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卫宵禁一月,偃台也收到了阁老撞死朝堂的消息,路见山中苦行僧皆道天灾临世。世家贵胄不许饮酒作乐,元宵后的诗会画舫也闭门不接客。
季般般在池阁老撞死的第二日便受举荐封摄政王,池阁老原本手中剩下的精兵也到了她的手中,这群人她留在了浔安镇守粮仓。
皇宫城楼封锁,连出宫采办的太监都需找李忠报备,整个皇城戒备森严,众人呼吸都紧了,正宫门的烽火台点了狼烟,号角刚吹响时,季般般刚入城楼。
崔以朗跟在身后翻看着手里的册子说:“此前没银子,招了一百来个,守粮仓的话人肯定不够。”
“找户部支银子,提军饷。”季般般接过他手里的册子,一边翻看一边楼上而去,侍卫开了城楼门,四面的窗扇开的方正,季般般停在顾司宜站过的位置。
她朝着窗外看去,这时她才知道,原来这里看的这么清楚。
“但是户部那头肯给吗,每次要银子都是求爷爷告奶奶的。”崔以朗迟疑,他站在季般般身后顺着季般般目光朝外看去。
季般般说:“告诉户部,这是我的意思,办丧缩减费用,银子先支给你招兵。”
崔以朗不再说什么,季般般如今是摄政王,锦衣卫都听命于她,废掉的七营都在朝堂上有了底气,识时务者得知道该怎么做。
“殿下,大理寺的职位分散后,刑部的人手也增多,比兵部尚还多上几个营,今日景将军回宫,殿下你看是否要将大理寺重新设立,对刑部压制。”崔以朗心里自是清楚季般般为何来这烽火台。
季般般盯着前方,沉默半刻说:“先不用,景白烯自会辞去刑部尚书一职。他想要握住兵权,做景家的后盾,那他的目的只是骑兵。”
今日是景白烯回宫的日子,景白烯听说宫里的事情,带着伪造的调令回宫,季般般升摄政王这事是在景白烯不在的时候完成的,景白烯本就对季般般意见尚大。
季般般已经升了摄政王,景白烯虽做不了什么,但是一定会牢牢想办法抓住景家的地位,而这条路,要办的第一件事,便是脱手刑部,拿回手里的骑兵,坐回骠骑将军一职。
景白烯的马车刚到关卫地界,因天气寒冷,腿上的老毛病又犯了,祖叙言用煮好的药汤湿了手帕,捂在景白烯的残肢口。
景白烯膝盖以下便是木雕的假肢,家中摆了尚多,假肢戴着并没有作用,不过是为了轮椅上的衣衫瞧着不那么空荡。
大宝替祖叙言按着白帕,“姑姑让我来,忙了一路,您且歇着。”
“大宝,将我的银针取出来。”祖叙言没有挪开手。
大宝这时慌忙去祖叙言的口袋里找银针,布袋一开,银针并排扎过袋囊,祖叙言手法有序,将银针下在景白烯膝盖处,景白烯一声未吭,但是已然能见额头冷汗淋漓。
这么多年他习惯了犯病,对这点疼痛的忍耐还是有的,祖叙言下到第三根针的时候,貌似疼痛得到了缓解。
她这时候才取出银针,大宝将假肢给景白烯穿戴好,那年战场断了双腿,景听尘将他从死人堆里背出来迟迟未见援军,因此感染了伤口,每年总会有那么几日犯病。
祖叙言送了一口气,开始整理着自己的布袋,景白烯垂首道:“有劳师伯。”
“哪里话,这次赶路太急,好在到了关卫,你好好歇上几日。”祖叙言将下针手法交给过大宝,但是这次景白烯病痛来得及,常扎的穴位已经无法止痛。
大宝扶着景白烯往后坐端正,景白烯说:“朝中有变,耽误不得,师伯可为绾绾配置出了解药?”
“我翻遍医书,这春蚕散甚毒,不过我是谁,我自有法子,总算不是一无所获。”祖叙言面上露出笑意。
景白烯面露欣慰说:“那便好。”想到这儿,他轻叹,又说,“绾绾性子刚烈,我收到密信,是她寻到太傅力保了季般般做摄政王,她真是被这女子迷了心智。”
祖叙言说:“白烯,或许是你对二公主不够了解,绾绾她并非愚钝之人,她八岁跟着我,我知她生性纯良,不受宫中腐朽所影响,她看好的人,怎么会差?”
“正是绾绾性子纯良,更容易被人所蒙骗,师伯为何不想想,季般般正是想要这摄政王的位置,谋划许久,太傅在天下颇有声望,她差的就是这一个契机。”景白烯好不犹豫便说出心中所想,顾司宜长在庇佑下没接触过这世间险恶,很容易便被利用。
祖叙言看着景白烯,问道:“你可是因为绾绾向着她,所以对她不喜,还是你真的有确凿的证据觉得她在蒙骗绾绾?”
景白烯别过脸,没有思考这个问题,“如今的局势便是最好的证据,师伯是因为季般般吃了阳散承受了蚀骨之痛救下绾绾而对她改观,但药是她下的,师伯不能看后者不问前因。”景白烯拉开车幔看向外面,关卫白绫飘街,好不讽刺。
祖叙言刚想再说什么,景白烯打断问:“师伯觉得孙大人如何?”
祖叙言问:“太史院的编撰?”她没见过,但是听说了顾司宜在她手下做事。
“编撰承袭父位,为人正直刚正,尚未娶妻,太史也需有人保住他们,才能完成宏愿,孙大人的父亲死于强权,我想她应该不愿步后尘。”景白烯说着放下了车幔。
祖叙言一听慌了,道:“你不能这样,白烯,我知道你是怕绾绾同封家姑娘一样,成为小皇帝的妃子。”
景白烯淡淡地说:“师伯看遍世人生离死别应该明白,景家位居者高,绾绾是我和听尘最疼爱的妹妹,阁老的位置空着,那是留给阮望秋的,阮望秋承了阁老愿,保不齐也是个愚忠的人,他定会谏言让绾绾嫁给小皇帝以此拴住景家,师伯说,到底哪条路更好走?”
他靠在车窗上说,继续说,“就算,季般般对她有几丝情谊,但她拿什么和三姓九族的人斗,是关卫皇城几万兵将,还是七处营的十万禁军。景家不放人,便是不忠瞧不上天子,与其让阮望秋下手,不如,先一步求一封婚书。”
顾司宜如若是入宫为妃,被净房的嬷嬷验身时,查出不是清白身,那到时欺君之罪压在她的身上,连全尸都留不下一个,将她嫁了,是最好的方式。
马车停了,景白烯在大宝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坐上轮椅,季般般站在烽火台上,一身血色衣衫亮眼,崔以朗看着景白烯入宫,低眉说:“那殿下,我这便带景将军入宫。”
季般般应声,目不转睛地看着景白烯的身影,直到崔以朗离开,侍卫这才上前,撇了一眼。
季般般目光落在祖叙言身上,然后问:“解药找的怎么样了?”季般般身侧除了他,没人知道她中了春蚕散的事情。
侍卫熊炯已经成了季般般的亲信,他说:“以暗夜阁的名义对祖叙言打探过,貌似已经配出了解药,殿下近来可有再犯过疼?”
季般般手抚上胸口,她好几月都没再犯过心梗,只要祖叙言配出解药,一定会给顾司宜,想到这儿她放心了。
她说:“几月前便没再犯过,我探过体内没有了春蚕涌动的迹象。”
“可否让属下探探殿下脉,属下在暗夜阁采买毒物时,尚学过把脉。”熊炯往前一步,只敢将视线落在季般般脚下。
季般般拉了一下袖子,露出手腕伸了出去,熊炯一手扶住季般般,另一手轻轻搭在她的脉搏上,须臾,他微皱眉收回手,说道:“殿□□内春蚕莫名结茧,殿下往后且不必再为此担心。”
季般般神色微动,她说:“问问允乔,几月前病重我都吃过哪些药,好好查验。”
熊炯得了令便退了下去,季般般看着窗外宫门口,事后她查过体内,女子食了这阳散定是会被活活疼死,她能挺过前面几遭已是万幸,但她总想着不对,春蚕莫名结茧。
太史院这几日忙的不可开交,整理池昌庭的册子,还有太后生平,顾司宜研墨未曾停过,孙时鲤将所见所闻都一字不差的记录了下来,因为太史院属翰林,翰林院的学子总会来此逛上一遭。
对于史册如何编撰池昌庭的生平甚是在意,商棋遣散门口的学子后,在人群中捕捉到祖叙言的身影,祖叙言饮了些酒,面上留着酒晕。
“这位姑姑找谁?”商棋恭敬行礼,祖叙言身上透着酒气,身上背着一个白色药袋,药香充斥着酒味,倒像是久不出山的老神仙。
顾司宜抬眸时正好见祖叙言挤在门口,祖叙言挥挥手唤道顾司宜。
顾司宜看向孙时鲤,孙时鲤点点头,“去吧,今日事情做的差不多了。”
顾司宜这时才站起身小跑到门口,她拉住祖叙言的手,祖叙言偏着脑袋看向小案上的孙时鲤,“那便是太史编撰孙大人?”
“可有什么不对?”顾司宜见祖叙言眼中别有深意。
“一表人才,瞧着不错。”祖叙言笑道,她看着顾司宜想起了什么,然后拉上顾司宜到一边,周围的人渐渐散去。
祖叙言开口说:“赤兰可在身上?”
顾司宜唇齿微张,她结结巴巴说:“在屋里放着。”她手指了指太史院的大门,陈旧的牌匾上还高挂着白绫。
“赤兰是世间秘药,仅此一颗,我寻遍天下药材又受高人所赠才得来药材所制,能解世间毒,包括春蚕散,所以这药只有一颗,你想救二公主我知道,但是她吃,只能让春蚕结茧,解不了毒,你吃便可解毒还你自由身,谁吃你自己选择,你吃,你便用眠丹给她服下,麻痹心口犯病不至于被忍耐不了而疼死,我本可骗你服下,但是你有权力选择自己的生死,师父将选择权交给你自己。”祖叙言想到这儿心口忍不住难受。
祖叙言抓着她的手,将声音放低,“春蚕散是用来锁住妻子,若是不解毒,嫁与旁人,男女暴毙,你想好。”
顾司宜看着祖叙言,好一阵,她长叹说:“这药本就不是她下的,殿下冒生死救我性命,保我不被旁人玷污清白,若是有天,我死于春蚕散,那也是我应得的宿命,赤兰我已经给了她,只望师父不要同哥哥说此事,就让他以为我已经解了毒可好?”
祖叙言抓着她的手更紧了,眸中露出诧异,“不是她?那.....”祖叙言看着顾司宜将话咽了回去。
“你有你自己的选择,你的路师父替你走不了,旁人更替你走不了,无论世况险境,她身居高位但也是姑娘,她护你周全之时,你也莫要负她一片倾心,哪怕是身不由己。”祖叙言话里有话,但是顾司宜能懂她想要表达的意思,她一笑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