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陌上花开>第二十二章

  张启山常混迹于地下,见到那俩持灯少女后,便知道是什么惹到陵端动气,那不是玉塑,那是活人做成的灯俑。

  把封魂的七寸金锥从少女头顶天灵击入,这个过程因少女早被灌下迷药故不会挣扎,只能痛苦的迎接死亡,并在身躯还软时塑形,以铜钉定形,此时少女犹未气绝,最后,用热蜡浇铸。整个过程,这做成灯俑的少女都是活生生承受着,可她无力反抗,连呼一声痛也叫不出来。

  如花之期惨死于此,连魂魄也不得自由,这让陵端又如何不怒?

  张启山与副官亲兵尽数沉默,他们见多了生死,却犹惊于人心的狠恶,一时尽皆无言。齐恒看向陵端,他知自家太爷不是个个轻易动怒之人,一但动怒便不会干休,这秦墓中人已惹上他了。行至于此,齐恒已看明白,这绝不是什么夭折王子的墓地,而是位帝王陵寝,只是,秦二世而斩,称帝者无非二人,这主儿,是谁?

  始皇陵齐恒已去过,那?秦二世,胡亥?!

  齐恒惊得一抖,问:“太爷,是胡亥?!”

  “嗯!”陵端挑起颊边乌发,轻叹:

  “世人尽言胡亥无用胆小,却不知此子早于登位那夜已成亡魂。他并无天子之份,强登帝位就是找死。世人尽言胡亥之误国,却不知他心中无国又何来误国?徐福当初勾结的便是胡亥,此子比其父更慕长生,他求帝位不为天下,乃为以举国之力练为妖身以求长生。

  此墓乃伏龙结穴之地,胡亥选此乃为夺取气运,有气运之力加持,他便可借此中格局蕴阴养尸修成旱魃。旱魃为三界尽斥之异物,不入轮回,也算另一种长生吧!”

  秦二世胡亥,葬于曲江这是世人尽知之事,可世人尽知却并不见得是事实,倾天下之力,担万世昏名,只为得以长生。长生,这是多少帝王将相的追求,可是,纵是始皇也只是倾力以求,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倾国而求。

  胡亥看似昏愦,实则心思深沉而诡异莫测,他能暗中建成此墓本身就说明此人极慧非为庸材。只是,为求长生行此恶行,实为天理难容!

  门后主殿内灯火煌煌,亮如白昼,主殿内有池,池中血涌翻腾中人欲呕,池心有台,上至以镶宝金棺,而呈棺之台乃为累累头骨所成,以此池之宽阔,那是近万数之人而成,加上这经年未枯之血池,所伤人命怕是十万之数也有。

  齐恒没料到这主殿里仅是金棺血池,不由一怔,问:

  “太爷,这,这是胡亥?”

  “不是,仅是只为那人探路的可怜人。”陵端在齐恒眉间轻点,再示意他看向那金棺,并为他讲解,道:

  “凡帝王皆有王气,可见龙气,纵使亡后也见龙之死气。胡亥掠夺龙脉之气更身登帝位,纵为伪龙终是身蕴龙气。

  此棺中人却仅透出虎威之力,想来此君应该是蒙家之将。因为,除去蒙家之将,不会有人对秦之忠诚至此,愿以身化妖来证忠诚!”

  烈用那双肉肉爪子理着自家胡须,毛脸上全是轻蔑:

  “一个只会动爪子的兵痞,光长肉不长脑子。

  什么叫将军,象主子爷这般的,可上沙场,可入朝堂,文可安邦,武能定国,扶君王安天下者,才可称将军。

  这棺里的,就和那小子一般,脑仁儿只有核桃大,猪,都比他们聪明!”

  ?

  陵端示意齐恒去门外,语声清冷若风中铃语,带着来自远方的悠远与寒意,缓缓响起:

  “小恒儿,你去为那俩可怜女子安魂渡送入黄泉,这里的事交给爷,那群小子也让他们出去,这里的事儿,不是凡人所能触碰的,走吧!”

  陵端反手一挥间,将还在原地怔神的张启山等扫出门外,那已碎成破烂的金丝楠木大门自动拼好飞回原处,在张启山面前轰然阖上。

  几乎没夹坏张大佛爷的鼻子,却犹自让张启山吃了满口灰,让齐恒笑喷出来,也令张大佛爷气得个倒仰。

  齐恒安魂并不费事,九天星辰诀下,纵是为恶之魂也会伏首,何况灯俑之女虽有怨气却不曾沾染血孽,渡起来并不难。

  只是又一次让张家众人见识了星辰漫空和美女送宝,齐恒抱着两枚七宝如意笑得小虎牙都露出来了,可张副官却看到自家佛爷的脸都绿得象臭水沟了,忍笑忍得张副官一众人肠子绞痛:傻了吧,佛爷!人八爷离了你可是桃花朵朵的,再不把自己洗剥干净放八爷碗里去的话,八爷的碗可装不下了,到时,可想进也进不了啦!

  门内陵端并不是如门外众人所思,在大打出手,烈趴在陵端膝上打呼瞌睡,陵端却是坐在金棺盖上,手中把玩着支白玉短箫,语声轻悠:

  “大秦蒙氐,世代以武传家,忠义为本,可是,你不是。你投向胡亥无非为蒙家为始皇尽忠却满得全族尽殤下场,你恨嬴政,所以投向胡亥。不顾天下之乱,任扶苏被诛,任天下易主,只为报复。

  可是,胡亥不仅没帮你保住蒙家,反令蒙氐血脉尽绝,你自己也被炼为血尸旱魃,你唯一的报复,只是呆在棺中不动,不受人驱使为祸,但,这也太悲凉了!

  故,今朝吾来渡尔之魂,让尔族可自此安宁轮回,所交换者,乃为尔镇压此地百年,以消去龙脉被窃后所生之怨力,如何!若是同意,叩棺三声放尔出来。否则,爷灭了你!”

  烈打个哈欠,又眯上眼接着瞌睡,神识却在向棺内传音:

  “小子,识趣的话,还是快告饶吧!主子爷乃为仙家道子,你若不依主子爷的道儿,小心灰飞烟灭!主子爷,可不是个好说话儿的。”

  陵端的左手轻柔的抚摸着烈柔顺温暖皮毛,右手把玩着短箫,口中轻哼着《无衣》,那无词之调传向四方也传入棺中: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沙场之上,袍泽之情,手足骨肉,互交生死。幽暗棺中,一行血泪划落,如铁尖甲终于抬起,轻叩棺木三记,终是,放不下啊!

  陵端起身,足尖轻踢,金棺之盖翻转着飞落于地。

  陵端衣发飘飘,恍若仙临凡尘立于金棺上方,棺中之人直直坐起,剑眉星眸,玄甲血衣,若非指生乌甲利如锋刃,几乎与常人无异。起身向陵端施以军礼,涩声道:

  “末将蒙毅,误信奸人,死为旱魃,然,不悔叛始皇,只恨全族血脉因吾而绝。不求其它,唯,族人无辜受戮,求道子渡吾族超生苦海,吾愿镇此百年,而后为君族之护道人!”

  “好!不错,小子,有前途!”烈在陵端肩上趴着,神识传音:

  “主子爷调教的后辈已成福寿德身,你镇此百年可脱去旱魃之凶戾之气,也会受天地之眷脱去天劫之灾。

  能看明白主子爷让你镇此的苦心,不算愚蠢。主子爷的后辈之护道人亦受天地福报,小子,你赚大发了!”

  蒙毅微微垂头,不以目直视陵端,向他亮出脖颈,这是完全臣服之态。陵端举箫于唇,吐出曲无声之调,点点金色符咒自箫孔而出,化为只只金蝶围绕蒙毅,而后金光陡敛收入蒙毅体内,在眉心形成枚金色法印。

  陵端放下箫,示意烈与蒙毅闪开,他自下天墉城就少有用剑,可这次,他却自丹田内唤出清辉剑来。剑光如水寒映眉睫,并指轻掠剑身,平平一剑轻斩而出,血池之血陡然凝住如被冰冻。而后发出声轻响,如同点破张竹纸的声音,血池之水蒸发成雾,而后消失无踪,骨台亦化为尘砂,升起灵光点点,那是亡灵们的灵魄徘徊不去。

  陵端挥袖打开黄泉之途,一盏青莲灯盏引路,将这些枉死之灵送入轮回之途,灵光如织,化为光带步入轮回,映出陵端眉目悲悯详和,宛若九重之上洪荒之初那悯生之盘古,以一己之力行大慈悲的古神!

  等在门外的众人早已不耐,齐恒有些着急的转来转去,张启山几次欲伸手拉住齐恒说说话,可齐恒却心思全在门内陵端身上,根本没看见张启山伸出的手,气得张大佛爷肝儿疼。

  张副官摸摸鼻子,自家佛爷这没出息的熊样儿,真是伤眼睛啊!不过,真解气。从前从来是佛爷把八爷使唤得团团乱转,这会儿,他是贴上去,人八爷也没心情理会,这还真是挺不错的,什么叫报应,这就是了!

  大门无风自开,陵端抱着烈站在殿中心处,血池已化虚无,金棺也成了张镶宝金床,陵端正冲蒙毅道:

  “这破玩意儿给你弄成床了,别憋屈自个儿,憋屈几千年还不够么?爷把此地血池地火给你改了下,日后炎火只会让你觉得温暖不会让你灵魄烧灼。

  多多修习爷给你的法诀,百年之后,爷后辈的护道人若挨了天雷才成笑话!”

  蒙毅温驯的听着,他那明若繁星双眸对陵端露出种依恋之色,张启山的心一沉,这妥妥的是迷恋之色好么?!老祖宗,三太爷,您百年之后在不在不知道,老八可是在啊,难道,您准备让我临老还跟人为老八争风么?这也太坑了吧!

  甭管张启山心底如何纠结,如何的哀嚎,蒙毅是齐家护道人的身份已定,众人欣喜不已,唯张大佛爷一人如着霜打般~蔫了!

  齐恒忽地有些不想再走下去,面对一个妄想长生而枉顾苍生的暴虐之辈并非什么开心之事。只是,此人掠龙脉,祸生灵,容他修成大妖乃苍生之祸,故此,无论愿与不愿,他们都只有走下去。不是为灭妖,只为渡此地枉死之魂,或许,张启山来约下斗并非偶然,而是天道于此冥冥中对这些苦难之魂的救赎。

  何言天地无公,只看今朝得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