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是夏,伏月也作夏,七月的偃台不胜浔安多雨,烈阳似火,惹得民生哀怨。
布衫褴褛沿山行乞的花子,望着金铃作响朱门绣户娶冥妻仍会投来羡慕,碰上这等奇事也称做喜,乞丐磕头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祝词。
乔肃黑下脸,使了个眼色,丫鬟垂首从腰间掏出几个铜板分发到他们手中。
晌午正是热,抬轿的侍卫趁着这空袭抹了汗水,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滴到眼上,模糊了视线,路旁生青的石碑刻着庆州二字,已经到了庆州地界。
乔肃扫了一眼呵斥说:“都打起精神,已经到了庆州地界。”这座高山下便是庆州,一座卧在半边山下的繁华,大山之外的驻阳河瞧不见对岸,似海那般宽阔,庆州靠着这条大河才能养活一方百姓。
顾司宜和季般般快马加鞭,比迎亲的队伍早一日到达庆州,庆州沿路随处可见敲鱼念经的僧人,他们赤脚而行超度世人,这年头僧人化缘亦成难事,何况战乱流民。
两人坐在漕运总督府邸对面的茶馆喝着药茶,茶是陈茶,苦涩难入口,茶室的隔间望去离着府邸甚远。总督府邸门前悬挂红花,刚放完一声鞭炮,宾客盈门好不热闹。
季般般看了一眼大门处的日晷,说:“看时辰花轿应该回来了。”
她刚坐下,门口异动,季般般冷声道:“进来。”
一男子入屋,低头行礼,纪家养的杀手穿着比较统一,白日不戴面巾,头上罩着斗笠,谁又能知晓这帽檐垂下究竟是人面兽心不惜自命还是正义凌然的江湖侠客。
男子跪底道:“殿下,查清了,杨广为自家儿子建的祠堂在城外女娲庙旁,平日几个丫头打扫,阴日会请和尚做法诵经,近来因为娶了新媳守灵堂,所以又添了几个丫鬟,属下找了替换,姑娘一会儿换上衣混进去便可。”男子卸下身上的包袱。
白色的工衣做了黑边,不算别致但是图样剪裁是按照宫中皇陵女子穿着来做的。
季般般说:“陈阳儿子的葬地可查到了?”
“查到了,陈阳儿子名唤陈钰,七年前陈钰杀了杨广的儿子以后便被乌家捉拿,吊在祠堂,后来听说受了万刑,杨广觉得不解气便将人送给江湖流子试毒,但在城外途中就没了气,随手葬在了野坡上,属下昨夜便派人去挖了,不过,尸骨是狗的,并非人骸。”男子小心抬眼,面不改色。
顾司宜抿了一口茶,道:“杨广将自家儿子的祠堂建在城外女娲庙旁,他只管寻个风水佳地,也不管此举是否激怒天神,胆子挺大,独子被杀这口气他咽不下去,除非这江湖流子他惹不起,半路反悔只好对外称人死了,埋了假坟,陈钰没死。”
她放下杯子,转头看着男人问:“陈阳和杨广之间是否有过节?”
男子想了想说:“有,不过是上辈恩怨,两人祖辈一直在庆州为官一直不和,后来到了陈阳这一辈步步提拔到了庆州守备,杨广不见起色在乡为县官,后来娶了乌家长女,在乌家安排下考了功名,那时先皇正主东宫太子,受他谏言,先皇登基提携他到了户部。”
既然是上一辈的恩怨,所以查杨广和陈阳之间查不出来,这么说当年支配的银两经过杨广的手,所以陈钰杀杨广的儿子也是知道些什么。
“我去问问王家姑娘看能不能知道关于陈钰的下落,当年三人交好,两人青梅竹马自幼订婚,算算时间,那年他们也是十五六岁,不可能没有一点线索,找到陈钰,便能知道陈阳案子的真相。”顾司宜拿过衣服。
季般般说:“那你自己去祠堂小心行事,我去刺史家中寻水患赈灾的账本,等我寻到了便来找你。”
顾司宜应声,目送着季般般和杀手出了门,季般般将茶室让给她换衣,一出门,她温和的神色逐渐变得冷厉。
唢呐声越来越近,花轿回来了,她望着府邸大门一片热闹,男人垂首跟在她的身后,不敢越过她。
季般般问:“人在哪儿?”
男人低眉回答:“顺王世子死后让妻子带着孩子逃到了邢州,后来听说因相似过度病死了,而那个孩子流浪街头,被私塾的先生收养了两人来到了庆州,私塾先生就住城东巷中。”
季般般眉眼一冷,厉声说:“真不知庆州养你们这群废物做什么,查到了便直接将人带来,镇龙玺的下落呢?”
男人一见季般般震怒,大气也不敢出,头更低了一些,小心地说:“殿下恕罪,镇龙玺被顺王妻子带走后便下落不明,可能在世子的遗孤手中。”
季般般一闭眼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说:“走,去城东巷。”她甩袖走在了前面。
庆州城不算太大,只有三面为地,从泗州流窜而下的大河形成大北最大的湖泊,偃湖离城东较近,故而若是发生水患也是城东最先受难。
季般般刚入城东的宅巷,此处居的都是些贫农,贵胄都只会住在城西,因为地势高,铸高楼能显得贵气几分。
“就是这儿了。”男人停下脚步,面前的木门都已腐朽裂开,大北重武轻文,文人较少,私塾先生也是受人敬仰的一方,毕竟练武的不识字也读不了兵书。
此刻这扇门破的全然不像一个私塾先生能住的地儿,季般般垂眸查看了一下,房门上着锁屋里人不在,这时,闻得一声异响。
余光瞥见一女子在不远处,她转头正见那女子手中菜篮掉落。
“公子怎在此处?”阿莲忙慌捡起地上的菜篮,面色诧异带着欣喜。
季般般不确定地问:“我路过,你住这儿?”
阿莲笑着走近了些,道:“我住这儿,邢州山间的茅屋不过是建来避难用的,庆州下雨城东总受些水灾,偶尔我便去山中种些瓜果,水患来时也好有个去处。”她瞧了一眼季般般身后的人,穿着怪异的杀手引她泛疑。
“你先回去吧。”季般般转头吩咐,男人不做停留离开了。
阿莲说:“进来坐坐吧。”她笑着拿出钥匙开锁,“夫人伤可好了?那夜匆忙都未来得及询问你们,瞧着公子穿的贵气,口音也不像庆州人士,怎么会来此处?”
季般般跟着她入了院子,院子是泥地,只有一缺了脚的桌子,下方垫着石墩,柱头上还挂着几根白绫,一阵香火气息弥漫院落,这里办过丧事。
季般般环顾四周,嘴里说:“长居关卫,来庆州做点生意。”她跟上阿莲的步子进了正屋,果真正屋摆了香炉瓜果,书架设了不少,像是私塾先生的居地,正堂的牌位是新做的。
“家中简陋,父亲前些日子离世,刚办完丧还未来得及打扫。”阿莲擦了擦落了白灰的凳子,让季般般坐下。
季般般看着牌位上的名字,礼貌性地垂首然后坐到了一旁,她说:“家中可有别的人?”
阿莲整理着手中新买的香烛,点上挤出笑说:“不曾,父亲离世后家中便只剩下我一人。”
季般般看出端倪,没有询问,当日启程纪恒说过,顺王世子留下的孩子是一男童,并非女娃,阿莲举手投足都像是大家风范,许是父亲是私塾先生的缘故,怎么私塾先生也应是书香门第,怎会落的这个下场。
她知道阿莲在说谎,她把目光放在书架上说:“阿莲姑娘平日读哪些书?”
阿莲一笑转过头说:“不过是认得几个字罢了,父亲是私塾先生,家里书自然多了些。”
季般般顺着话往下问,她站起身,到书架前拿下一本问:“书香门第,城东这么吵,读书怕是静不下心呐。”
“以前自是不住这儿,七年前水患后,家中钱财被大水冲走,又欠了些银两,就变卖了别院搬到了城东。”她倒上热茶,小炉放在室内,免不了有些炭火气息。
“这私塾先生又不赌怎么欠银两?”季般般观察着她的微表情。
阿莲眼神有点躲闪,许久才抬眸笑着说:“那是家中的事,我知晓的甚少,平日不过问的。”
季般般没说什么,翻看起了手里的书,书本旁侧朱砂墨做了标记,字写的秀气且端正,季般般问:“这字写的不错,不过这是本兵书,阿莲姑娘平日习武?”
阿莲笑了,“我哪会习武,对女儿家来说习武比男子更不易,庆州能买到的书甚少,以前住的地方隔壁是一武将住宅,父亲在那授书,家里偶尔就带了些兵书回来,我读过景大帅所撰的《兵录》,对其中内容感兴趣,便由此标注了些,不过大帅写的太过深奥,其中之意尚不能明白。”
“景听尘。”季般般翻过书面,果真这本兵书也是出自景听尘之手,她随即放了回去。
阿莲说:“像我们这般困在闺阁的姑娘,大都羡慕顾家的女儿,大概是我生了一副没有习武的天根,故而敬仰景大帅,她年纪尚小拜将封侯,自打她封王后,朝廷对女子为官更为宽厚,战乱前女子考功名各方皆有名额。”
季般般淡淡一笑,“我见你标注挺好,其中之意解读完整。”她坐回原位,随口夸赞几句。
她只听过战乱前,天下的姑娘人人赞叹的是顾司宜,未曾想景听尘在偃台也会如此得民心,也难怪先前太后扣粮,百姓缩衣节食也要撑起景听尘的军队。
“公子这样的生意人,也读兵书?”阿莲双眼一亮,望着季般般。
季般般说:“读过,不过是皮毛,比不了景听尘,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夫人还在家中。”季般般抿了一口茶水也没有多做停留,今日来她能看出阿莲有所隐瞒。
这家中绝不止阿莲一人,但她想不明白,为何会对外隐瞒家中另一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