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上城的硝烟未散,城门烽火日夜不灭,太阳穿透烟层均匀铺洒在冤尸之上。
城中的空地盘旋几只老鸦,时不时落在尸上吃两口腐肉,待到将士驱赶,才不情愿飞上枝头。
景听尘坐在竹椅上,食指有序地敲着膝盖,她紧紧地盯着腐烂的尸堆。
“彻夜将尸首全部处理,能埋的就埋,埋不了就烧了。”淮策口鼻捂着手帕,指挥着小卒,尸体被白布盖着一具一具抬去城外。
因景听尘下令翻尸又耽误了两日,现在的尸堆已经开始腐烂,散发出难闻的恶臭,尸臭将整个雏上城团团围住,淮策指挥完,朝着景听尘走去,他递给景听尘一白帕,说:“给,大帅,捂着,这么多尸体腐烂,保不齐会散瘟疫出来。”
景听尘思沉中不曾理会淮策,淮策偏头一看,蹲在她的身侧,看了看四周,然后说:“你别这样,不是没找到嘛,可能在景澜出城后,她就逃出去了独自去了庆州,我派了一队人马在去庆州的路上沿路打探。”
景听尘仍旧不说话,忽而间,她手指一顿问道:“粮草可找到了?”
“延城都被翻过来了,没寻到,这群叛军太虎了,压根儿不知将粮草藏到了哪里,整整九百八十石粮食,这么多能藏在哪儿。”淮策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来,四周山野已派大量军队前去搜查,仍旧没有一丝所获。
景听尘说:“加派人马,继续找,他们跑不出浔安。”景听尘站起身,她面上丝毫没受恶臭影响而表现仍和不适,她行军打仗多年,这味道早已适应。“锦衣卫的猎犬养在延城没被带回去,带上猎犬搜,运送粮草我不信沿路不会掉出一颗,看看城中有多少鸡,今日起不要再喂食,饿三天,去城门口放,放一只刨一只,总会找到粮草。”
淮策面上浮出笑,称赞道:“这方法不错,不同的地段分别放一只鸡,收回来后,刨了看看谁吃了粮,便能判断位置,还得是大帅有法子。”
景听尘站着,转头对他说:“浔安的事情暂时交给你,我准备......”
“大帅。”阿拉真忽然出现在她身后打断她说话。
景听尘转过头瞧见她身上的包袱双眉一皱,问道:“你怎么这身打扮?”
阿拉真说:“我知道你准备去庆州找绾姑娘,太后派你回浔安查叛军的事情,前两日你命人翻尸动静闹这么大,不日便会传到太后耳中,你此时离开浔安,不是坐实绾姑娘私自离开太史?你若是信我,让我替你去找她。”
“对啊,大帅,你这时候不能离开,你若是离开了姑娘如果还活着,不是给她找罪受嘛,浔安还有这么多事儿未处理。”淮策连声附和,景听尘在找顾司宜这事儿虽然只有他们知晓,但是如果传回朝廷,那便是连累一大帮人。
景听尘默不作声,她此时心乱如麻,这两日一直守在空地尸堆旁,在得知没有顾司宜的尸首时她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阿拉真看穿了她的心思,继续说:“你让我替你找,一定毫发无伤的将人给你带回来。”
景听尘看着她,阿拉真眸中的真诚不像是装出来的,她缓缓说:“多谢。”她如今没有别的办法,知晓这事儿的除了景澜淮策,便是阿拉真,但是他们两离开军营会有将士知晓。
所以阿拉真是最好的人选,景听尘这一刻选择了相信她。
顾司宜刚从乔肃房间出来,她紧紧捏着袖口,虽然镇龙玺放在袖中不会被察觉,但是也怕掉出,她刚出拱门,迎面便撞到了季般般。
抬眼间,季般般竟对她淡淡一笑,她说:“做贼去了?怎么慌慌张张的。”
顾司宜说:“你为何会来杨府,还这身打扮。”她将季般般拉到旁侧,避免被人看到。
季般般说:“来帮你找乔肃杀人的证据啊。”她偏头往拱门后看了一眼问,“怎么样?你这么慌张是找到什么了?”她目光落在顾司宜额角上,看着额角撞红还挂着血渍,她不仅双眉紧蹙,“怎么伤的。”
顾司宜别过脸看向别处说:“不小心碰到了,我进去什么也没找到,我和王姑娘开了杨佑的棺椁,发现杨佑头骨有明显裂纹,显然是凶手先偷袭,而后又在胸口用陈家的匕首补了一刀。当年清理尸身的时候竟没有发现这伤口,我感觉和这清理尸身的丫头有关,如果能找到伤及头部的凶器,便能证明陈钰的清白。”
季般般轻笑道:“你怎么知道他丢没丢?这东西留这么多年做什么,还疼吗?”
“十五六岁的孩子,第一次杀人,东西不敢丢,因为他怕这凶器被人找到,留在自己身边才是最放心的,越是害怕被人发现,越是会放在自己看的见的地方,心理防线弱。”顾司宜目光停在身后那所孤寂的小院,乔肃以前不会武,能来大户人家做书童也是读了些书,读书人没有尝过杀人的滋味,心理难免慌张。
季般般认可她说的,伸手去轻抚顾司宜额角的伤口,谁知手刚碰到,顾司宜却一颤,“以前都不躲,怎么怕我了。”
“我没有。”顾司宜反驳,身体有些僵硬麻木,季般般垂眸一笑将手放了下来。
季般般说:“把手给我。”
顾司宜瞬间回了神,抬眼望着她,问:“你要做什么?”
季般般不语双眉一蹙瞧着她,似笑非笑那般。
顾司宜想了想,然后伸出另一只手,藏着镇龙玺的袖子微微背在了身后。
季般般将她外袖往上叠,露出了内衬的白衣,然后她拿出一只褐皮的袖箭,袖箭上有三个银色暗扣,顾司宜没用过但是也见过此物,景听尘袖中也绑了一个,不同的是季般般这袖箭做的更加别致。
“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好好保护自己,这里面一共有五十支银针,大都抹了剧毒,带着会重了点,不要随便脱下。”季般般耐心地将袖箭给顾司宜穿到手腕上。
顾司宜手腕纤细,往年戴的镯子都需量了尺寸定制,但这只袖箭做的正好,顾司宜看着季般般认真的样子,不由得欣慰入了迷。
季般般将她外袖放下,袖箭正好被盖住,见顾司宜发愣,她微微侧头问:“我说的你听到了吗?你会不会用?”
顾司宜回过神道了谢,她看着手腕上的东西说:“小时我见过,但不曾带过,这银扣便是机关对吗?你赠的这只袖箭戴着正好。”
“因为这是我做的,你的尺寸我当然清楚,为了避免你笨手笨脚的伤了自己,所以这银扣转动才能触发机关。”季般般站到她旁侧,抬首往树上瞧去,树上碰巧站着一只飞畜。
她抬高顾司宜手腕,转动银扣,正巧射中飞鸟,飞鸟从树上跌落,银针穿过鸟身子渐渐变黑。
季般般说:“只有中间的银扣射出的银针无毒,虽然无毒,但是中了也会晕厥几日。”
“记住了。”顾司宜抽回手,将袖子盖下免得被人瞧见,“你来杨府可发现了什么?”
“没呢,摆脱了几个家丁便来寻你,我得走了,若是想我便到那日客栈寻我。”季般般伸手揶揄地捏了捏顾司宜下巴,见顾司宜脸颊瞬间涨红,她双眼含笑。
顾司宜懊恼地瞪了她一眼,直到季般般转身走远,她这才想起袖中的镇龙玺,乔肃一介平民如何能有这前朝的镇国之宝,这样她更对乔肃的身份起疑。
季般般没走多远便遇上了管事的,杨府管事的老头儿被下人称为杨伯,此人本不姓杨,儿时便没有姓,入了杨家做事这么多年,于是杨广便让他随自己家姓。
杨伯问道:“道长寻的如何?”
季般般说:“瞧了四处府内风水极好,冤魂鬼魅进不来,往前有一处的小院可适合做法事。”
杨伯偏头一看有点犹豫说:“那是乔公子的住处,这还得问过乔公子才行。”
“此事不急,那便等乔公子回来问了再办。”季般般微微一笑。
杨伯这时松了一口气,他伸手做‘请’,说:“府内备了好菜,道长先请。”杨伯走到了侧前方为季般般带路。
杨府的宅子翻新过融了些浔安的特色,随处可见的假山凉亭鱼塘,季般般问道:“听闻乔公子来了杨府多年,掌管着杨府大小事宜,做场法事是不需要过问杨老爷。”季般般一笑说,“倒不是别的,就是这种法事至亲在更好。”
杨伯没有起疑,说:“杨大人过些日子便会回来,为少爷做法事,大人定是会赶回来的,道长想问的是为何此事不过问老爷,而是乔公子,乔公子自幼便来了杨家做书童,写的一手好诗,杨大人也待他极好的,府内大小事宜都由公子决定。”
季般般笑道:“恩师曾替京中七处营的纪大人算过,纪大人也收有一个义子,让师父算了算合不合八字,听说如今这义子正为其礼部,乔公子如此得杨大人喜,想来这八字也是也是找人好好算了一番。”季般般试探性地询问,转头刻意观察着他的表情,关卫很少信这些,偃台不同,世代传下的理念无法是一朝一夕便能改。
杨伯迟疑,说:“纪大人原来是找人算了算,不曾听人提过收义子还有这等讲究。”
“当然,红白喜都得算卦,何况收义子入族谱这等大事,有人命犯孤煞,有人是天乙贵人,不算算怎么行呢。”季般般面上笑不减将眼神挪向别处。
杨伯挠头想了想,乔肃来后家里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儿,除了杨佑死了,先前因为顾家通敌叛国商船的事情,杨广去关卫被扣留几月调查,他于是说道:“那道长能不能算算乔公子的八字?”
季般般知目的达到,说:“算是能算,不过人都入了乔府,可要将乔公子寻来当面算?”
杨伯道:“不用,此事道长偷偷算算就行,道长有所不知,乔公子打小几岁随着少爷的私塾先生来的杨府,后来乔公子和少爷玩到了一块儿,就成了少爷的书童,但是不知为何,从那时起,少爷总能遇上些磕磕盼盼,后来私塾先生因欠银子,偷了账房的钱被赶出了杨家,少爷和乔公子感情深厚,老爷便留下了乔公子。”
听到这儿,季般般神色变得阴冷。
“我想道长说的很对,这八字是该好好算算才对,道长?”杨伯轻声唤道季般般,季般般挤出笑回应:“能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