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启程这天,城中百姓闭门不得外出防混乱,卯时的螺号盖住了鸡鸣。
百艘大船停在驻阳河的码头,绵延不断,军队整齐待发将码头围住,画师就着微光将此景记于宣纸,留下浔安最后一道繁华。
“就到这儿吧。”景听尘蹲下脚步说,身上的重甲一穿瞧着整个人高大不少。
顾司宜望着她,景白烯随着太后上了船,只等天亮便启程,太监宫女打着灯依次排列上了货船。
顾司宜说:“此行路上半月才能抵达,途中你小心。”
走水路好过山路,船上能解决衣食玩乐,山路休整驻扎营地自是麻烦许多。
景听尘顺着顾司宜的目光往后看去,大宝推着景白烯的轮椅出现在后方,顾司宜失落的神色得到缓和。
景听尘笑道:“这风还是把你吹出来了。”
“我若是不来,绾绾今夜怕是睡不着了,以为我这个做哥哥的和她生了嫌隙。”景白烯抿着笑,他看向顾司宜,继续说,“绾绾,我让一队亲卫留在了浔安,领头的是景澜,不是外人,有事你可随时去找他。”
顾司宜目光一凝道了谢,忽而说:“景澜留在浔安的话,那哥哥去了关卫若有需要该如何?”,景澜是景白烯同堂的幼弟,一直留在景白烯身侧做事,平日调军遣队皆是景澜代劳。
景白烯摆手,说:“我在关卫暂用不上他,留在浔安保护你的安危,崔寄成逃了,保不齐朝廷返回关卫以后,他来浔安取你的性命,有景澜在我也放心一些。”
顾司宜努力挤出一个笑,双眸紧盯着景白烯,大宝忙声附和说:“姑娘,公子刻意留下的景澜,就住你隔壁院,有事你可直接去找他。”
“风大,哥你先上船吧,待会儿启程了,我同绾绾说会儿话。”景听尘察觉到顾司宜面色难看,紧接上大宝的尾音,景白烯一笑,大宝抿着唇不再说话,推着景白烯上了船,临走时景白烯还不忘转头瞧上二人一眼。
直到看到背影上了船,卯时的码头吹着凉风,景听尘额前几丝碎发随着风起,她看着顾司宜问道:“哥哥已经知道你要去庆州,你和季般般翻看大理寺卷宗的事情没瞒住。”
“所以,景澜是哥哥派来看着我的。”顾司宜在景白烯说出那句话时便已知晓用意,“尘姐姐,你知道,庆州....”
“你让景澜陪着你去,我同他说过了,你独自一人去庆州总得跟一个人保护你,哥哥反对你查姑父的事情,也是怕你身陷泥潭。你莫要误会他,漕运总督杨广当年降级调到庆州父亲对此事也生过疑,表哥送商船出海的商船记录杨广家中尚有备份,如今庆州守备是杨广的弟弟,杨广为何降级前往庆州此事也只有他自己知晓,若你查清前守备陈阳当年的私吞灾银真相,便能找到一些蛛丝。”景听尘打断顾司宜,将声音放低,她早知景白烯不愿顾司宜查顾家的事情,景白烯不谈缘由,她也只当这样做是怕顾司宜被有心之人盯上。
顾司宜许久没有应声,景听尘瞒着景白烯帮她,已是尽了全力,此去庆州,她只需要查清陈阳当年的真相,便能知道其中的因果,她得想尽办法查清杨广的目的。
“大帅,又不是生离死别,说了这么久渴不渴?”阿拉真手拿着酒壶从船舱走下来,一身胡人装扮,瞧着面上彤红定是喝了不少的酒。
自打到了景听尘身侧,阿拉真越来越懒散,没有在太后身侧过的拘谨,景听尘对待下属向来是放养式管教,张弛有度,但这一招对阿拉真不行,景听尘有怀疑过这些举动是故意做给她看的,好让她对此疏忽。
阿拉真头上的红巾半遮面,宝石嵌衣,脚踝戴着铃铛,走起路来还能听着声响,胡人女子喜欢漏脐,在中原瞧来是不合规矩的,她径直走到两人身侧,这身衣服释放了酒馆胡姬天性,她毫不避讳将一只胳膊搭在景听尘肩上。
景听尘一愣,手握成拳抵在唇上,低头清了清嗓子,四周的侍卫皆把目光投了过来,景听尘察觉到异样,转头呵斥道:“都把头转过去,谁敢转过来军棍伺候。”
“大帅这是怕我被人盯着看呐。”阿拉真摇摇晃晃地说,眼睛半眯着,整张脸被酒劲染上红晕,她余光看到顾司宜,“中原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形容女子长得漂亮像月亮。”
景听尘一闭眼说:“美人尽如月,南威莫能匹。胸无点墨还得上来夸两句。”
“你肚里有墨,你读过书。”阿拉真拍着景听尘身上的铠甲,打了两个酒嗝,换上笑脸对顾司宜说,“我就是这意思,姑娘生的好看。”
顾司宜说:“这码头风大,阿真姑娘喝了酒穿的如此单薄,还是避一避的好。”
说完,阿拉真本不觉得冷,竟莫名的打了两个寒战,看向景听尘说:“我看大帅的披风厚的很,练武的身子想来带着披风是个累赘。”
景听尘拉过自己的披风,本黑着的脸带上假笑说道:“胡人衣裳比中原薄的多,这衣裳你爱穿,怕什么冷,阿拉真我告诉你,回了关卫你再变着法儿偷懒,我将你送去军营马厩铲马粪。”
“啧啧,瞧把我吓的。”阿拉真借着酒劲壮胆一脸嫌弃,两人一言一语在原地斗起嘴来。
顾司宜看着两人,强忍着眼底的笑意,好似阿拉真知晓景听尘的脾气,同为女子,景听尘总会对女子宽容许多。
“我先回去了,尘姐姐你送阿真姑娘回去吧。”顾司宜转身告别,刚走一阵,景听尘追了上来。
景听尘甩开阿拉真手那一刻,她后退一步,摘下身上的披风将阿拉真裹住,然后才去追顾司宜,她见阿拉真在原地吐了起来,她看着顾司宜说:“有一件事,你入诏狱杀崔自华那夜,池阁老先你一步秘密见了崔自华父子,当时调离了锦衣卫侍卫,随后邹家马车接崔寄成离开。”
顾司宜瞳孔一震,问:“你是说,池阁老知晓邹家有意偷梁换柱,刻意支开锦衣卫,他也知道我会去杀崔自华,助纣为虐?”
“说不准,池阁老毕竟三朝元老肱骨之臣,这种事想不大他的头上,你记住此事便好,回了关卫我会找季般般问个清楚,她同纪恒走的山路,纪恒身子不好,应该比朝廷晚到几日。”景听尘说完,见阿拉真踉踉跄跄追上来,便转头一把扶住她。
阿拉真扑在她身上便吐了起来,一身重甲沾上污秽,景听尘咬牙切齿说:“岂有此理,来人,拿粗绳来。”
侍卫应声犹豫不决转了过来,进到船舱拿麻绳,景听尘将披风给她裹好,吩咐道:“绑起来,扔仓库。”
顾司宜愣在原地许久,看景听尘气地怒火正烧,竟觉得有点有趣,本打算明日前往庆州,但听到这样的事情,她等不了了,天边挂着的月亮还未隐去,却见太阳缓缓而生,日月同辉之景好似万鸟齐鸣。
翰林院旁街的小院第一次第一次被她上了两把锁,景澜一直在等着她回来,待她收拾好包袱,景澜接过包袱,站到旁侧不曾跃过与她同排站。
景澜比她小两个月,当年两人本是同一月降生,奈何景澜母亲因骑马动了胎气,导致景澜早产,大夫说这孩子难以存活,谁知这见过江湖疑难杂症神医,最后败给下山的神棍。
景澜说:“姐姐要我雇的俑人已经在隔壁住着了,奴隶场随便寻了个丫鬟,浔安这物价实属过分,五十两银子才买个瘦骨嶙峋的小丫头。”景澜长得眉清目秀,他不如景白烯那样高大,笑起来两个眼睛像是月牙,瞧着机灵。
“景澜,你跟她交代了没有?”顾司宜闭上门。
景澜仰头笑着道:“说了,每日来擦擦锁,不过为什么每日都要擦,本来想雇一个擦锁的,就不买丫头了,谁知老大爷每天擦擦要三十吊钱。”
顾司宜看他伸出的三根手指,淡淡一笑,景澜母亲家中管账,那年水患他们久居邢州也未能幸免,听闻家中钱财被大水冲走,邢州各路钱庄倒闭,一家子无奈到景听尘家中住下,从那时起,景澜母亲就将银子看的紧,家中能省则省,多的银子不放钱庄,反而在家中挖了地窖存放金银,银票都没几张。
景澜母亲常在家中念叨,受了影响的景澜活得自然不像一个贵胄。
顾司宜说:“若是不擦,别人看到锁头上落了灰,定会知道我许久没有回来。”
“姐姐你聪明,都听你的,出力的事情找我就行。”景澜翘首扬眉,一脸的骄傲。“大帅说了,此行我得好好保护你,前去庆州会路过邢州,姐姐可要去我家吃个便饭住上几日?”
邢州是必经之路,顾司宜如果进城,定会被人知晓,她不太想牵连到别人,她抬眸见景澜一脸期待,于是说:“时间不多,此次我们不会进城,先走吧。”
景澜能明白顾司宜的顾虑没有多劝,今日浔安城门放行,走私盐的见朝廷离浔安,也会重新押起这趟镖路。
浔安十二城中藏有千条眼线,在这群眼皮子底下出城,还得跟着私盐的队伍离开,城门守将哪个对她不眼熟,她得去庆州混入刺史府邸查询当年水患朝廷赈灾记录,包括钱款去向,当年陈阳虽被抄家,但家中的佣人,总有还留在庆州的。
偃台五洲,同关卫以驻阳河为界分开,这条河是大北根基,也是吞噬无辜的源头,顾司宜得崔以朗的帮助,混入私盐队伍,成功踏上前往雏上城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