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朝堂总有些迟到的朝臣,好在今年关卫的大雪来的早,除夕后便是雪化的时节,大殿外面的台阶上结了冰。
小太监在玉阶上铺了棉布,拢着披风的朝臣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直到太监公鸭嗓传来,他们抖了抖身上的披风,由自家随从替自己卸下披风,然后提上步子上了大殿。
季般般在关卫长大,早已习惯了寒风凛冽,比起五岁那年的大雪,这点冷算不得什么,因她是皇女所以哪怕自己在仓处营官阶不高,也要同池阁老并排站。
景白烯得过了元宵才从偃台回来,因为除夕是他父亲祭日,朝堂上没了景白烯大臣们都变得懒散许多。
池阁老一早就听说了昨日世家公子轻薄乐坊姑娘的事儿,他面色很是难看,季锦十在龙椅上打着瞌睡,池阁老一声轻咳,他肃然起身,又尴尬地坐回龙椅。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小太监尖着嗓子,这句话一出,大家仿佛松了一口气,身子一下便软了,大殿没有炭火尤其是雪化的时候,冷的出奇。
毛符宽见此站出身说:“启奏太后,昨日郝大人爱子同小侯爷聚众闹事已成了全城的笑柄,朝中大臣年迈的尚多,往后大北根基还得靠后辈们支撑,七处营也是时候选出领头人。”
太后意味深长地看向钟其阳,都处营坐不上七处营的首位,因为池阁老一直压着不松口,她也是束手无策,景白烯虽帮她震慑朝堂,但也没想过要帮她一把拿回政权。
池阁老没有说话前就无人敢动,太后说:“自建立七处营以来,尚有黑牌继承统领一职的规定,太傅没提过黑牌一事,哀家也不能擅自做主,阁老意下如何?”
池昌庭站出身说:“太傅提过黑牌丢了,七处营也属朝廷重要机构,迟迟不选出统领也并不妥当,规矩是死的,眼下没有办法也就只有变通方为上策。”
众臣哗然,池昌庭走到这一步没有办法,因为纪恒几月前闹的那一出,听者尚且有心,他处理政务架空太后,这是有目共睹,不过他的学生是阮氏血脉,有了阮氏大家族在背后话才未落得那么难听。
他要堵住悠悠众口,只得让季氏掌握一方权势,七处营便是最好的选择,太后终归是外戚,这位置他心里早有了人选。
池昌庭说:“二殿下管理仓处营有方,若是众臣无意义由二殿下统领七处营如何?”
这话一出,朝堂顿时热了起来,季般般早料到池昌庭会这么做,他要是想继续做别人口中的清流那只能归还季氏部分权势。
昨日刚吃了鳖的郝青峰也不敢多言,钟其阳面上不好看,他将头转到一边,太后自然知道他想的什么,但是外臣毕竟是外臣,一朝一夕也无法扶正。
“若无意义,便依阁老所言。”太后看来交给季般般也是无妨,因为纪恒谋划的造反带走了纪桐,季般般在宫中孤立无援,七处营给了她也就只是一个官职。
季般般本该封号,但是礼部出了事以后也一直压着,眼下给了七处营统办一职,那这封号便能又拖上一阵。
季般般面无表情谢了恩,朝堂一散,毛符宽在角落看了她一眼,眼神颇有深意,季般般无意撇到,她抬首阔步朝着大殿外而去。
众臣早缩到自己的轿撵内,除了军机大臣要入御书房商讨平叛的事情,其余的瞧着都是一些闲散人。
毛符宽找准了时机到季般般身侧,宫巷围墙边上堆了雪,季般般脚踩的很轻,一到冬季宫中除了红梅极少能见到别的花,毛符宽见着没人小跑到季般般身侧,他垂首说:“恭喜二殿下。”
季般般没有看他一眼,放慢了脚步,目光定在前方,“查的怎么样了?”
“没有找到端倪,池阁老做事滴水不漏,易初公主交给先皇的那封信应该早销毁了。”毛符宽谨慎地望了一下四周,四周连个小太监都没有,因为这条巷子五年前关卫失守的时候被漠原蛮子用来堆砌过尸首,大家嫌晦气也不会走这条路。
毛符宽又说:“不过我觉得,这事儿并不用再查,池阁老先前让我留下三年祭的幼虎,今日又在朝堂公然说道黑牌丢失等话,殿下不如将两者合二为一,以幼虎的事情再牵扯出黑牌,只要公然在阁老住处抓到黑牌,那届时便能轻而易举将人扳倒。”
季般般顿下脚步,眼神阴冷看向毛符宽问:“那畜生你还没处理?”
“不能杀啊,锦衣卫的虎都是记录在册的,死了没法交代啊。”毛符宽一拍手急了。
季般般转过头继续往前走,神色淡然,“先回去吧,盯紧他,我再想想这事儿。”毛符宽的办法是个好办法,但是这虎被拉到台面上对顾司宜是不利的,她不会冒险走这条路。
毛符宽低身行礼然后从小门离开了,锦衣卫便是纪恒留给她最后的底牌,这张牌不能视人,外人瞧着这张牌在池阁老手里,毛符宽当年在先皇面前立下功劳,为了让他树立好一个忠臣的形象,先皇的提拔愣是没要。
多年来他在大长公主面前露面较多,自然就成了下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储备人选。
季般般跨过宫门正好遇上了顾司宜,顾司宜跟在孙时鲤的后边,两人入宫送南璟王三姑娘的贴书,顺便她也想帮季般般去太傅那儿传个话。
顾司宜见着季般般不禁意外,自从季般般成了仓处营的统领,就没在宫里住过,何况此处是御花园,孙时鲤行过礼。
季般般盯着顾司宜眼底有了笑意,她摆手示意,然后说:“编撰这是去哪儿?”季般般的眼神始终在顾司宜身上,四周的太监宫女忙着打扫御花园,天放晴照出了一道薄阳。
此处离御书房不远,小皇帝养了一只大黄狗,季锦十读书的时候,遛狗这事儿就交给了太监们在做,顾司宜老远就见到那只大黄狗吐着舌头,几个小太监围着大黄狗梳理着它的毛发。
孙时鲤直起身子道:“去处理点公事。”
“不带纸墨笔砚,倒带上个研墨官并行。”季般般阴阳怪气地弯了唇角。
顾司宜自然是看到了,她躲着季般般的眼神,季般般毫不避讳地眼神让她觉着臊得慌,她垂下头。孙时鲤颔首说:“二殿下说笑了,若没有别的事,臣先告退。”孙时鲤没有对季般般作解释,带着顾司宜离开。
顾司宜路过季般般身侧时,季般般竟揶揄地在她腰上轻掐了一把。
顾司宜瞬间身子麻了,她倒吸一口凉气‘嘶’了一声,孙时鲤听到了转过头看着她,茫然问:“怎么了?”
顾司宜面上尴尬,然后她转头瞪了眼季般般,淡淡地说:“被狗摸了。”
听到这话,季般般本来面上带着笑意,心里瞬间窝了火,她双眼一闭微微点点头,随即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顾司宜有能耐!
孙时鲤看向花坛边上被太监围着的大黄狗,又看了看季般般远去的背影,心里明白了没有多问,她说:“你不是要见太傅吗?我去宫门口等你,太傅这会儿应该从御书房出来了。”
顾司宜应声便朝着御书房的方向去了,她临走时还小心地看了一眼四周的小太监,小太监们脸上并无异样。
御书房都设在御花园不远处,因为这样方便皇帝处理政务累了好休息散心,顾司宜小时养在宫里的时候,时常也会在御书房读书写字,她也是唯一一个有如此优待的大臣之女,如果没有顾家的事情,记忆中的先皇是个仁慈仁德的君王。
顾司宜刚过走廊,便遇上了太傅过来,此处是出宫的必经之路,云太傅一脸愁容,连声叹息合上手里的书本,一身黑袍微正严谨,头上的官帽有些歪了,顾司宜轻声唤道:“见过先生。”
云太傅听到声音抬眸,一脸诧异说:“绾绾怎么来了?”
“今日虽编撰入宫,便想着来看看先生,先生近来可好?”顾司宜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四周,这里经过的太监较少,不远处正好有一凉亭。
冬日的太阳暖不了身子,寒风吹过还是会忍不住打个寒战,顾司宜身上的棉衣虽厚,还是被冻的鼻子彤红。
她的眉梢都挂着寒意,太傅将手里的书本搁置到石桌上,低声说:“顾家的事情你即然已知道,今后如何打算?”太傅还是问出了这句话,顾司宜的淡定程度也是他没有想到的。
顾司宜说:“如今我身在太史,编撰将顾家史书最后一页留给我修撰,我别无所求,只盼能顺利将事实载册。”
太傅看着她,眼里泛起星光,“绾绾,你的性子我知道,此事你做的对,先皇已逝,这事纵有万般不仁,但是在其位谋其职,总不得叫天下覆灭为其喊冤,修订史册将事实留给后人,是对的。”
“多谢先生,纵我对朝廷有怨,但是尘姐姐终是大北的臣子,皇帝年幼,太后无权,这乱世中他们也不过是粒粒尘埃,这世间总有人望风承旨,助纣为虐,而这类人,我不想放过。”顾司宜没有明点是谁,但是她也不会去瞒太傅。
太傅明白其意思,问:“你指的可是池阁老?”
顾司宜应声,她放低了声音,“先生的黑牌被先皇收回后,交给了池阁老。”
太傅摸了摸胡须,仰天沉默须臾说:“若有确切罪责,届时我定会上报朝廷,天下绝不能握在外臣手中,只可惜先皇留下的血脉如今让人堪忧。”
顾司宜看着太傅没有说话,季锦十的事情她没少听说,这样的君王不知能撑大北到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