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您……？！"Pinkray吃了一惊。
维斯忒修斯用手指费力地解开上衣的扣子，露出一片瘦骨嶙峋的胸膛。
那上面布满黑青色的痕迹，仿佛尸斑一样不祥。
学徒骇然，张大了嘴巴却不知说什么好。
"如你所见，"维斯忒修斯扣好纽扣，只这么一点力气就让他喘了起来，"凡人非神，哪怕是我，力量也有耗尽的一天……但是我不能死！"
大宗师的脸色阴郁了下来。
"六十年，为什么议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你想过吗？"
Pinkray半跪着，把头格外低了一低，说："全赖猊下经略英明。"
"你这话说对不对，说错不错，"大宗师长出了一口气，"不论我英明不英明，只要大宗师不死，权力不出现迭代，议会的势力架构就是平衡的，就有力量去做额外的事情。为什么在我之前，议会的外交策略如此保守，你又想过没有？"
Pinkray略一思考，回答道："因为大宗师继承更迭过于频繁，权力交接时就是议会最脆弱的时候。势力扩张太快容易树敌，更容易趁议会自顾不暇时发起攻击。"
大宗师看向弟子的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嘉许。
这个孩子的聪慧简直无出其右，哪是迪鲁那个废物比得上的！
……可惜了。
但是，只要计划能顺利完成，他就能多活六十年、一百年、三百年，乃至永生！
这么漫长的时间里，再培养一个代替品并没有多困难。
何况……圣裔这件事他居然从头到尾把自己蒙在鼓里，完全没有露出一点行藏。
圣裔不是重点，瞒才是重点。
这样的人留不得。
起码，他看向Pinkray的目光没有泄露任何想法。
大宗师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对他招了招手。
Pinkray站起身来，走了过去。
"我需要从皓之岩森林的那只独角兽借一点魔力。"
大宗师把那东西放到他手里，是一个外形黝黑的铁盒。
"DiDi，醒一醒。"
精灵少年揉着困倦的双眼从他的单人床上坐起来，尖尖的睡帽萎靡地从他头上耷拉下来，帽尖上的小绒球垂在脖颈间。
"怎么了Ray……发生什么事了？"他打着哈欠，揉着眼睛，试图在昏暗的光线里看清来人。
他的导师坐在床边。今天晚上没有月亮，他的脸大半被埋在阴影之中。
"我需要向你借一样东西，"他的导师说，表情看起来有点奇怪。
"是什么？"睡意全消，精灵少年顿时清醒过来。
"你的哨子。"
DiDi先是想也不想地把手伸进自己的领口，指尖触到挂绳的时候又犹豫了，迟疑地问："Ray，你要这个做什么？"
"我要去见爱洛丽思一面，没有哨子我是进不去皓之岩森林的。具体什么事情你不要问了。"
"我也想一起去！"
"不行，你在家好好呆着，我回来会给你带礼物的。"
导师的态度仍然很温和，但是语气中的某些东西他是熟悉的。每次他用这种声音说话就代表着这个命令不容拒绝，就像"你必须把这些功课做完"或者"你不能再吃糖了"一样。
但是他信任这个人类。
虽然总是在跟他拌嘴、总是在跟他唱反调。但是从第一天见到他开始，他就信任这个人类，一如信任生命本身。
精灵少年把哨子从贴身的内衣里扯出来，放到他手上。
法师把那枚还带着少年体温的哨子握在手中，抬眼看着DiDi，好像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的表情在脸上停滞了片刻，最后还是没有出口，只是抬手揉了揉精灵少年柔软的头发，随后起身离开。
"Ray！"
开门的一瞬间，DiDi叫住了他。
法师回过头去，门缝里泄出的微光刚好投射在DiDi脸上，被光线刺得微微眯眼的精灵少年脸上泛起一点羞涩的红："你帮我告诉爱洛丽思，我好想她。等我、嗯、等我再变强一点儿，我就回去看她。"
“还有，”他把被子角遮住自己的下巴，移开目光不去看他，多少有点别扭地说，“你要早点回来。”
"……好的，一定会早点回来，也一定会把话带到的。"法师对他微微一笑，"我尽量不把你上次考试的成绩单告诉爱洛丽思。"
看着DiDi气鼓鼓地把自己丢在床上，用鸭绒被把自己蒙成愤怒的一团，法师笑着在身后掩上门。
白光塔。
他走入大宗师办公室天花板上投射下来的那个传送阵，一阵黄光闪过又消失，Pinkray再次睁开眼，发现他和觝狼已经处在核源空间里了。
核源空间是一个完全被虚拟出来的次元空间。它与白光塔里那些充作宿舍、训练场、学习室的地方不同，它不需要一个现实空间作为依托。这与一般人猜测的不同：核源空间并不是建构在大宗师办公室基础上的虚拟空间，正相反，办公室本身，不过是核源空间与"现实"相连的一个通道。
核源空间，是核源本身开辟出来的，独立存在的次元，它的用途，仅仅是用以存放核源。
Pinkray一被丢进这个地方，立刻就明白了这个空间的原理，不由得在心中啧啧称奇。
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地方，虽然在此之前想象过无数次它是什么样的。
他想象中，这里大概是一间教堂一样的地方，核源被供奉在高高的祭坛上。
然而，这里什么都没有。
无天无地，脚下虽然踩着如同地板一样坚硬的东西，但是低头望去却什么都没有。
目力所及之处，没有光源，却能看清楚一切。他抬起自己被锁链锁住的手，翻来复去看了一遍：没有阴影。
在他们头顶、脚底和身旁，只有一些如同灵体一样的物质在游走，仿佛没有目的，只是在广袤无垠的空间里随机运动。这些"东西"带着非常寡淡的颜色，有些略微深一些，能看出原本的赤橙黄绿。有两个的颜色最大也最明显，一个是橙红，另一个则是银白，在距他们不远处缓慢地飘荡着。
在他们头顶正上方，有一个硕大的黑色物体垂悬于天空之中。
他们所处的地方，与其说是核源空间，不如说是核源本身。
核源，就是一个空间。
很快，大宗师也被法阵传送了进来。
"就是，这个吗？"法师捂住胸口，喃喃道。
"就是这个。"大宗师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那黑色的物体似乎在半空中缓慢地旋转，大宗师的脸上蒙上了一层又像是敬畏、又像是恐惧的神色。半晌，他开口了。
"只有大宗师才能进入核源，每一个进入核源的继承者都会听到一个故事。虽然你不是继承者，但是你也有权利在死之前听到这个故事。"
太初有道。
天地玄黄。
不知多少年前，有一样秘宝出现在人间，并且为一个邪恶法师所掌握。
邪恶法师发现，这个秘宝能吞噬别人的魔力与灵魂。
因为用这个秘宝铲除异己，邪恶法师终于招惹了法术界的联合讨伐。
一名正义的法师，组织了一支法师联盟，消灭了邪恶的法师，夺走了这个秘宝。
在对秘宝加以研究的时候他们发现，这个秘宝，本质上是一个转化法器。
它可以吸收魔力，转化为能量。
他们能够用这个法器产生的能量做很多事情，包括建立一座法师塔，并且将塔作为次元通道和水镜术的中间点。有了这样一个中间点，法师们就可以在大陆上自由来往。
于是，正义的法师自告奋勇地充当了法器吸收能量的对象。
后来，他们发现，这个法器开始吸收法力之后，它是不会停止的。到最后，连目标的灵魂也会被一并吸收进法器。
那位正义法师在恐惧与悔恨中被吸光了法力与灵魂之后，法师们想要封印这个邪恶的东西，但最终还是无法抵抗对力量的渴求。
于是他们成立了圣白议会。
每一任的大宗师，不过是全体议会向核源奉献的祭品而已。
十三贤者的作用，只不过是为这个祭品苟延残喘，直到找到下一个牺牲品，才会连灵魂一起，被喂养给核源。
直到维斯忒修斯上台。
直到不甘心的维斯忒修斯在对核源的研究当中发现，他能从核源当中抽取魔力反哺自身。
直到维斯忒修斯发现——
圣兽的魔力与灵魂可以代替自身，成为核源的燃料。
六十年前，刚成为大宗师不久的维斯忒修斯，在遥远的东方杀死了一只凤凰。
他还记得那个灵魂被释放在核源时还是火一样滚烫的明红色，现在也只剩下一团浅浅的橙红，静静地飘荡在空间之中。
他的弟子“哦”了一声，有几分了然的样子：“听说东方术士组织到今天都在追杀当年那个杀死了圣兽的异乡人。怪不得你要让我……”
维斯忒修斯哼了一声，刚要说点什么，头上突然传来一阵异响。
他们同时抬起头来，发现悬在头顶正上方的那个黑色物体，正在发出吱吱嘎嘎的喑哑声响，仿佛马上就要裂开似的。
维斯忒修斯脸色一变，从袖中掏出法杖，一道银灰色的光芒对着那个黑色的东西飞了过去，击中了它。
黑色方块的外观如同玄铁一般漆黑无光，仿佛能吞噬一切光芒般，维斯忒修斯的法力源源不断地导入其中，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那种吱吱嘎嘎的声音好不容易停了下来。
声音一停，大宗师立刻收了法杖，一屁股坐倒在地上，额头上竟已经布满细细密密的汗珠，呼哧呼哧直喘。
“我猜猜，”Pinkray的目光饶有兴味地在他与那个黑色方块之间来回扫荡，“你当年给我的那个盒子，就是从这个东西上面拆下来的，被你单独炼成了某种法器，让它得以脱离核源存在，好去盛放圣兽的魔力与灵魂。但是这东西用了两次，你再把它归位的时候，有一些损耗，导致现在你反而要用自己的法力去修复它，对不对？”
他看大宗师没有回答，自顾自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仿佛这是什么非常有趣的事情般，笑得浑身都在抽搐。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老师，我告诉你件有趣的事情。”
“议会一代一代当做最高机密保护着的这个东西，你们管它叫做核源的这东西，根本就是来自深渊的啊！你们感受不到，但我现在可是半个巫魔了，我能感受到它上面散发出来的气息，完全不是属于人间界的。就是说，圣白议会的奠基石，完全就是建造在一个深渊法器上的。这实在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Pinkray，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啰嗦？”
这话倒是对一旁半是因为中了束缚咒、半是因为没看清楚局势一直在装死保命的觝狼有所触动，要不是因为现在情况实在过于诡谲，他简直想出声附和。
大宗师吃力地走到自己曾经的学徒身边。
老人脸上带有一丝已经不屑于掩饰的阴毒。
“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东西究竟藏在哪里？”
瘫坐在地上的Pinkray笑了：“你当然知道。你最早的命令是格杀勿论，后来有一天突然变成活捉。DiDi在追杀我的时候，法术要么瞄我的头，要么四肢，有一次甚至打瞎我一只眼睛，但每一次都完美地避开心脏部位，显而易见是你的命令。”
大宗师冷笑一声：“那你不怕吗？”
“怕什么？”
他话音未落，大宗师突然一手张开成钩状，五指变成锋利的尖爪，一把向Pinkray的胸前抓下。
这一下变生肘腋，觝狼也没能忍得住脱口骂了一句脏话。
大宗师的手，贯穿了Pinkray刚刚长好的胸口，直接挖开了他的胸膛。
法师的惨叫和骨头的碎裂声同时回荡在整个空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