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明月照梨花>第30章 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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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酥确实活下来了。

  除了后颈的一道疤,陆卡什么也没给他留下。

  他浑浑噩噩地过了好些日子才算彻底清醒过来。很长一段时间的记忆在他的脑海里几乎是空白,他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获救的,也记不清在那之后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

  在信马由缰地走了很久之后,有一天他突然勒住缰绳,茫然地辨认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离寨子竟然已经不远了。

  唐酥不敢光明正大地回寨子,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蕖夫人,更不知道该怎么把这段时间所经历的事情说出口。本来只是想远远看上一眼就走,没想到避开了人却没躲过猫。

  等他恍然回神的时候,自己怀里正揣着一只猫,是陆卡的猫。鬼使神差的,他向猫伸出了手,那猫只迟疑了片刻,就对唐酥亲昵了起来,像是从他身上认出了熟悉的味道。

  那天飘着细细的雪花,算算日子,正是小年。

  陆卡说的一点没错,球球是一只虽然黏人但是很乖的猫,唐酥很喜欢。他带着猫从南走到北,球球从来没有给他添过一点乱子,比最乖巧的情人都要省心。

  但不管是在新的客栈落脚,还是从一个地方离开,唐酥都能感觉得到球球在等人。它会在门前一直坐到唐酥就寝,等唐酥吹熄了蜡烛才会不情不愿地跳上床,窝在唐酥手边,继续看着门的方向,像是期待着会有人推门进来。从一个地方离开的时候,它会扒着唐酥的肩膀一直往后看,仿佛后面还有没追上的人似的。

  这个习惯球球保留了很多年。它一直在等人,等一个注定不会出现的人。

  唐酥看在眼里,却没有任何办法。猫尚且如此,人更不必提。

  看过美景也遇过险境,跋山涉水行路过桥,春夏秋冬转过一轮又一轮,唐酥始终没能找到一处可以停驻的地方。

  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能入眼的,可至多待上月余他便住不下去了。仿佛是逗留的时间越长他便越清晰地感到缺了些什么,可到底缺的是什么,他又不愿去细想。日复一日地活在自欺欺人之中,只当自己已经忘了。

  猫的一生对于人来说算不得长,后来,球球变成了一只很老的猫,整日窝在唐酥挂在胸前的布兜里不爱动弹。行至龙门时它却像突然来了精神一般,隔三差五就要蹭一蹭唐酥,间或轻轻地叫上一声。

  唐酥并没有意识到这是分别的前兆,落脚时还特意给球球点了鱼。

  大漠不比中原,腌制后又经过风干的鱼在不经烹调的情况下几乎能敲出金石之声,他自己无所谓这些,反正味道好坏对他来说也无甚差别,可是球球不一样。年迈的老猫已经啃不动这样的鱼肉了。

  他挑了一条相对而言还算新鲜的鱼让人蒸上,用筷子把鱼肉剔下又命人去煮,好在银子给的大方,小二也没抱怨他多事。先蒸再煮的鱼肉味道寡淡,唐酥细细把鱼肉切成肉糜,舀在手心里一点一点喂给球球。

  邻桌的人看得目瞪口呆,万万想不到费了这么大劲竟然是为了喂猫?只怕是连养在宫里娘娘跟前的猫也未必有的待遇!

  旁人怎么想都碍不着唐酥,毕竟旁人也不知道,他就只有这么一只猫了。

  可就在这夜,他连猫也没有了。

  他在龙门找了整整一个月,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他的猫。在这一个月里简直说完了半辈子的话,却始终没有半点关于球球的消息。后来还是被一位老者提醒,他才恍然,原来球球不是走失,而是和它的主人一样,再也不会回来了。

  从想明白的那日起,唐酥就像被抽空了最后一口活气。

  他卖掉了马,买了骆驼、干粮、水和一囊烈酒,头也不回地进了大漠。

  沙漠中难辨方向,他干脆就不去辨了,只是往大漠深处走。在干粮和水都耗尽之前,他把骆驼也赶走了。

  还剩下最后一囊烈酒的时候,唐酥遇到了一棵早就枯死的胡杨。他已经很累了,内里的腐朽衰败终于穿透了皮囊。他轻身跃上胡杨的枯枝,就着高悬的圆月一口一口地喝着最后的酒。

  恍惚了许久,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再过一个月应当便是中秋了,那今日合该是他与故人团圆的日子。

  他更加努力地去想,却怎么也数不清这是分别后的第几个年头。记忆中的陆卡依旧是年轻俊朗的模样,他自己却已经染了两鬓风霜。

  上一次这么清楚地想着陆卡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他极轻地笑了一声。

  沉疴难愈,经年的顽疾早就烂透了,哪怕唐酥不想不碰,也一直存在着。他深知自己就要解脱了,感到轻松的同时又忍不住忐忑,他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还在等他。

  如果真的有黄泉地府,唐酥既怕遍寻不获,又怕以这副模样与故人相见。

  他闭着眼,准备睡一场好觉,渐行渐近的清脆铃铛声又把他唤醒。

  只见一个戴着红色兜帽的小姑娘站在树下,看服饰倒像是明教弟子。唐酥醉眼朦胧地向下望去,那小姑娘仰起头向他伸出了双手,半张脸隐在兜帽里看不分明,淡金色的头发从兜帽里露出来,嘴唇一动,像是笑着说了句什么。

  唐酥眯着眼反应了半晌,等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不由得瞪大了眼。

  “爹爹。”

  骤然的失重感使得唐酥从梦中惊醒,在如同擂鼓的心跳声和嗡嗡作响的耳鸣声里,他粗喘着、惊惶地瞪着床帐,久久没能从梦境的影响中回过神来。

  “你总算醒了!我就说,我的蛊怎么可能没用嘛!”

  少女清脆的嗓音传来,唐酥慢半拍地想要转过头朝门的方向看去,刚有一点动作就牵扯到了后颈的伤,剧烈的疼痛使得他眼前发黑。

  “诶诶诶你乱动什么?!你那伤口好不容易才止住血,再裂开了我可没药给你用了!”少女急急忙忙上前一把摁住唐酥,慌忙查看了一番,看到伤口没再渗血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先前什么法子都用上了,谁知道这一寸半长的口子就是不肯愈合,血不知道流了多少!连婆婆都说要是今日还止不住血的话这人也就不用救了,直接抬出去埋了倒还痛快些。

  唐酥心急如焚地攥着少女的手腕,掌心被成串的银铃硌得生疼也不肯松手,他迫不及待想要知道陆卡的消息,可是不争气的嗓子像是刚吞过一把热砂,除了嘶哑的气音什么也说不出。

  少女吃痛,倒抽了一口气,皱眉道:“我知道你想为什么,你先松手,疼死了!”

  少女的地位非同一般,打记事起就没人对她动过粗,可在看清唐酥脸上的慌乱与与眼中的哀求之后,她又生不起气来。

  她揉了揉被唐酥攥疼的手腕、气呼呼地瞪了唐酥一眼,哼道:“你先把药喝了!不然急死你我也不说!”

  别说是药了,就是砒霜鸩毒唐酥也能一口气干了。可惜眼下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悬着一颗心任少女一勺一勺地喂。

  躺着喝汤药不管是对喂药的人还是对吃药的人来说,用都是件折磨人的事,尤其是在一人动作不娴熟一人又心急如焚的情况下。但凡唐酥能说得出话,恐怕都会忍不住要求少女直接端着碗往嘴里灌。幸好他还开不了口,不然,依照少女的脾气,只怕端着药碗泼唐酥一脸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好不容易一碗药见了底,被唐酥盯得背后发毛的少女把碗一撂,故作镇定地凶巴巴道:“看什么看!”

  “……他,陆卡……”有药润嗓,唐酥总算能发出声音来了。

  谁知少女把嘴一撇,“你这破锣嗓子还是省省吧。我知道你要问谁,急什么,总得让我慢慢说。”

  唐酥赶忙闭了嘴,生怕再惹得少女不痛快。好在她说话算话,拉过一张凳子往床前一坐,手指卷着发间结的彩绳,开口道:“我不跟你说废话,只告诉你对大家都好的办法。你们有两个人,我只有一只能救你们的蛊,这蛊贵重得很,我不想浪费,当时看你活下去的几率要大得多,就给你用了。”

  那陆卡呢?!

  唐酥闻言瞳孔一缩,本就没有血色的脸越发面如金纸。就连冷眼旁观的少女都怀疑他会不会下一刻就晕过去。唐酥心里急,又要伸手去抓人。只见少女猛地跳起来,一副恨不得躲得远远的样子,显然是被唐酥的手劲吓怕了!

  天知道一个血都快流干了还在床上躺了近一个月、连爬都爬不起来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手劲!

  “不!不!求你,求求你……”唐酥哀声道。

  “我没别的办法。”少女站在逆光的地方,脸上的表情看不分明,“我说了只有一只蛊,已经拿来救你了。至于他……”

  “我正缺一个‘蛊人’。你若答应一命换一命,等伤养好了你就可以走了。”

  少女所说的话确实令唐酥大脑一空,但他很快就从少女所说过的话里找出破绽,于是他闭上眼定了定神,再睁眼时先前的慌乱与忐忑全都被藏了起来。

  “他还活着。”

  少女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心想这人到底是耳朵不好使还是脑子不好使?然而不等她发怒,就听见唐酥用沙哑至极的嗓子一字一顿地开了口。

  “你把蛊取走,救他。我留下给你当‘蛊人’,心甘情愿的。”

  少女呼吸一滞,愣愣地反问:“如果他问起你呢?”

  唐酥用很轻的声音说:“你只救过他一个,哪来的其他人?。”

  他看着少女,忽然弯起嘴角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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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感觉也不虐,不过还是建议和下章一起看。。。虽然下章也未必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