推脱临时有事没去,对方也没有勉强。
姚清渊蹭了项目负责人的车过来的,不想晚高峰坐地铁被挤成肉饼,也不想打车,因为这意味着要冒遇上一个超差品味的司机然后被车载香薰熏晕的风险。
而等司机过来也要挺久的,毕竟晚高峰哪里都堵车。
他决定到处走走。
在谢绝了两边先派个司机送他回港岛的好意之后,他就自己走掉了,循着人声走走逛逛,看到路边有卖咖喱鱼蛋的,他正好有点饿,就走过去买了一份,刚刚从锅里捞出来的,还有点烫,他捧着纸盒一边晾凉一边散步。
他刚刚和卖鱼蛋的阿婆随便聊了两句,阿婆说这附近有个公园,还有一条老街,最近人蛮多的,很多后生仔过来玩然后拍照片,她晚一点也会推车过去卖鱼蛋,因为那边生意很好。
姚清渊按照阿婆说的走,果然看到了那条很热闹的老街,蛮长的一条街道,开有很多店铺,还是港城二十年前的旧风貌。
他刚想过到马路对面去,后面突然吵杂起来,有东西掉落的碰撞声,破口而出的谩骂声,还有人一路大声喊让开。他当然下意识地一躲,但是手里的鱼蛋却被人碰倒打翻在地了。
他看着早已经拔腿扬长而去只能看到影子的人,只好自认倒霉,等那卖鱼蛋的婆婆过来他再重新买一份好了,不,两份。
碗翻了,鱼蛋和酱汁撒了一地,姚清渊低头,一地狼籍很是惋惜,好好味的咖喱鱼蛋,他刚刚只吃了半串。
他摸了摸衣袋,掏出来一包纸巾,准备处理地上的垃圾,突然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只白胖的小狗,一口咬住了一串鱼蛋,还把它拖到一边,和姚清渊拉开了距离,护食一样。
姚清渊愣了一下,笑出声音,冲那条胖嘟嘟的小狗说:“我不和你抢,你过来吃吧。”
那狗像通人性似的,先是打量了一会儿姚清渊,就迈着粗短的腿跑了回来,又在姚清渊脚边绕了两圈,发现这个两脚兽确实不像要和他抢吃的,于是开始享用姚清渊享用不了的美食。
姚清渊蹲下来陪他,一人一狗在街边拐角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小狗在吭哧吭哧埋头苦吃,姚清渊也看得津津有味。
它像饿了一整天,居然连碗上残留的酱都要舔干净。
难怪那么胖。
姚清渊把签子和纸碗都捡起来,走到一边的垃圾桶丢掉,回头看见小狗还一直跟着他。
最近挺招小狗的啊。他想。
这一身的肉,肯定不是流浪狗,主人应该很宠它,才把它喂成这样子,一会儿说不定主人过来发现它偷吃,还要发火。
“我也没有鱼蛋喂你了,我自己只吃了两个,剩下的都在你肚子里了。”他继续蹲下来拍拍小狗的脑袋,和小狗湿漉漉的黑眼睛对视。
小狗又绕着他走了两圈,最后停在姚清渊脚边开始打盹。
姚清渊对这种吃饱了就睡的行为感到好笑又无语,同时又有点羡慕。
他薅了薅狗,小狗随便拱了两下身子,并不排斥,他又薅了薅,那摆在地上的尾巴扫了两下,他没忍住又薅了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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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清渊本来想反正没事做,给司机重新发了个定位之后,就陪着这小东西等它的主人过来好了,狗毛摸着很舒服。
不过他没想到没有等到人来找,反倒是这又懒又馋的小狗歇够了,打算先自己回家。
鬼使神差地,姚清渊跟上了它。
它就住在那条街里面,姚清渊跟着他,来到了一栋八层高的老式楼房前,一楼是个士多店,铺面很窄,除此外还挂有别的招牌,二楼是按摩馆,再往上应该就是住人的了。
士多店门口有一个约摸五十不到的男人,坐在塑料椅子上,正歪着头打盹,小狗突然跳到他脚边,他才一下被惊醒。
“声声!又去哪里回来了?嘴巴好脏,又乱吃什么了?”
怪不得这间士多店名字这么古怪,原来都是因为这条小狗。姚清渊想。
男人把名字同样叫声声的小狗抱起来,撸了撸它的毛,这才抬头注意到姚清渊。
“怎么来这么晚啊?不是说好了下午就到,晚饭都没你的份了!幸好我刚刚叫了阿慧给你留有一煲淮山鸡汤,你先去吃。”
这时刚好有人来买东西,男人说后半句话的时候都没有看他,忙着招呼客人去了。
姚清渊当然没动,他知道这个男人应该是认错了人,他不可能真的上楼去,但他也没有选择离开,反而打量了一下这间店铺,那通往里间的小门被塑料帘子挡住了,看得不太清。
男人见姚清渊站在那没动,抬头瞪了他一眼:“怎么,坐一下的时间都没有,又赶着去哪里出差啊?”
趁着男人找钱的空档,那来买酱油的阿婆向姚清渊低声说:“你别理他,他已经癫了,神经不正常的,我们这些街坊已经见怪不怪了。”
姚清渊点头,对阿婆笑了一下。
那男人没得到回应,自顾自地骂了姚清渊两句:“话越来越少,明明读书时候都不是这样的,算了,不同你计较了。”
他又扭头,冲着塑料帘子嚷嚷:“阿慧啊,林仔来了,估计没时间坐多久了,你快点热好鸡汤放到保温桶里,给他拿走。”
“不用,不用了,不用麻烦,我忙着做事,没有时间喝的,我吃这个就好了。”姚清渊摆摆手,随手拿起一瓶汽水和一袋饼干,又摸出钱包,打算付钱,谁想到脑袋突然被敲了一记。
“怪不得你这么瘦,去到大陆出差不会照顾自己就算,回来也随便应付,成日吃这些东西,一点营养都没有。”
男人按住他的钱包,推回去,又给他塞了些吃的:“我都说过了,不用给钱。知道你忙,也不知道成日在忙什么,之前两年都没消息,要不是阿玉说你忙工作,还以为你死在哪里了。”
他说完又觉得不太吉利,赶紧呸了几声,又自顾自说:“不过你这个衰仔一向命好骨硬,天不愿收的。”
姚清渊一味笑着,是那种含有歉意的笑,他知道这个阿伯大概是把他当成了旧时的朋友,只好配合演出:“对不起,实在是忙抽不出时间,这次过来也没办法陪你吃餐饭,下次我再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趁阿伯低头翻抽屉,没空注意他,于是赶紧把钱塞到收银台码放整齐的槟榔里。
他刚想走,又被阿伯叫住了,准确地来说,是叫这个被称作“林仔”的人,阿伯给他递了一部刚刚翻找出来的手机,是十多二十年前流行的款式,一部古老的小灵通。
“上次过来没坐两分钟就走了,你电话落在这里,这次记得拿走,我天天都充电的,就怕你什么时候要过来拿。”
姚清渊稀里糊涂地接过,本应该找个借口就能拒绝掉的,但他居然鬼使神差地放进了衣袋里。
“是啊,忘性有点大,唔该你帮我保管。”
“两兄弟,说什么唔该,对了,你个仔,跳跳,什么时候再过来玩?我好挂住他,声声都是,对吧,声声。”
阿伯一边说,一边逗了逗在他脚边打转的小狗。
姚清渊捏紧口袋里的手机:“改天,一定带他过来,同声声一齐玩。”
阿伯乐呵呵地,又随手从那个小小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相片,指给姚清渊看:“你看,跳跳和声声笑得多开心,要多带他出来玩啊。”
他顺势看过去,上面有二男二女,还有一个小男孩和小狗。
两个男人都揽着各自的伴侣,小男孩抱着一只小狗,看着镜头笑得很开心,其中的一个可以看出来是还没有发福的阿伯,另一个,说实话,和他长得可真像,简直就是把头发剪掉的他,也难怪阿伯会认错。
不用说,小男孩应该就是阿伯嘴里的跳跳,那只小狗就是声声了吧,只不过那是一条斑点狗,和眼前这只显然不是同一只,也是,当年的声声估计已经不在了。
他看着塑封已经开始和相纸分离出现了气泡的相片,右下角的时间是二十年前的三月十二号。
这个跳跳,应该差不多和他一样大了。
“唉——”阿伯突然感慨了一声,“你当年就靓,妹仔个个都钟意你,怎么好像这么多年都没变过,咦,不对哦,现在留了长头发。怎么你一个大男人留长头发都这么正?”
姚清渊边打哈哈应付,边看着照片里的林仔夫妻二人,过了一会儿说要走了,不然赶不上车,下次再过来。
“好啊,下次带跳跳同阿玉过来,我们再照过一张新的,这张都旧了。”
阿伯说着,挥挥手让他走。
姚清渊应声道别离开了。
只不过还没等他走远,就突然听到一道女声在身后响起:“你刚刚又在和谁说话啊?”
“林仔咯!都怪你出去了,不然林仔就有鸡汤喝了,他忙的嘛,坐了两分钟就走了!”
“什么林仔?我都说了,他死了啊!你别成天说这些疯话了!”
“他刚刚就在这里啊!还说下次要带跳跳过来和声声玩的。”
“你别发癫了,他们一家人都死了,死了啊!”
“你才发癫,别乱说,我刚刚还把他之前落在这里的电话给回他了。”
“什么?!他拿走了?”
“当然了,他的嘛,他不拿谁拿?”
“你——气死我了。”
姚清渊躲在拐角,一字不落地听完了这对夫妻的对话,把那部手机攥得很紧,良久从松开,眨眨眼,喃喃道:“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