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蜚蜚>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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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离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声音带着些若有似无的哭腔,他问:“为什么?因为我们之间的收养关系不再生效,所以你不想要我了吗?”

  君奉天沉默着抿了口酒,却没开口解释。他本就不是一个擅长解释的人,更何况是面对一个喝醉的人。

  云忘归拉着玉离经的手拽了拽,低声叫他冷静,玉离经猛地把手抽回来,不小心将本就打翻的酒杯摔在了地上。杯子只被磕破一角,玉离经的酒也没醒。

  君奉天抿了下唇,对云忘归说道:“你先出去。”

  云忘归不放心地一步三回头,可是玉离经这会儿早醉得不行,早顾不得其他事。

  “可我只是想……只是想得到可以爱你的资格。我以为这样就可以……”

  “是我错了吗?”玉离经按了按额头,一滴眼泪被不经意地悄然抹去,他继续问着:“亚父,是我错了吗?所以上天才要惩罚我……惩罚我痴心妄想、罔顾人伦……”

  “所以……要偷走我七年的时间,让我浑浑噩噩……让我什么也得不到……”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爱上了别人?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已经没资格和你说这些……”

  “我想说服自己放下过去,可我一直在怨恨……怨恨伏字羲趁我失忆对我隐瞒,怨恨自己心智不坚随波逐流……我甚至怨恨你,怨恨你不来找我,让我过了七年才能再次见到你!”

  “亚父,一切都太迟了是不是?我已经无法回到过去了是不是?”

  这问题或许不该问君奉天,可玉离经就是控制不住,依旧在宣泄积压在心里的情绪。

  “我弄丢了一枚戒指。我都不知道我是要送给谁……我就弄丢了它……”

  “……我也无法确定我是不是爱那个人,无法确定我是不是爱他超过了爱你……这不公平……”

  玉离经呼吸困难地捂住了心口,他有太多的问题想要得到答案,此刻却双耳嗡鸣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能听见的只有自己一声大过一声的心跳和各种得不到答案的问题。心里想的,问出口的,没问出口的……太多,太多。

  一片嘈杂声中,玉离经只觉天旋地转、世界倾倒,意识缓缓沉入泥沼,陷进无止境的黑暗。

  ……

  自从意外失明,伏字羲一直过得很无聊。

  一开始他还能自我安慰就当是趁着“生病”,好好休息度过一个不知道时间长短的假期。但很快这种自我安慰就起不了什么作用了,毕竟眼睛看不见很多事都做不成,却能带来许多烦恼。那把口琴他练习了两三天,也才刚摸清几个音的区别。他还买了本盲文书,但这对他这个活了四十多年才失明的人来说太难入门。他没法做点别的事来分散注意力,只能沉浸在黑暗里,被迫反思自己这些年做过的缺德事,以此印证他会失明全是罪有应得。

  这些天里恐怕也就玉离经和乐寻远过来的时候他的心情会稍微放松那么一点点,也就一点点。

  他已经习惯过去六七年里玉离经对他的炽热爱意,虽然那可能算是他“骗”来的,但他并不在乎。可现在玉离经将那些感情收了回去,与他保持适当的距离,给予份内的关心……也只有在找乐寻远帮忙照顾自己这件事上,玉离经显露出的不放心能让伏字羲稍微感受到过去的玉离经的痕迹。

  他对玉离经隐瞒、误导,“偷”来他的信任与感情,而现在玉离经只是将失物找回,按理说他实在不该有什么不满的。可他从来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与其自我内耗,不如责怪别人。怪云忘归多管闲事,怪君奉天回来的不是时候,怪玉离经记性太差……可怪来怪去,这一切似乎也找不到别人来背锅。

  伏字羲忍不住想:他给玉离经划那一道线,是真的善心大发要将过去种种揭过;还是在隐隐期盼,玉离经跨过来,然后自己就能借着这个由头将他牢牢抓住,不再给他反悔的机会。

  鬼麒麟这段时间忙得不行,现在难得空闲下来会儿,却又被伏字羲要求帮忙找个合适的地方搬家。鬼麒麟一脸无语,问:“你真要搬家?我以为你就是随口说说的。”

  “搬啊,为什么不搬?我又不是钱不够。”伏字羲半躺在沙发上,说起话来十分欠揍。“我在这里住着难受,总觉得不自在。”

  “你都在这儿住了快十年了,现在说不自在?”鬼麒麟一脸“你没病吧”的表情,可惜伏字羲现在看不见,他只能直说:“是因为离经走了,你看哪儿都不爽吧?”

  伏字羲哼笑一声,指了指自己无神的眼睛,问:“我用哪儿看啊?”

  鬼麒麟耸耸肩,不给面子地说:“你就是不想看才瞎的呗。”

  伏字羲撇了撇嘴,难得没和鬼麒麟继续争论。鬼麒麟却不放过他,继续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没出息?”

  ……

  玉离经大醉一场,醒过来的时候君奉天已经坐上飞机远行,他连去机场送别都没赶上,只能躺在床上看君奉天登机前发给他的信息:

  「离经,你的心意我已知晓,但我无法回应你的感情。我对你,从来都是以一个长辈的立场,从来没生出别的绮念。

  但我也要告诉你,爱一个人从来无错。不管是对我,还是别人。

  至于一直没来找你的问题,我很抱歉。是我未能察觉你的心意和苦恼,误会你并不想我参与你的人生。」

  玉离经逐字逐句看完,年少的心意终于传递给了该听到的人,而不再是掩藏于心底的秘密。虽然结果是被拒绝,可他却没有想象中那般失落,反而有种放下心口巨石的轻松和空虚。他起床用冷水冲了个澡,然后才给君奉天发去回复,为昨晚醉酒失态道歉。

  「亚父,对不起。」

  「也谢谢你。」

  认真考虑了我的感情,给我答复。

  玉离经醉酒得不轻,在家躺了一整天,第二天却仍旧头疼欲裂。这状态显然不适合上班工作,他干脆请了假。但闲在家也很无趣,而且已经有好几天没去伏字羲那里,于是起床后径直去了那边。

  他按下密码推门进去,时间虽然不算太早,但伏字羲显然还在睡觉,空荡荡的屋子里静得甚至能听到挂在墙上的钟表秒针行走发出的声音。他静静坐在沙发上,明明宿醉头疼,此刻却毫无睡意,强迫症似的默数时间流逝发出的“滴答”声。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伏字羲的卧室里传来断续的水声,将钟表的声响掩盖。

  失明这么些天,伏字羲早已习惯了在黑暗中行动,从床上爬起来,再摸索到洗手间也不会花太多功夫。但如果真的搬家,他又得花上很长一段时间来适应新环境。站在洗手台前,伏字羲忍不住自嘲地笑起来,演了二十几年戏,他还没演过盲人,现在却要因为目盲退出舞台。

  他本以为演戏对他而言不过是赚钱的一条捷径,却不想他竟真对这份工作倾注感情,产生了“不舍得”的念头。就像他对玉离经。一开始他只是抱着“教学”的名头,到后来却是不知不觉深陷其中,等有所察觉时已无法轻易脱身。

  那天,在得知玉离经失去了这六七年的记忆时,他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是“他是又伤到脑袋了吗”,随后才冒出来“要让他想起来”的想法。

  他不得不承认,即便没有接到那个叫云忘归的年轻人打来的电话,他也不会直接向玉离经袒露两人过去六七年的关系。不想玉离经接受不能两人直接闹掰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是,他竟也觉得应该给玉离经这个机会重回正轨。

  事实证明,他缺德惯了,难得要违背本性做点好事就遭了报应。

  伏字羲松开绷带的系结,一圈一圈放了下来。昨天涂上去的药膏早已消磨殆尽,只余下眼周干涩的紧绷感和一片暗色。

  洗漱完毕,伏字羲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已经习惯了摸黑走路,一路走到厨房,除了步速慢了点,竟什么也没碰到过。

  玉离经仍坐在原地,他趁着主人熟睡贸然闯进来还在人家沙发上坐了大半个小时,此刻突然出声只怕能把人吓个半死。他思忖着是不是要趁伏字羲从厨房里出来时再假装自己刚来,厨房里却传来一阵碗碟碎裂的脆响,听那动静摔碎的东西不止一个两个。玉离经起身快步走了过去,他并没有刻意放轻脚步,伏字羲却没察觉到他靠近,正蹲在地上乱摸,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双眼看不见的人在碎了一地瓷片的地上乱摸一通,想不出事都难,眼见着伏字羲的手就要压上一块碎碗,玉离经终于忍不住走过去把他拽了起来。

  伏字羲显然吓了一跳,挣脱玉离经的手连连后退好几步抵到了旁边的橱柜,然后才反应过来出现在这里的应该是熟人,于是没好气地说:“要死啊鬼麒麟,你突然变哑了吗?”没等玉离经解释身份,伏字羲就继续说道:“帮我找找东西,刚才只觉得手腕一松就掉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