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人客气。”顾司宜微微颔首,“大人家人杰地灵,野无遗才,可喜可贺。”
顾司宜夸的崔自华面上难看,崔自华只能强笑着,崔家如今形式不好,那红影的案子折腾一遭破到了自己人头上,这事儿得往后搁一搁才能翻出来成为扳倒崔家的导火索。
顾司宜入到席位的斜上方,她执笔记着今日到场的二品以上官员,寻了一圈只看到了礼部纪桐和封沛琛的身影。
朝臣不给崔家面子,此一时彼一时,崔家占下风,如今景白烯入了宫大都想着去讨好景家。
季般般落座的位置比崔以朗更靠近主座一些,崔家没了风头,哪怕季般般的身份上不了台面,崔家也想仰仗她封号以后东山再起。
她环视四周,却见门前出现几个小太监,掌印常真的笑声大的很,所有人目光落在门口,常真着了新衣大步入内,双手抱拳贺喜,这等升官宴通常不请宦官。
见人寒暄几句便落了座,顾司宜见着常真把眼睛挪到季般般身上,见低头喝茶时,她捕捉到季般般嘴角淡淡的笑意。
“在下替大哥赔个不是,姑娘莫要介意。”封鹿栩的位置正好在顾司宜斜上方,他的声音放低很多。
顾司宜看向一旁同人说笑的封沛琛,说:“无碍。”
封沛琛的性子她算不上了解,不过也摸得清此人心性,不是个做阴事的主儿,她低下头继续忙着手上的事情。
场上一静,崔自华瞪了一眼喝闷酒的崔以朗,崔以朗极其不情愿地站起身走到他的旁侧。
崔以朗今日算是正式与崔家好友会面,往年且只是听说崔家有一庶子,怕是名字都不曾得知,崔自华为了名声常年与人说道儿子怕生。
来历身份大家心里清楚的很,如今一跃成了鬼面暗卫督卫,崔寄成在众人眼里算不得重要角色了。
气氛逐渐变得沉重,一早的清冷随着时辰变换早已消失的无踪影,浔安是个绝美的佳地儿,水乡依依,站在四角的丫头瞧着便是本地姑娘,眉间柔情似水,不比那关卫的女儿长得壮实高挑。
崔自华刚准备开口说话,席间却传来一声惊呼。
“掌印!”
顿时热闹的宴席化成一窝蜂,顾司宜站起身望去,常真口吐白沫倒在席间不停抽搐,桌上盘抖落一地发出响声。
丫鬟们见状只敢凑在一处远远站着,几个小太监不停地摇着常真嘴上焦急地唤着。
常真面色越发难看,由铁青转紫,崔自华焦急道:“叫大夫,封锁全府!”
众人议论纷纷,常真刚喝下的那杯酒滚落在地上,众人忙着查看自己的酒杯,崔以朗一脸嫌弃,然后取出银针试了试自己杯中的酒,确定无碍,他才放了心。
唯有季般般一脸淡定,端坐着身子不曾挪动半点。
顾司宜顿时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侍卫一涌而出将整个大厅围住,顾司宜站起身子时大夫提着药箱跑了进来,今日如果常真死在崔府,后果不堪设想。
常真翻起白眼,发出痛苦地□□,大夫捏着他的面颊翻来覆去查看,这才拿出银针,此时常真额头青筋暴起,大夫犹豫了起来,声音颤抖说:“大人,这是中毒迹象,此毒甚怪,这针,不敢下啊。”
崔自华此刻也犹豫起来,他看向众人不敢轻易接话,若是下了针人致死,那责任不可推脱,若是不下死了,传出去说他见死不救更是不可推脱。
“怎么办?”崔自华环视众人,场上无人敢接话,互相看看往后退上几步。
封鹿栩欲要前去,被封沛琛拉住了,封沛琛将人拉到身后,斥声说:“少凑热闹。”
即使封沛琛再是个粗人,也能看清眼下这时局,封鹿栩却不管劝阻,上前问道:“什么毒可清楚?”
大夫摇摇头,称道:“尚不清楚。”
“大人,下令下针吧,若是晚了定会出事的。”封鹿栩说道。
有了封鹿栩这句话等于是有了担保,崔自华才放了心,说:“下针。”
大夫看了看二人,没再迟疑,挽袖伸手,针未下,却见常真抽搐慢慢地停止,双眼都没闭上,就这样没了气。
顿时,场面霎时间安静,几个同行的小太监立马嚎啕大哭起来,崔府彻底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常真死了,死的没有阿洵惨,但他死的太轻而易举,一生奔波名利爬上今日之位,他防着宫中万人,不敢浑浑噩噩度日,做好凄惨的死法,上苍却不让他如愿。
他算不得宦官之中大奸大恶之人,奸猾世故他玩的透彻,仿若尘土随风而飘,众生无缘聚成沙垒。作为研磨官,顾司宜想知孙时鲤又会用怎样的字墨去承记他的一生。
崔府很快被包围,今日上府的官员无人离府,司礼监来了人,东西二厂将崔府团团围住,不到半个时辰,圣旨便下到了崔府。
太医院在正堂验尸,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崔府。
顾司宜接受盘问后,在崔府后院碰到季般般,季般般笑着说:“怎么样?”
顾司宜看了看四周,将她拉到一旁,小心翼翼地说:“你在崔府办这事儿,不怕被人发现?无故杀了掌印,莫说你是未册封的公主,就是皇上也得接受百官□□。”
本以为是句玩笑话,没想到季般般真的照做了,她还并无半分畏惧。
“现在整个崔府被封,你怎么下的手?”顾司宜为她捏了一把汗,季般般远比她想象的要疯许多,事情如果做不干净命都会没了,文武百官对她母亲的身份本就不悦,先前更有不少人谏言称其不配被封号,纪恒押着没让折子递到跟前。
季般般一脸无畏,一声轻笑,看着她道:“喂他吃了几日的漠北僻骨粉,掺到了药里,他平日里那点龌龊事儿,免不了会吃些补药,查吧,看能查出个什么名堂。”
下毒这事儿若是直接得手,在季般般看来那没趣,卡着日子定到今日。
顾司宜沉思顷刻,说,“我就说今儿他怎么来了,原来是你想办法安排的,你让他死在崔家,本就不得势的崔家如今像热锅蚂蚁,殿下不做事儿的时候乖巧的很,事情都让你做了,我成了布袋里的老鸦。”
“这个词,不好,我乖也不见你给我糖吃。”季般般嗤笑,然后拉开了话题,“东厂督主李忠趁势围住崔家要个说法,若你此时有崔家手上冤案罪证,呈上朝堂,崔家便无力回天。”
顾司宜说:“落井下石办法不错,但你是不是忘了,崔以朗刚提职,举荐他的是我表亲景将军,此时崔家出事,受捧的景家在朝中处何样的位置?太后不会追究崔家,因为她和景将军如今是同一绳上的蚂蚱,我恨崔家,但也得将景家置身事外才能铲除祸害。”她缓缓转头盯着季般般的双眼,继续说:“你想一石二鸟这心思趁早别打。”
季般般垂首淡笑,抬眸时眼中透着无辜,她说,“景家若是占下风,岂不是对你不利了,你我什么关系,这心思我暂不会打。不过,你甘心就此放过?以后,怕是机会少了。”
眼下是个好机会,不致景家落寞,但也是对在朝中当值的景白烯不利,被乱臣小党抓住苗头以后做事儿难行许多。
顾司宜没好脸色棱眼看着季般般,斥声说:“你敢动景家试试,我和你没什么关系!”
季般般啧啧两声,道:“凶什么,去了几天翰林院便不认人了,用完了便一脚踹开,做人,可没你这样的。”她并不恼怒反而好声好气地说着。
顾司宜望着不远处的假山,沉默须臾,说,“想想如何脱身吧,东西二厂围住崔家,又觐见太后,大臣此时怕是早入大殿商议,死个宦官不得事儿,但这东西厂皆效忠常真,没有恰当的说辞,今夜便是一场恶战,你我谁也逃不出崔府。”
话音落,季般般警惕地看向身后的假山,无风树梢动了动,她厉声道:“出来!”
“闹半天,原来是你们二人搞的鬼。”崔以朗站起身,不慌不忙地走来,靠着石头坐了下来,翘着二郎腿,“二公主,若不是今日见着,还不知这未来嫂嫂想着如何毒害自己的夫婿。”他哈哈大笑起来。
“钱公子这墙角听得可过瘾?”顾司宜问道。
崔以朗撇了一眼季般般,双手一摊,面上的笑淡了些许,道:“您二位什么关系同我说道说道?”
顾司宜没看他,回答,“互利共生。”
这话让他淡下去的笑再次浮出来,“姑娘家的闺名不是一向注重,什么互利共生还得搭上大北公主的婚事?有意思。”
季般般答应崔家的婚事着实让顾司宜也感到疑惑,至于季般般为何这样做,顾司宜不得知,又帮着她害崔家,顾司宜更是想不明白,顾司宜没去问过,但她知这其中定有原因。
“我不介意崔家多挂一条白绫,钱公子觉得呢?”季般般悠悠的从头上摘下黑玉簪,大指摩挲着簪头。
崔以朗闭上嘴,不会功夫的他,人前懂得收敛,不是怕死,季般般一簪子下来定然不会要了他的命,但是因嘴贱受点伤不划算。
皇城世家子弟能入眼的没几个,骑马的儿郎不如这拿花针的姑娘豪气有魄力,他能应声与她们做赌也不全是对崔家恨意未尽。
顾司宜问道崔以朗:“太后下令命你调动鬼面暗卫捉拿嫌犯,你在此闲着,如何交差?”
他无所谓地说:“嫌犯在此,我难不成抓你二位入宫?那这局还没开始不是便输了。”他站起身子,抱着双肘,目光一凝,“太后要稳住景家地位,崔家便不能出事,拿个小太监顶事儿又不能说服东西二厂,咱们不如让这二厂背个贼喊捉贼的锅,你二位即然要收,把这东西两厂再收入囊中岂不更加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