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朝堂乱成一锅粥,太后从昨日那场惊吓中还未缓过神,不少大臣受了些轻伤,称病也未上朝。
宫门口悬挂着三具尸首,小太监提着水桶守在宫门口,鲜血滴脏了石阶便要立马上前擦拭干净,连着几日,直到那三具尸体变成干尸,锦衣卫才将人放了下来。
朝堂上,太后坐在珠帘后,手撑着脑袋,皇宫但凡死了人御膳房养的猫便要不安分好几日,吵的各宫不安宁。
对于纪恒连同纪桐造反的事情已经盖棺论定便没人再揪着此事不放,池阁老说:“礼部同刑部如今得提个主事的才行。”
太后端坐起身,身侧的宫女小心翼翼地挥着团扇,一场大雨后关卫并未降温,反而更加燥热了。
太后说:“依照规矩,尚书撤职由侍郎上前顶替,但封侍郎年龄尚小,尚书的位置怕是坐不下来,刑部不比往年,如今大理寺的职位都分散在刑部和锦衣卫中,刑部活儿多了,刑部的侍郎如今还在诏狱问审,近年来科举暂停,朝中竟连可用之人也挑不出了。”
“礼部是文职,听闻翰林院有一讲师出生三姓九族的阮家,又是阁老的学生,太后不如考虑一下此人入礼部当值,将侍郎的位置上提,由此人辅助封侍郎。”景白烯移动着轮椅,话罢,他看了一眼池昌庭。
池昌庭想提的话被景白烯脱口而出,本该感激的神情却透着迟疑,景白烯对他一笑。
景白烯这么说了以后,朝堂众臣开始附和,这次铲除了纪家,也等于是给那些跃跃欲试的旧臣敲响了一个警钟,大家对池阁老当政有怨也不敢提。
太后看向景白烯,又无臣子持反对意见,摆手便同意了此提意,太后清了清嗓子,道:“如今朝中都是些老骨头,各世家的公子听闻整日都只知吃喝玩乐,连科举也不愿参加,今年的秋试,各爱卿家中可有参试的?”
众臣咳嗽一声相视不敢说话,将头埋的更低了,家中能有一人身在翰林院便不错了,关卫这地儿像是着了魔障一般,凡是在关卫养大的孩子吃喝嫖赌样样不落,但是将孩子养在别处的,及冠之时还能有一番作为。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关卫的官宦孩子排挤贵胄,贵胄又瞧不上商户,一家出了老鼠屎便染坏一缸米。
太后见无人说话应声,便说:“刑部暂由景将军担任,由钟其阳之子钟攸绝担其刑部侍郎一职辅佐将军打理,另外,七处营一日还在,那仓处营便要有个管事的,哀家见奏则上让二公主执手掌管仓处营,哀家便允了。”
季姓人如果不握官职,那便是坐实池阁老架空皇权的说辞。
太后心里早有预谋将自己弟弟安排到朝中做事,安排了池阁老的学生,这时再提出将钟攸绝放到刑部,便没人能持反对意见,毕竟又是给景白烯打下手,至于季般般,七处营如果能起死回生,那这季般般这颗棋子安排在仓处营便是对的。
朝堂这股子热风吹的很急,下朝时众臣都擦擦额头的汗水,如今上朝等于是听个结果,谏言这事儿在这个朝堂已经用不上了。
景白烯一出大殿便摘了官帽透气,大宝迎上去推着轮椅,部分臣子朝着景白烯道喜,景白烯面上瞧着随和,但是寒暄拍马屁的大臣也不敢多在他面前晃悠。
大宝走了小路,这里回将军殿较近一些,大宝笑说:“恭喜将军升职。”
景白烯面色自然,“事情可压下来了?关卫所有的木偶都消除了没有?”
大宝目视前方说:“已经全部收了并且都烧了,太后赐的将军府今日已让人打扫好了,将军不去大帅府住吗?”
景听尘在关卫有府邸,当年封号的时候先皇一并赐给景听尘的,而景白烯这次赐住的将军府自然是比不了的,景白烯说:“大帅府毕竟是听尘的居所,往后我们长期住在关卫,住将军府岂不是更自在些,绾绾怎么样了?”
大宝说:“绾姑娘那日淋雨后病了一场,近来都是祖医师拿药给她续着命,将军这几日都住在宫外都未曾去看过她,今日将军难得要回去,好好同姑娘说道说道,也让她多吃些东西才好。”
景白烯不是不回将军殿,他这段时间一直只敢躲着顾司宜,他怕顾司宜再问起顾家的事情。
他此生还从没怕过什么,但是面对这个妹妹,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他抿着唇问:“听尘到哪儿了?”
“大帅这时应该回来了。”大宝望向天,万里晴空太阳阴毒,飞鸟都不愿经过房檐。景听尘听说纪桐造反的事儿马不停蹄往关卫赶,景白烯养的那些鸽子也耗的差不多了。
这些鸽子养着费神,他另外养了几只大雕送信用,鸽子这几月的损耗不小,他让大宝又买了一些新的乳鸽放在将军殿中饲养。
顾司宜时常能见白鸽在将军殿晃动,她被看的很紧,祖叙言听了景白烯的话,不让她出去。
她早晨起时太史院来了人,不过被大宝打发走了,顾司宜近来不与人说话,她是怕祖叙言再问起中了春蚕散的事情,祖叙言没将这件事跟景白烯说,毕竟景白烯是男子。
下午时,祖叙言给她喂了药,见人睡下,祖叙言才轻手轻脚的掩上了屋子大门。她手里端着空碗,“师伯怎么像做贼。”景听尘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后。
祖叙言吓得一激灵,她腾出手拍在景听尘的臂弯,“你走路没声儿,我这老婆子哪里禁得起你这么吓唬。”
景听尘偏头往里看了一眼,“绾绾睡下了?”
“刚睡着。”她目光落在阿拉真的身上,她早听说景听尘身侧来了个胡人侍女,一见这胡人侍女她竟莫名的感到心慌。
祖叙言看着景听尘说:“我有些事儿与你说。”
景听尘懂了她的意思,对着阿拉真道:“你先去大帅府收拾一下,我晚点回来。”
阿拉真自然明白祖叙言这是不愿她听着,经过她前去庆州寻顾司宜这一趟,景听尘对她的信任是增加了不少,例如这一次她和景听尘前去昭邱,景听尘路上还替她教训过几个图谋不轨的山贼。
“那大帅晚上回来吃饭吗?”阿拉真直接上手挽住她的胳膊,景听尘感到不自在将手抽了回来,笑说:“要是做的好,回来可以再补一顿。”
阿拉真笑起来时看着就是一个乖巧的小姑娘,那一手天降飞镖雨仿佛不是出自她的手。她对着祖叙言行了漠原的礼,然后才离开。
祖叙言见人走远才说:“绾绾身上中了毒,此时我没与白烯说,我试了几日配置不出解药。”
“什么毒?可有危险?”景听尘听到事关顾司宜果真急了。
祖叙言欲言又止,她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长舒一口气说:“春蚕散,这药是漠原男子为锁住妻子而制,分阴阳两颗,双方服下此药便会受万虫蚀骨,行,闺房之事。”祖叙言说到这儿被口水呛到了。
景听尘好像听明白了,她手上的拳头握紧了些,祖叙言继续说:“方可解毒,但服下阴散,每年都会发作,且疼痛难忍不解便会被活活折磨死。”顾司宜不说阳散被谁吃了,但祖叙言总不能不想办法。
此事告诉景听尘还能想着法子找到那男子,如果结成亲,也好过她研制不出解药从而害了顾司宜,她没有把握能消除这毒,因为这毒在体内生根奇的很。
景听尘瞳孔一震,她抑制着火气,现在想来,景白烯是对的,她放顾司宜去庆州险些让她命丧雏上城,如今人是活着回来了,但莫名的被人破了身子,她的妹妹是天下最尊贵的姑娘,这等事情无疑对顾司宜是种侮辱。
连祖叙言都认为顾司宜近来食欲不振是因为此事,景听尘急匆匆赶回来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便直接来了将军殿看望,这样的噩耗对她来说是种打击。
景听尘握紧的拳头想打在门上,她见大门紧闭顾司宜已经睡着,她无奈地放下拳头,景听尘说:“有劳师伯想想如何解毒,此事交给我来查。”她直接转身朝外走去。
阿拉真拱门外听墙根,景听尘路过恰好撞上。阿拉真失措,面对景听尘冷厉的目光,她抓住景听尘的手腕说:“二公主,她也在庆州,我撞到了。”
“你怎么现在才说?”景听尘眉头一皱,阿拉真说不出话,景听尘见罢也不再问她,直接冲向玉蓬殿。她靴上铁环碰撞的声音都显得可怕。
阿拉真怕惹出事,祖叙言直直的盯着她,她连忙跑进屋子,“绾姑娘,大帅找二公主去了。”阿拉真不顾祖叙言的阻拦,到床边硬生生将顾司宜摇醒。
顾司宜嘴唇泛白,面上铁青,大病一场后她本就弱的身子看着更加憔悴,顾司宜听到这话也不问缘由,直接出了将军殿。
季般般在顾司宜喂完药后当天夜里就醒了,她连着几日没怎么吃东西,允乔也不敢多问上几句。
纪恒的尸首被烧了以后,允乔取了点骨灰回来,将骨灰装到了纪恒常用的荷包中,这东西在宫里不能视人,季般般也只能将东西藏在盒子里。
祖叙言的赤兰是珍贵药物,季般般即使食欲不振面上瞧着精神头也是足的,除了她不愿意多说话让允乔犯难,近来季般般体内的春蚕没有发作过,允乔没将那日顾司宜来过的事情告知给季般般。
“季般般,出来!”景听尘踹开小太监,直接冲到季般般殿中。
季般般刚放好纪恒的荷包,她漫不经心的拍了拍枕头,然后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她的右手还上了木板吊在胸前,“景听尘,在我的殿中大呼小叫你的眼里可有规矩?”季般般本不想说话,她忍着心底的怒火缓缓站到景听尘面前。
两人身高相当,平视时,季般般倒更像是一尊神兽,人如其名有着麒麟的神武。
景听尘看了一眼门口的小太监说:“都下去,我有话问她。”
小太监观察着季般般的脸色,毕竟这玉蓬殿季般般才是主子,季般般悠悠道:“都下去吧。”她的目光放在允乔身上,允乔眼中略有敌意看着景听尘,然后行了礼后便退了出去。
大殿上的人都撤走,景听尘才说:“我就一句话问你,绾绾中的毒你知不知情?是谁下的。”她说这话将脸转到一边。
季般般看了她一眼,然后坐到了小榻上说:“知情,我下的,她的身子也是我破的。”
“你无耻!”景听尘将走近欲要给季般般一巴掌,季般般却用左手抓住了景听尘的手腕,她轻笑说:“你打一个试试,景听尘,我还要告诉你,几年前她便是我的人了。”
景听尘怒火中烧,她斜眼看到窗外的小太监,理智冲在了前面,她放下手,怒骂道:“登徒浪子,你害了她一辈子,她要如何嫁人!?”
季般般毫不在乎,甩了甩自己的左手,说:“嫁谁?嫁你吗?景听尘你那点心思谁看不出来。”
景听尘像是被点破,瞬间耳根红了,她缓了一阵,见季般般都是漫不经心的表情,她不怒反笑,“季般般,你不仅无耻,你还是个混账,杀了养大自己的师父,绾绾是天下贵女,即使跌落凡尘她仍是九天凤女,你不过是娼妓之子,空有公主头衔,刻意接近利用她为你今日接手仓处营铺路,你算个什么东西!”
这话似是戳中季般般的内心,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景听尘说话向来如此,她轻嗤一声,“我是利用她怎么样?利用她查顾家罪证,她不查顾家,便不能引起这些所谓世家的注意,所有人的注意到她的身上,我才能坐上这位置。顾家世代身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能将这九霄神拉下来,景白烯明知顾家真相,却还是为了景家的位置不肯说出,你们又同我有何区别。”
景听尘不知道顾家事情的真相,她看向季般般,一脸诧异:“我哥他何时知道叔父的事情,季般般,你当真是会挑拨离间。”
话音落,大门被踹开,刚想震怒的季般般转头便见着顾司宜在门口,顾司宜早已哭成泪人,她心里的怒气一下便消散了。
顾司宜抬起眼眸走到她的面前,季般般这时却显得异常镇定,顾司宜哽咽说不出话,好几次她险些喘不过气来,她忍着心底的难受直至双臂发抖。
顾司宜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她抬眸看着季般般的眼睛问道:“你利用我,说的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