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乘一瘫,朝中便没有再做主的人,像是乱了秩序的蚁虫,阮望秋派人送信到了浔安要求季般般立马赶回朝廷。
而云乘瘫的消息传到浔安的时候,顾司宜左思右想觉得事情不对,云乘是在季锦十的房内犯的病,好端端的人瘫了,祖叙言这样的医师也想不出缘由。
延城在治理下也是一天天逐渐好转,但是御史台给的信,季般般必须得走,御史台是她自己设的,若是不尊,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
到今日已经再无尸体焚烧,浔安的七月恢复成了往年的七月,小桥流水夹杂白墙绿瓦的房屋,河水淌过青石板,顾司宜停在茶馆前,杨柳垂下,只有那药味还需些时日才能彻底驱散出延城。
城里设了法坛超度亡魂,大北有这些规矩,道士请的童男童女跳大神,许多百姓凑在一起吸食香火驱散噩运。祖叙言停在她的身后说:“我查了,是雏上城新兵带来的瘟疫。”
顾司宜一想,季般般不会对此盘查不严,那时正是季般般在雏上城的日子,只能说这件事是季般般故意的,为了搞垮封家。
顾司宜双眼无神问:“师父,我这样做对不对?我刚刚竟自私的想将此事隐瞒下去护她周全。”
祖叙言走到她身侧,望着杨柳枝在微风带动下扫过湖面,这拱桥位置正好,能见清澈底下石,也能见两旁错落有致。
“这世间的事情本就没什么对错,我想,二殿下她在弥补所犯的错,否则这药从何而来,王朝需要她这样的贤者,也需要狠戾的狼王,而她正好都有,是贤是恶需有人指引,而你是她手里的这盏灯,都过了。”祖叙言从不论身后事,只看当下的结果,对错都是无所谓,因为结局成定局,再论身后事并无意义。
顾司宜转向她,“我想她也知道错了。”季般般嘴硬不说,但是在尽量弥补,不过无辜百姓惨死,这账季般般迟早要还,上天是公平的,老天爷要她用什么方式偿还都是不定的。
顾司宜说完掩着嘴闷声咳嗽了两声,本就因太累没有血色的唇上此时显得更加干涩,祖叙言拿起她的手,探在她的脉搏上。
“走,回宫。”她扶上顾司宜,顾司宜身子自小弱,不生病还好,若是生了病比常人更难挺过去。
顾司宜问:“我可是染上瘟疫了?”她两道眉往中间一蹙。
祖叙言应声,“没事儿啊,我能治,你别怕。”她将顾司宜扶上马车,顾司宜戴上面纱端坐在车里,她才知这瘟疫能让人胸口作痛。
祖叙言对着车夫说,“快出城去追二殿下,让她快回宫。”祖叙言吩咐完车夫,便坐在马车前,架着车马往宫里赶。
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是车夫也不敢耽误,拔腿便往城门赶去,季般般刚刚才出城这时候追来得及。
延城因这瘟疫死了不少人,也不如从前拥挤,马车一动顾司宜胸口的疼痛加重了几分,这痛似是很熟,她直不起身子,只能蜷缩在马车上,她脑袋晕沉没有力气来承受蚀骨之痛。
好几个七月都让她险些丧命,从前她有想活下去的意念,不知为何到今日,她的意念越来越弱,浔安是开始的地方,但不是结束的地方,顾司宜闭着眼最后的意识也逐渐模糊。
祖叙言直接驾马车回了宫,崔以朗今日才来的浔安,浔安如今瘟疫平息他来收尾,他刚在宫门口遇上祖叙言,“怎么回事?”
祖叙言跳下车掀开车帘,“快,带她回宫。”
崔以朗偏头一看,将人拖下来背在身后,“这是个什么病,瘟疫能疼成这样吗?”他边往宫殿跑去一边问道。
崔以朗并不怕顾司宜将瘟疫传染给他,二人认识时间不短,他欣赏顾司宜,顾司宜是个较好地朋友,他能有今日是顾司宜给的。
祖叙言年龄大了,跑不了太快,她被宫女搀着在身后慢跑,但是脚步从不曾停下,这春蚕散来的不是时候,偏偏又在顾司宜染了瘟疫的时候。
因琼露殿太远,崔以朗将顾司宜带到了紫云阁的宫殿中,这里有铺好的床榻。崔以朗将她放到床榻上后,抹了一把汗,顾司宜被疼地攥紧了被褥。
“医师,这什么病,这么厉害。”崔以朗见着都觉得脊梁骨发凉。
祖叙言没有回他,她连喘气都来不及,便蹲在床榻边上把着顾司宜的脉搏,“布袋里的银针给我。”
宫女拎着她的布袋,反应过来,作为宫里的奴婢手脚麻利是首要,她很快便找到了递给祖叙言。
祖叙言找好位置下针封住了顾司宜的经脉,这样并不能缓解春蚕散带来的疼痛,不过能延长时间等着季般般回来。
祖叙言放下床幔,转向身后,她看着崔以朗问:“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崔以朗顿时说不出话,“你也没让我走啊。”
“走走,出去出去。”祖叙言轰赶着崔以朗,然后对着宫女吩咐,“准备热水。”殿内的人都退了出去,祖叙言在闭门的时候往床榻上看了一眼。
崔以朗仍旧是不死心,“医师,什么病啊这,我看怎么像中毒。”他凑着脸问。
“你怎么脸皮比我这老婆子的都厚,做你的事儿去。”祖叙言摆摆手然后长叹一口气看向宫门口的位置,她便一直这样守着,终于她看到一道红影骑着高马匆匆而来。
季般般不知顾司宜发生了何事,但祖叙言派人传话定是有急事,季般般的披风随着风飘起,祖叙言见她从宫廊一端走来,颇像帝王,她问:“怎么回事?”她眼睛瞟了一眼大门,没等祖叙言回答便径直推开了殿门。
“春蚕散。”祖叙言声音极小,生怕让人听着。
季般般到了床榻边上,蹲下身,她看着顾司宜眉头微皱,祖叙言将银针摘了下来。宫女备好的热水早放在了殿内,水雾起让大殿变得燥热。
“医师的解药呢?”季般般接下自己的披风挂在木施上,她因赶回来还未歇上一口气,当初暗夜阁问祖叙言寻解药的时候,明明是打探到祖叙言有解药。
祖叙言目光落在顾司宜脸上说:“我先出去,我在大殿等你。”她挪开眼看着季般般,季般般被她这么一看面颊泛红。
顾司宜听到季般般的声音意识逐渐找回,她费力睁眼看着季般般模糊的轮廓,“你怎么回来了,御史台派人来接你,你回来会被御史台抓住把柄的。”顾司宜手心摁在胸口。
她趴在床上没有一点力气,钻心的疼痛让她只想寻一把利器终结此生。
“管他什么御史台,谁能奈我何。”季般般摘下头上的簪子,被簪子固定的发冠瞬间松了,她的头发垂下附身落下一吻在顾司宜唇上。
顾司宜忙地别过脸,“别碰我,我患了疫病。”如果季般般被染上,便无法短时间回朝廷,定会被御史台狠狠参一本,如今丞相位置还是空的,老臣都盯着那个位置。
“我不怕,你别动。”季般般抓住顾司宜的手腕,她像是在强行做这事儿,但是她仍旧舍不得下重手。
她逐渐感觉到自己体内春蚕有细微地涌动,她练武,身体的动静她能很清楚的感知到。
“我要的不是成为你的累赘。”顾司宜借着间隙将这话吐出。
她手腕上没有一点力气挣扎,季般般垂眸,眼神透着抑郁,“我要你活着,就像当年我们第一次做交易的时候。”季般般没怕过什么,但在这乱世,她怕顾司宜不在了,哪怕她做了错事顾司宜再也不会回头抱她,也没关系,什么都比不了顾司宜能活着。
乱世才知要护一人周全多不易,那年月夕顾司宜找到她要做纪家的灯笼,那时候的她连公主的名儿都没有,她仍旧护住了顾司宜。
如今她不会让顾司宜因这春蚕散或是瘟疫而丧命,病痛哪比得过人心险恶。
“如果你死了,我要整个天下陪葬,活下去,疫病算不了什么。”季般般抿着唇,她哽咽地说出这句话,她将顾司宜抱在怀里,她也很怕顾司宜的身子扛不下去。
祖叙言在门口等了好一阵,她并不着急,当月轮过了树梢,身后的门响了,季般般穿戴整齐,她在屋内便整理好了衣矜,连褶皱的地方都没有。
祖叙言回头,季般般说:“她睡下了。”
“药已经熬好了,我来照顾她,你先回关卫。”祖叙言人不在朝堂,也不涉猎这些事,但她能知季般般的处境。
季般般说:“我要留下。”她往前一步站在台阶上,群星散布天穹,天幕本没有颜色,不过是明月群星让它成了画布。
“医师等我可是有话想说?”季般般转过身看着她,两人的位置尽量离殿门远了一些。
祖叙言说:“我云游天下远离朝堂,曾经我也被卷入过这些纷争战乱,绾绾同你相识多年,我见过这世间权欲冲天叫人无所不用其极,不论你们之间是否合常理人伦,也不探你用了几分深情。你可曾想过,你的罪过,你若不受,便会有人替你承受,而绾绾便是这人。”
“我们人常说天道无情,她受的是皮肉之苦,而你是终身蚀骨痛。你是个好孩子,我不知你历经了什么,不过这帝王位绝不是让你抱着权势滔天的目的去夺,我们人终其一生,都为了不同的目的而活,若是这目的不纯,那终究会有人替你偿还恩怨。”
季般般能听懂祖叙言说什么,祖叙言毕竟云游天下,曾经年轻也在深宫朝堂,史册不留她名,宫中不留她的痕迹,但她能经过这些事看穿季般般的目的。
“我明白医师的意思。”季般般眼皮上抬,她瞧着天边的圆月,轻声说,“这乱世,就快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