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浔安又绕起了薄雾,光束如似拨开轻纱,映射在浴堂,浴堂水雾腾腾,比外面还要朦胧几分。
顾司宜从木施上扯下裹巾围在身上,湿脚便踏在地板上,沾了鲜血的手她洗了好几遍仍是不满足。
季般般入浴堂的时候推门很轻,以至于顾司宜没有发现,她靠在屏风边上轻咳一声。
顾司宜转过头,猛地站起身,显然是被吓到了,她懊恼道:“你怎么走路没声儿,还有,闯别人浴室,登徒子。”
“嗯?几年前我是不是说过同样的话?”季般般轻笑,走到顾司宜身旁,她靠在梳妆台旁,顾司宜已经坐了回去,拿着木梳整理着发尾,几年前顾司宜闯季般般浴室的那一幕,两人都刻在心里。
顾司宜说:“这世间的总是这样,不停地轮回重演繁琐无味。”她将手中的木梳递给季般般。
季般般愣了一阵才淡笑接了过来,她仔细地替顾司宜梳着头发,说:“昨夜诏狱和襄云殿起了大火,邹家老太死了。”
“我知道,你杀了邹家老太太,崔夫人。”顾司宜从镜子中对上季般般的眼睛,“火是我放的,崔以朗要坐上崔家家主,崔夫人就不能留,不过,我没想明白,你为何要杀了她们?”顾司宜昨晚和崔以朗到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季般般从殿里出来,二人入屋时邹老太和邹之棠后背中了刀,刀口很深,直入心脏。
邹老太如果死在宫里,朝廷会和三姓九族生嫌隙,拿朝廷如今手拿的邹家传书来看,说见财起意并不为过,谁让这大北文坛世家仅有这么几家,但是如果是一把火,便能有个说辞是皇宫走火,哪怕生了嫌隙,也不会明面闹事。
季般般骤然抬眼,说:“绾绾做事儿怎不知说一声,你这一把火,烧的可不是两条人命,烧的是我筹谋已久的心血啊。”她俯身靠的近了些,细细端详着镜子中的人。
顾司宜道:“邹老太死在宫里,崔自华父子二人牢狱失火,朝廷不给个交代,岂不是被这些文人唾沫星子淹死,闹成这个地步,这些文臣巴不得掐上点纰漏,指责上头显得弱势重要性,眼看着你即将封号,让这些执笔的文人抓住把柄可不好,说起来你还得谢谢我才是。”
季般般回了关卫便会被赐封号,若是邹老太被杀害,朝廷与文坛大家人生了嫌隙,本就以武治理天下的大北,不得势文人趁机望上爬以此彰显地位,到时候季般般的封号会成为他们反扑的一根稻草。
“你这么说,还是为了我能顺利封号放的那把火?”她手滑过顾司宜的脸颊,双眉轻扬。
顾司宜低头一笑,道:“自然不是,殿下分量没这么重,我们逢场作戏我怎会一心为你。”
季般般眉头微蹙,心头并未因这句话激起任何波澜,她笑道:“怎么还不高兴了,还在生我气?”
“我生什么气,隐仙殿的那些话殿下又不是说给我听的,殿下当时问的是黑牌在哪儿,这黑牌在太傅手中你不是不知道,莫非是殿下另有关于黑牌的消息?”顾司宜把玩着桌上的梳子。
季般般说:“我怎么会不知道,但你不是也回答,太傅没说吗?这黑牌在不在太傅手中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知道我那些话不是说给你听的?”
顾司宜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身,黑牌不在太傅手里此事除了景白烯,是绝不会有其余的人知晓,先皇秘密收回,太傅定是对此事做了保证,能告知给景家,已是违背了原则。
季般般当日没有思考问出的话,不合逻辑,她才想这隐仙殿被人所监视。
顾司宜看着她道:“那日我被孙大人接走后,听说宫里来了马车,将你接到了城外,事后我寻你,殿下态度大变,不是这隐仙殿藏了贼,我想不出别的原因,你哪里舍得对我发脾气,殿下说呢?”
季般般若是真要与她划清界限,不帮她拿下崔以朗岂不是更加自在,一箭双雕铲除景家,对季般般来说自然是更好。
“对,是舍不得。”她手指挑起顾司宜的下巴,她若是对顾司宜仁慈,顾司宜是没办法活着出隐仙殿的,“顾家养了只狐狸,学会勾引人后,越来越不收敛,叫我怎么办才好。”
顾司宜眼角泛起红晕,若说是她像狐狸,季般般更为相像一些,她说:“殿下是不是说反了?狐狸是不会上这种当,我却次次栽到你的手里。”
“那便再栽下去好了,我看你也挺享受的。”季般般顺带抽下她头上的黑玉簪,三千青丝散落之际季般般吻了上去。
她做好了顾司宜反抗的准备,但顾司宜并没有,反而迎合这个并不温柔的吻。
有了多次的经验,季般般很是熟练红唇带过耳畔,轻点耳背顺势往下,她没有解开顾司宜身上的袍子。
顾司宜贪恋这种美好,不像是一场可怕的噩梦,她在季般般这儿从未觉得过此事令人恐惧厌恶,季般般下手不重,知道她所有的点掌控此事全局。
她的身体束缚进一个有力的怀抱,季般般横抱日她丝毫不费力,将她带进了床榻之上,她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
像是困了许久的饿狼,袍子顺带散落在了床榻边上,白日浴堂四周紧闭不算太亮,顾司宜去解季般般的腰带,却被她捏住了手腕。
呼吸交错间,季般般说道:“我自己来吧。”她一把便扯下了腰带,随着榻上晃动,她的外衣滚落下将浴袍盖住。
一早缠绵将所有险恶事忘之耳后,不顾狼烟四起挑动海水群飞。
直到巳时,两人才一同出了院,季般般将顾司宜送到翰林院后门,正见着门口停了一辆马车,马车有些陈旧,车身掉了漆。
孙时鲤从后门出来撞见二人,颔首对着季般般行了礼,孙时鲤瞧了一眼顾司宜道:“你的手可好了?”
“已经没事了。”顾司宜回答完看了眼旁侧季般般,季般般不知她手受了伤的事情,季般般不知所以偏头看了一下。
孙时鲤问:“我要入宫抄写崔家供词,既然你好了,便随我一同前去。”
昨夜发生的事情定会被记在卷册保存,孙时鲤拿供词会去翻诏狱卷宗将此事抄写编撰,正好顺了顾司宜的心意,她正想去翻看圣贤十年到承德五年,这七年间是否有发生大案。
顾司宜应声上了马车,孙时鲤行礼告别季般般,她见过几次季般般,时常会去宫里走动,皇族的女儿相貌怎会认不得。
马车顺着宫里的方向而去,孙时鲤对着顾司宜说道:“我让人在太史书筵厅旁腾了间屋子,你可以搬去。”
顾司宜愣住了,她抬眸瞧着孙时鲤,沉默半顷说:“我在外面住的挺好的,多谢编撰好意。”
“翰林院人多嘴杂,你自己做事谨慎一些,君臣有别,同二殿下也是一样。”孙时鲤撩开车幔,悠悠说道,顾司宜和季般般走的近,在翰林院不是什么秘密,但凡人多的地儿,闲话也多了起来。
顾司宜没有应声掀开车幔,随着马车拐弯,她看见季般般转过身反方向而去。
季般般穿过巷子刚入宫门正街,便遇上了允乔,允乔驾着马车停在她的身侧,她跳下马车,行了礼说:“公主,人在车上,太后让纪大人严加看守城门,待会儿锦衣卫一撤,便将人送出去。”
“走,送他出城。”季般般上了马车,车内瞧着空无一人,实则崔寄成被安排在了马车座下的箱子里。
她背靠在车窗边上,听见座下传来几声响动,季般般狠狠的用脚后跟踢了一下说:“城内四处都是官兵搜查,若被人发现了,我可不会管。”
崔寄成憋屈的蜷缩在马车下,季般般特意吩咐允乔走了最难走的路,一路的颠簸,让崔寄成吐了一身。
到城门口时,马车被纪家的侍兵拦了下来,大家对允乔不陌生,锦衣卫刚走,但不乏四周有藏着的眼线。
允乔没有下车,说:“公主要去城外寺庙烧香。”
侍卫朝着四周看了一圈,说道:“宫中正抓纵火的人犯,出城得例行检查,麻烦公主配合一下。”
允乔跳下车呵斥道:“好大的胆子,二公主的车谁敢阻拦。”
侍卫头一瞬间低了下去,朝廷不能肯定邹家偷梁换柱的计划,如今牢里替身烧成灰认不出,但是给三姓九族高门的面子,纵火犯得抓到,显然烧了诏狱的是邹家,而烧死邹家老太却是另有其人。
“查吧。”季般般从车上下来,侍卫垂首行礼,这才上前,马车没有细查,走了一下流程。
“属下冒犯了。”侍卫双手抱拳,然后挥手让人开城门放行。
季般般顺利带着崔寄成出了城门,出城后马车直奔城外敬扬山寺庙而去。
树荫盖住晌午的炎热,青石印着金光点点,仰首能见湛蓝与青山叠住,偶尔见几只野鹊掠过。
在蜿蜒曲折小道尽头能见一座高庙,庙宇刚被翻修,门口的剩了些废旧木材堆在一处,小和尚见着马车来,放下手中的活儿。
季般般下了车,几人拥上,将崔寄成弄了出来,崔寄成一身的白衣沾着血条,断臂被包扎的粗糙,头发凌乱,没了往日的威风,像是一只打了败仗的家犬,看了季般般一眼便将目光挪开了。
他埋着头道了谢,赤脚沾着污秽,他往后退了一下,主持这时拿着佛珠出来,忙着行了礼。
季般般拿出邹老太留下的金锁,说:“邹家老太给你的,怎么用你知道。”她撇了一眼崔寄成狼狈且自卑的样子,微抬首继续说,“宫中正寻纵火犯,邹家老太和崔夫人被烧死在襄云殿,朝廷得给三姓九族高门一个交代,你在此处养伤,养好了后便离开。”
崔寄成听到此话,猛然抬头,眼中布满红血丝,焦急问道:“谁杀了外祖母和我娘?!宫里为什么会失火,太后呢,侍卫呢,怎么会这样?!我爹在哪儿?”
季般般眉头微皱,转头看着他,崔寄成似乎不敢看她的眼睛,忙的又垂下眼帘。
季般般说:“邹老太此行带了邹家珍藏经撰,想以此保下你的性命,但是太后不允,听说这经撰及其珍贵,朝廷多次开口也为让邹家拿出,你说这把火谁放的?”
崔寄成想了片刻,捏紧了左手拳头,他努力抑制不让自己哭出声,他无声的嘶吼让他手肘颤抖,见着包好的残臂渗出鲜血,小和尚低下头默诵经文。
崔寄成瘫软跪在地上,哽咽道:“是朝廷!太后!此仇不共戴天,崔以朗那狗杂种陷害我崔家!”
季般般说:“好好养伤,昭邱尚偏,伤好后我便让人送你出浔安,你去昭邱寻个安生之地。”
允乔站出身道:“你和公主的婚事已作罢,往后你也莫要再来宫里寻她。”
崔寄成闷着头不说话,许久,他颤声问道:“殿下你是九天之凤,如今我只是丧家之犬,若他日我登上高位,这婚事还算不算?”
“凭你如今还妄想登上高位,你行吗?”季般般不屑地说。
崔寄成抬起眸子,道:“今日之恩,来日我必报,夺取天下之时,我以天下为聘迎娶公主。”话落他叩首。
季般般没有答话,转身上了马车,直到车走远,还不见崔寄成起来。
允乔挥着手里的缰绳问道:“他断了只臂废人一个,公主怎么会信他?”
“人只要有一口气在,这仇恨便压不下去,断了头的鱼都能摆两下尾溅你一脸的水,何况一只断臂的家犬,老太太说了,拿着金锁能在各大文坛大家面前卖个脸,昭邱土匪草莽尚多,他去了,定会集结造反,他在战场可是景听尘的军队的前锋。生擒几个敌军将领,就差这家恨逼他一把。”季般般漫不经心说完,心里盘算着下一步,她要的就是崔寄成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