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明月照梨花>第15章 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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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崖底的古树受了场无妄之灾,繁盛的枝叶卸掉了陆卡坠落时大半的力道,不知长了几百年的枝干被砸毁了半边。亏得是崖底茂密的野草比波斯商人贩卖的织毯还要厚实,这才让他有了再睁眼的机会。

  陆卡醒来的时候天刚泛起鱼肚白,意识回笼的瞬间,后背上的钝疼就疼得他脑子一片空白,恨不得能再晕过去一回。等缓过一阵,他撑着地坐起身、试着活动了一下肩颈,感觉背上虽然疼得厉害,但还使得上劲儿,应该是没伤着骨头。

  他仰起头向上看,怀疑自己就是现在立刻生出一双翅也未必飞得上去。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身上只有钝伤擦伤,连骨头都没断一根,这种运气已经足够后半辈子吹的了。

  等等……唐酥呢?!

  他慌忙爬起来,顾不得会不会牵扯到背上的伤。

  唐酥就落在他一丈之外的缓坡上,两人中间七零八落地散着行李和刀。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的弩现在应该还卡在山壁的某一处石缝里。

  昨夜陆卡腾不出手也转不开身,如果不是唐酥抬手将弩楔进了山壁中阻了片刻坠势,恐怕那棵救命树也要变成了夺命树了。

  “唐……酥?”

  看着唐酥卡白的脸,陆卡呼吸一窒,竟腿软到险些迈不动步子。他踉跄几步跪倒在唐酥身边,伸手拨开偎在唐酥颈侧的斗篷的毛边,冰凉的手贴上,抖得几乎摸不到脉。

  唐酥是疼醒的。

  一条胳膊的臂力根本撑不住两个坠落中的成年男子,更何况唐酥昨夜弩提在左手,几乎是在把弩砸进山体的同时,他的胳膊就被坠得脱臼了。疼醒的那一刻,恍惚间他还以为自己左臂已经不在了。

  “我是要……要变成独……独臂了吗?”唐酥动了动唇,冷汗浸湿了鬓角,坚持着把话说完了,语气里不见紧张,还有点调侃的意味。

  最差的结果也无非就是废条胳膊,好歹人还活着,唐酥不愿陆卡因为这事心存愧疚。若不是为了救他,陆卡大可不必跟着他跳下来,再往前推,陆卡大可不必把他捡回寨子。整个左臂都毫无知觉,唯独左肩剧痛。他疼得眼前发黑,其实压根看不清身边的人是谁,全是凭气息猜的。

  在寨子里时两人接触甚少,唐酥并未特意留心过陆卡的气息,这一路上陆卡又总是刻意收敛,直到昨日情急之下被陆卡一把摁在怀里,唐酥才在陆卡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中嗅到属于这个天乾的气息。

  不同于其他天乾那般透着一股子侵略性,是很独特的、能令人安心的味道。

  见唐酥醒了,陆卡正要松一口气。然而这一口气才松了一半,闻言又重新堵在嗓子眼里,空气里混着不容忽视的血腥气,他被吓得脑子一片空白,连背上的疼都感觉不到了,生怕解开斗篷看到的真如唐酥所说的那样。

  平白连累一个地坤跟着自己遭这么大罪,可真是有本事得紧。

  万幸,唐酥只是脱臼,并无大碍。也是陆卡紧张过了头,没反应过来那血腥味与两人无关,是从不远处的马尸处传来的。麟驹可没有这二人的身手和运气,在更远一些的地方摔成了一滩支离破碎的血泥。陆卡用余光瞥了一眼,不着痕迹地挪了挪,以确保唐酥不会在不经意间看到那边触目惊心的尸骸。

  脱臼不是什么棘手的伤势,陆卡能处理,待帮唐酥把胳膊重新接回去,他赶忙问道:“还有没有哪里伤着了?”

  浑身上下都疼,唐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索性扶着左臂摇了摇头。谁知右脚刚一使力就是一阵钻心的疼,额角先前因为胳膊脱臼疼出的冷汗还没干透,又渗出密密麻麻的一层。

  陆卡的心七上八下地折腾了几回,眼下也管不了什么礼数不礼数、得罪不得罪了,膝行一步抬起唐酥的小腿就要去脱下他的靴子查看伤情。

  “不,不用!我没事!”唐酥要挣,奈何陆卡握得紧,他抽了一下没能把腿抽走,再想动作已经迟了。

  唐酥脚踝处本有一道近三寸长旧疤,是最初学轻功时不慎划伤的,再偏上一些就是脚筋。唐云当时心疼得要命,光是换药就哭了好几回,倒是把弄得唐酥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后来为了哄阿姊,唐酥干脆找人依着那道疤痕的走势刺了一枝唐云最喜欢的梨花。本是一番好意,结果把唐云气得够呛,抄起竹扫帚撵着唐酥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受伤留的疤也就算了,刺什么青,好端端的皮肉哪里是让这么“作践”的?

  那时唐酥只有十来岁,不愿老实挨揍又不敢跑,只得委委屈屈地蹲在房檐上被阿姊骂得狗血淋头。

  总归是木已成舟,唐云气了两日也就翻过这事不再提了。再说了脚踝又不是手腕,非至亲自然看不到,唐酥就没太当回事,谁料后来竟分化成了地坤,这么一枝梨花也就无端变得香艳旖旎起来了。他虽然不至于生出剥皮剜肉的心思,却也不大愿意让别人看去。

  其实陆卡的窘迫并不比唐酥少,那处刺青被红肿的皮肤衬着,梨花也变成海棠了。他突然觉得嗓子有点干,还有点痒。

  “咳,你这……疼不疼?”

  这问的是什么废话?陆卡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断。

  “……早就不疼了,都十年了。” 绯色在脸上晕开,唐酥小声应着,与陆卡对视时不自在地挪开视线。

  唐酥不想再添麻烦,估摸着找个什么树枝来拄着也不是不能走,便对陆卡说:“应该只是扭着了,骨头没事。我有经验,这种伤不要紧的。”

  他不知道陆卡问的是脚上新添的伤,陆卡自然不会挑明。两人各自尴尬着,一个忘了松手,一个忘了收腿。

  陆卡恍了下神,只听到后半句,下意识皱了皱眉,不赞同道:“胡闹,别逞强。”

  “不是胡闹也没有逞强,只是看着严重了些。骨头没事,你捏捏就知道了。我皮薄,受了伤难免看起来会严重一些,实际上不要紧。”唐酥急了,说罢似乎还想给陆卡演示些什么。

  “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你别乱动!”陆卡赶忙抬手拦住,生怕唐酥真站起来蹦一蹦,再真把自己给蹦瘸了。

  平日里看着也是好脾气,结果半点没用在自己身上,想起昨日唐酥撒手时的果决劲儿,陆卡还是又气又怕。

  也不知是当自己有九条命摔不死?还是真当自己生了翅膀能飞!

  生气归生气,陆卡到底对着唐酥发不出火来,只能闷着。叹了口气,妥协道:“你先坐着别动,等我一下。”

  从树上摘下原本应该搭在马背上的褡裢,又挑挑拣拣把地上还能用的东西收拾了,掂了掂,感觉不算沉。于是陆卡解下刀鞘把刀插回去,在唐酥不解的目光里系在了他的腰上,顺道把东西往唐酥手里一塞,自己则半蹲在唐酥身前。

  “上来,我背你。”

  “我自己可以……”

  “上来。”陆卡回头,无奈道:“我还没到不能动弹的地步,你逞什么强?东西不是都丢给你拿着了,咱俩就这么分工。”

  陆卡等了一会不见动静,正想再开口说点什么,只觉得背上一沉……腿一软差点跪下。

  唐酥是比陆卡捡到他的时候重了些,但是远没到能把陆卡压趴下的地步。只是这么一压,陆卡背上无心去想的伤又开始作祟了。

  “要不我还是下去自己走吧。”唐酥窘得要命,挣扎着要下去。

  “别乱动,一会儿掉下去了。”陆卡托着唐酥的腿往上颠了颠,想了一下,补道:“我背上有伤。”

  这一句比什么都管用,唐酥不知道陆卡具体伤在什么位置,果然不敢再挣了。他只有一条胳膊能用上力,为了方便还把行李背在了背上,打好的结就在胸前,一个结硌着两个人。

  陆卡能感觉到唐酥正小心翼翼地弓起身子,想尽量避免压到自己的背,不过收效甚微。他甚至能想象出唐酥无措的模样,只是想着心就软了。

  “搂着我脖子趴好就行,没到挨不得的地步,不用担心。”

  唐酥不敢全信,毕竟陆卡不设防时的反应是真的。

  陆卡说的话他只照做一半——原本撑在陆卡肩头的胳膊改为虚虚环住陆卡的脖子,却仍是弓着身子避免大面积挤压到陆卡的背。这种姿势想来不会多好受,但是陆卡也知道,除非自己能向唐酥证明自己的后背真的无碍,不然唐酥不会完全按他说的做。

  没由来的,陆卡感觉唐酥有点……可爱?

  忍了忍,结果没忍住,还是在唐酥看不到的地方勾起了嘴角。

  陆卡很少这样笑,深邃的五官像是被柔化了,脸上呈现的是难以详述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