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是晴,大军浩荡喝了壮行酒,铿锵有力的脚步混着铁蹄踏地震天响,荣誉使命不仅仅飘在旗帜上。
当兵器握紧了时,景听尘将酒碗搁置到托盘上,淮策分发给将领昨夜准备的锦囊,他说:“大帅寻的平安符,掌象官说了,行军半路打开看看可保行军顺利。”
司天监的存在不仅是用于祭祀仪式和观测星象,景听尘只要出征,朝廷都会派司天监的官员随行,以便于每次出军卜算凶吉。
将领们收了锦囊对景听尘行礼致谢,一切准备就绪整装出发,景白烯眼中透着一种道不出的别样神情。
因为这腿他无法站上战场,景家如今的荣耀是景听尘一手打下来的,偶尔他也会想是不是自己太过苛刻,有些事情是能被原谅和相信的。
“路上小心,你带的那支队伍是我挑选的精英。”景白烯还是会担心景听尘,两人没说过太肉麻的话。从以前便是这样,这时候阿拉真被两个人架着从军帐后出来。
两个人齐刷刷地看向那头,阿拉真的状态并不是很好,没受严刑拷打但也是奄奄一息。
景白烯下意识看着景听尘,景听尘眼神夹着担忧,于是景白烯说:“这一生你打的仗不止这一场,遇到的对手不止一个。”
景白烯说的在理,景听尘结束的战乱不止一场,人也一样,她也会遇上别的人。
景听尘没有被景白烯的话干扰,她只是默默挪开眼神,士兵们身披铠甲,手握利刃在第一道朝阳下信心满满。
淮策今日和景听尘一起,他走到淮盛文身边,将手里的锦囊扔给他,“给你留了一个,老爷子。”
“没大没小的!”淮盛文面上瞧着怒,但他还是握紧了淮策扔给他的红色锦囊,他无时无刻都在担心这个在战场上的儿子,不过身为一方王,他从不表现出来。
淮策跟在景听尘之后上了马,他稳住缰绳,“老爷子,走后打开看看,我想说的话写里边了。”
“赶紧的,打胜仗回来,我和白烯备好酒菜等着你们。”淮盛文听不了这些煽情的话,只能背过身将这话说出。
淮策这时才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以前上战场他要的是替生母报仇,手刃仇人以后他找到了目标,而战场便是他的另一处归宿。
大军注视远方硝烟烈火就在前方,交锋时刻便是血性与毅力的体现。
蜿蜒斗曲的山路狭隘并不能让景听尘军队行走的很顺利,晌午一丝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在林间,阿拉真被关在囚车里,她时不时捂着嘴干呕,景听尘看在眼里,面上多几分担忧。
景听尘勒住缰绳,将马转过身去,她望着淮策。
淮策会意,转过身说:“绘图的小将何在?”
整齐有序的队伍中听见铠甲碰撞的声音,没多久便见一士兵疾步前来,将图纸奉上,景听尘没有接那图纸,呼吸落得很轻,声音沉稳,“头抬起来。”
那士兵这时才缓缓抬起头,他只扫了一眼景听尘,便挪开眼不再敢看,不全是因景听尘那震慑天人的将领之风,而是一种不安心虚让他不自觉地看向别处。
常在火事房做事的他面上被炊烟熏得发黄,双眼凹陷,景听尘虽怒火中烧但在这时也不能表现出来,她抽出黑铁,在那士兵猝不及防时将刀斩下,一声血迸声。
污血未溅到她的铠甲,前面几排的将士看的清清楚楚,景白烯挑的精兵皆是景家一手培养出来的,景听尘做的任何决定都是誓死追随,淮氏家中也是会有这样的一支队伍。
养这样的一支队伍的目的很简单,防的便是□□有变,一支不让朝廷控制的军队能握紧手中的权势。
“大军听令,后退三十里,走大路。”景听尘高声大喊,将士起声回应,这几月她斩杀了好几个军营中的细作,这些细作潜伏时间太长不容易被发现。
但是只要抓住一个便能揪出别的,用军营的规矩寻个理由铲除细作,这样既不会打草惊蛇,也不会搅乱景听尘的计划。
所有人转过身,景听尘吩咐说:“把她放出来,将囚车弃了。”
那人也不犹豫照做,阿拉真身上还留着药渍,景听尘翻身下了马,她扶着阿拉真,垂下眼帘说:“我对不起你,我先找人护送你回去。”
“你没有对不起我。”阿拉真看了一眼四周,眼露担心,“你为何后退,那是一条死路,他们今日便是设了阵在那条路上。”
景听尘说:“昨日我深思熟虑过,他们故意放你回来传信,就认定我不会信你,而盐郡山路蜿蜒就这两条路,如果我不信你,正中下怀,他们赌的是景家家训,你给我的这一份正是他们作战图。”景听尘很是笃定,她坚信自己不会猜错。
阿拉真这时才反应过来,那日院中没有任何侍卫,马匹正好也停在后门,她走的很顺利,出去的也很顺利。
“我不回去,你让我在你身侧帮你。”阿拉真眼中似是恳求。
景听尘自然不会答应,今日这一帐不会输,但是也会见血,她抿着唇,“粮草藏的地方就你我二人知道,这是我的令牌,你去藏粮草的地等着,这一仗赢了得有粮食跟匪军耗着。”景听尘的令牌可调动三军,如今她能放心的将令牌交给眼前这个女子,这个被她一开始当作细作的女子。
她将阿拉真抱住,“我不该放你回去,阿真你是好姑娘,明明说好了是演戏,但那夜你说那番话时,我竟真会很难受。”她怕铠甲隔着阿拉真单薄的身子抱的都会很小心翼翼。
淮策远远地看了一眼,便继续带着大军前进,将仅剩的时间留给了她们。
阿拉真沉默半刻,她本可以肆无忌惮地表达心中所想,但是回去的这段日子,她已经明白,她和景听尘隔的并不再是一个身份这么简单的事情。
她学会了深藏情感,而她在军营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曾经她愿意沉溺其中记住短暂,她也愿意为一瞬间的感动幸福付出一切,她受辱与铁德鲁,若不是景听尘在等她,她一刻也不想活着。
阿拉真努力挤出一个笑说:“大帅难受做什么,说好了是演戏,我可没这癖好。”她将眼泪逼回去,稳住自己的呼吸生怕景听尘听出异样,“这一仗结束了,我想回泗州。”她哽咽地深吸一口气,“我累了。”
她眼中含着的泪水终是没有包住,顺着眼角滑落,这番话让景听尘心口揪着疼。
“若你想回去,我平了叛乱便来寻你,虽是演戏,可那些话,我当真了。”景听尘嘴角含笑放开她,她用手指抹去阿拉真眼角的泪。
景听尘说:“别的都能是假的,但是我问你醉酒那件事绝不是,你骗不了我。”她将自己的马牵过来,这战马跟了景听尘许久,是她一手养大的,“它比较温顺,骑它回去。”
阿拉真绷不住了,她别过脸想抑制难受不让自己哭,但她却没有办法,双眼不停地往外冒着眼泪,她呼吸较深,她转过来时,恢复往常的脾气。
阿拉真翻身上了马,“景听尘,好好跟你说你还来劲了,假得真的又怎么样,我混迹酒馆多年,浪荡风流,我本就不想卷入战乱权谋争斗中,你若是感激我这次帮了你,你便放了我。”阿拉真没给景听尘说话的机会,她骑着马便朝前奔去,她何尝不难受,多少她说不出口的话用演戏的方式说了出来。
对于如今的情况,阿拉真是没有遗憾,她命不好,没办法像顾司宜那样受人爱戴结良人。她脏了她不愿再染巾帼英雄,景听尘跟她从来不一样。
景听尘内心是复杂,但是她也能分清阿拉真说的哪句是真心的哪句是假的。
匪军还未占领丹山的时候,那夜阿拉真将她带到山中,她记得她看清了阿拉真手里的匕首,但是那匕首迟迟没有朝她扎过来。她有足够的能力自保但是她信阿拉真不会。
面前的人握紧的匕首顿在她的胸口,哭的泪流满面,将所有身份任务一字不漏地坦白。
起初景听尘并没有震惊,对于阿拉真的身份她早在浔安便知晓,后来相处久了,她对于身份这种东西有了另一种看法,她是一个对于密探从不会心慈手软的人。
阿拉真让她成长,人心本质不能因身份而做出完全的判断,敌人能做朋友,同样朋友也会成为敌人。
在二者间,景听尘信了前者,所以最终阿拉真没有做出让她三军不利的事情,而是选择坦白,她爱脚下这片王土,阿拉真便会替她守护这片王土。
事到如今她觉得自己似乎却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将计就计本是一条再好不过的计谋,但是这计谋却害的阿拉真在她营里被羞辱。
害的阿拉真被打险些丧命,她舍不得动她半分,不仅仅是为了演戏让人看出她动情,瞒天过海的这计谋出色之处并不在于满天,而是过海,她们做好了满天,但是过海的路上却出了岔子。
姑娘是好姑娘,只是这世间不公让阿拉真受尽万苦,淮策对这件事知道的都不完全。今日这仗要赢,将领的锦囊皆是换行军路线的凋令,包括淮盛文手中的那一个,接应粮草的指示。
景听尘要彻底端掉这个对大北王朝构成威胁的硕和东部,她从不知人心可以恶到这个地步,哪怕是自己人也不愿手下留情放过。
昨夜她问过自己,如果知结果是现在这般,她会不会放阿拉真回去,阿拉真哭着求她回去查探硕和东部的位置,她是不是不该心软,硕和东部不灭,那阿拉真便摆脱不了他们。
景听尘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自责,是她没有保护好阿拉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