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府的花园多点了几盏灯,凉亭设在池塘之上,池塘中的是莲,虫鸣齐叫却不让人心烦。
凉亭仿照了关卫官人家常用的建筑结构,六角形的屋顶根据八卦阵所设,中见设了高台,下方设一主位,四个客位。本是祥和的美景,但在凉亭的脚下,倒吊着一个人。
杨广指尖的白子落在棋盘一角,丫鬟们早备好了三鼎炉,家丁抬头看着高台上的杨广,说:“大人,人到了。”
杨广这才抬眸望去,顾司宜已经到了花园,由杨伯领路踏上凉亭和岸边搭的小桥。顾司宜注意到凉亭下倒吊着一个人,那人头上套着布袋,任由着绳子晃动,她问道杨伯说:“那是谁?”
杨伯看了看道:“寒松啊,主子跑了,可不就被总督拉来了,刚还受着水刑呢。”
乔肃跑了,寒松哪怕对此不知情,杨广也不会轻而易举放了他。
杨广见人越来越近缓缓站起身,从高台走下,站在正中迎接顾司宜。
陈钰和顾司宜行了礼,杨广并未抬头看陈钰,当年他对陈钰的折磨并不少,现在发现冤枉了他,多少面上会尴尬。
杨广抬手示意二人坐下,顾司宜这才坐到了靠近亭外的位置上,桌上摆了一盘鱼片,鱼片像是花瓣顺着花蕊层层叠放,顾司宜刚坐下,丫鬟便斟了酒。
杨广说:“研磨官人尝尝我这池中养的鱼。”他面上浮出笑意。
顾司宜颔首道:“大人莫要这么称呼,出门在外,无关太史,此行来庆州是为了祭奠哥哥,哥哥曾经在庆州码头战死尸首也寻不回,入了鬼门关也得使银子,浔安烧的哪有庆州烧的灵验。”
算日子也知顾牧安的祭日就在这一月,顾司宜不算说谎,当年顾牧安抵御漠原蛮子入关战死在码头,尸首也不得而归。
杨广从见到顾司宜的时候,便猜到了她的目的,杨广加了一片鱼放到三鼎炉中,说:“姑娘说话倒是直接了当,你帮我寻到杀害爱子的真凶,特备此宴答谢姑娘,姑娘可有想问的,今夜我自当知无不言。”
顾司宜低头浅笑,“大人莫不是以为我来庆州是为了查顾家的事情吧,顾家已成定论,我自当不会揪着这把枯草不放,况且如今我位居太史,朝廷对我并无苛责,听大人这话,莫不是哥哥出海的事情另有隐情?”
顾司宜并不信任杨广,这些身处六部的老狐狸没有善茬,她如果直接表明了目的问话,杨广说的不一定会是实情。
杨广涮了涮筷子,看着顾司宜笑道:“姑娘,这话可不敢乱说。”
尴尬的气氛凝聚到了极点,顾司宜这才拿起筷子,说:“说说笑,大人不必当真,大人当年游走六部为朝廷效力,若不是庆州守备无人肯顶替,怎会让大人降级来此,好在朝廷始终想着大人,又让大人坐回了二品职。”
杨广闷声笑着,将手里的筷子搁置一旁,“都是入朝为官,官阶区分的不过是职务罢了,在我眼里算不得降级,朝中无人愿接手庆州,此处常年水患,阁老有恩与我,我也不愿他在陛下面前难做。”
顾司宜涮好了鱼片刚放置嘴里,滑嫩的鱼肉配上辣汤本该让她觉得舌尖发麻,但是她听到这话却偿不出味道,调动官员这事儿先皇何时交给了池阁老在做?
从那日王从南提过池阁老以后,加上今日杨广这话,她更对这人生了疑。
杨广表面说的冠冕堂皇,若是池阁老不允他将他调到漕运做事,他也不会应的这么爽快,杨广的弟弟虽早年中了武举,然后被调到了皇陵做陵园军。
顾司宜说:“伯乐一顾这恩说抵得过天赐甘露也不为过,不过没想到,这九锡宠臣不能安枕而卧,操心之事竟是君权御笔该忧的。”
“阁老替陛下分忧辛苦,如今已是高龄也未致仕。”杨广似是苦笑,然后端起酒杯,“姑娘尝尝这酒,百花酿。”
今夜这饭菜着实让顾司宜难以下咽,尤其是对池阁老生了疑心后,她捏着杯身,不经意间看到月亮莫名的想起了季般般。
季般般没有用晚膳,一直在房内等着顾司宜,她坐在桌边打起了瞌睡,直到外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哨声才消除了她的睡意。
季般般站起身出门,她站在院中,房间的大门没有掩上,屋内的光束恰好笼罩她的后背,哨声在她出门时便断了。
她环视一周,冷声说:“出来吧,没人。”
一道影子从房顶上一跃而下,男子单膝跪地,神色焦急道:“殿下,景大帅连夜追上了纪大人,询问大人关于大北地界贩卖孤童的人牙子,朝廷已达到关卫,三日后便是祭天的日子,纪尚书也会在那时动手铲除池阁老,大人让你速速返回。”
季般般低声问:“景听尘现在在哪儿?”她冷眉横梢面上自然。纪桐从小就是她的垫脚石,纪恒细心培养他多年,便是为的这一刻发挥作用。
池阁老突然横死,那手下在浔安的精兵也孤立无后,哪怕再是主力兵也只能沦落守一辈子粮仓。但是朝堂的众官员定会对纪桐的责任追究到底,不过不重要,她能置身事外,哪怕是纪桐被抄家,最后连累刑部都受到打压。
如今大北没了大理寺,刑部再收到追责,根基尚稳的王朝就真成了一具空壳子。
“景大帅去了昭邱,这事儿一查便能查到大人头上,时间不能等了,请殿下速速与我离开。”男子催促的紧。
季般般心里也知晓不能等,景听尘查到以前她便要坐到七处营的位上才行。
季般般心一横,回头看了一眼还没闭上的大门,季般般疾步回屋将纪家的令牌放到桌上,“走。”
她掩上大门,随着男子就这样头也不回的出了客栈。
夜幕间散出一阵微苦夹杂着烛火的味道,夜色成画,小院如重墨丹青为其点缀,顾司宜回到客栈时,房间烛火已经过半。
一女子站在屏风后端详着屏风上的山水图。
“谁?”顾司宜通过背影便知那不是季般般。
阿拉真一笑,双手环胸说:“可让我一顿好找。”
顾司宜见是她,暗暗松了一口气,“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她的余光在屋内搜索着季般般的身影。
阿拉真像是看穿了她,说:“找二公主吗?我来时她便不在。你们关系看来不一般呐。”
顾司宜顿着步子到了桌边坐下,她在杨府喝了几口酒,回来时吹了风面上有些微红,她倒了一杯冷茶说:“尘姐姐让你来找我的?”
“说说嘛,别羞,在漠原女郎还不是养宠姬。”她坐到顾司宜身侧,手撑着下巴看着顾司宜。
顾司宜喝了一口茶让自己冷静,她淡淡地看了一眼阿拉真问:“如今雏上城的形式如何?”
“叛军抢夺的粮食藏在皇陵被大帅找到了,信鸽上说大帅孤身一人去追纪恒了,因为叛军是些孤童养成训练成的军队,纪恒不是对这些买卖儿童颇有研究,所以雏上城就留了淮策善后。”阿拉真翘起二郎腿也给自己倒上一杯茶。
顾司宜嗤笑,道:“你在大帅军中留了眼线,胆子大啊,你不怕我揭发你?”
“你可知这眼线送消息为何能将消息这么顺利的送到我这儿?因为大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阿拉真抿着笑将凉茶送入肚中,“你说,如果大帅知道你失踪了是和二公主在块儿,她会怎样?”她挑眉靠近顾司宜。
顾司宜抬眼,“知道了能怎样,不过顶多说上几句。”看似阿拉真像是在威胁她,但是顾司宜不怕,景听尘即使知道了也无妨。
“就这么简单?”阿拉真轻轻歪着头,“你就不觉得景听尘她有什么不对劲吗?”
顾司宜转过头将杯子放到桌上,一脸严肃道:“阿真姑娘今日为何阴阳怪气的?”
阿拉真感觉无趣,直起身子,“没意思,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我送你。”
“算算日子,朝廷已经回了关卫,祭天大典要来了,孙编撰自然也要同游大典记载这辉煌一刻,不用回浔安了,去关卫。”顾司宜的目光落在梳妆台上的包袱上,“你已经找到我,是不是该回尘姐姐身边了。”
“你活着,我自然得回去交差了,你一人回关卫能行吗?”阿拉真眼中带着嫌弃,“二公主丢下你一人走了,招呼也不打一声,你这手无缚鸡之力,别回头路上又出了事。”
顾司宜瞳孔一紧,微蹙眉看着阿拉真,阿拉真说:“来时,我见她骑着大马出了城,不就是丢下你了。”
她在来客栈的路上看着季般般骑马离开了,这才打听着找到这个客栈然后进屋找了一圈。
顾司宜这时站起身去翻包袱,包袱旁侧放着纪家的令牌,季般般除了镇龙玺什么也没带走。
走的这么急,她不由得开始担心,三日后是祭天的日子,景听尘正好不在关卫,关卫的主要兵力都在纪恒的手里,顾司宜收好包袱,一个不眠夜,季般般身上包含了太多的秘密,这些秘密是季般般不愿说的。
她自己也分不清将镇龙玺交给季般般到底是好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