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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书俊一直觉得自己运气不错。
从小到大，考试该拿的分数，竞赛该拿的奖项，一个不落全拿到了。
要说他多用功刻苦，那确实也有，别人高三流的鼻血他初三就流过好几遍了，不过尽人事的一抓一大把，天命好的也绝对能算他一个。所以有时人家夸他天才，他谦虚说只是运气好也带了几分真诚。
但现在，当他看着韩智宇收拾东西的当头突然一个电话打过来又微微皱眉时，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第六感跳出来，叫嚣说上帝真是太爱我了。
果然，那人放下手机，看了看韩柳夏，又瞅了眼门口，手上动作慢了些许，好像在思考什么。
“怎么了，爸爸？”韩柳夏眼色飞快，立刻察觉到不对劲。
韩智宇没说话，收拾好东西就要走，姜书俊没犹豫，直言不讳地问他是不是出了问题。
“保姆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韩智宇先向他解释了一句，才蹲下来和韩柳夏说，“你先坐成彬叔叔的车回家，他会送你上楼，等我……”
话还没说完，韩柳夏就尖叫起来，“不要不要，他一点都不会聊天，无聊死了！”
韩智宇皱眉，“你怎么说话呢？有没有礼貌？”
“我要跟着你，在车上等你就行。”
“今天不行，我和你说过了，乖乖在家等着，晚上吃饭时我去接你。”
“不要！我要跟着你！”
“不行！”
“韩智宇！”
“韩柳夏！”
两人眼看着已经吵起来了，姜书俊还是头一次见这种状况。开始没反应过来，愣了一阵后赶忙打断，把小姑娘拉到自己身前，笑着说，“要不柳夏跟我吧，我陪她玩一会儿，你忙完了来这里接她就行。”
女孩显然还在气头上，居然当着面告状，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这段关系里的什么人，“姜老师，你看他！”
姜老师欲哭无泪，急急把她手指掰回来。
好像我真能管住他似的。
对面的人站起来，五官还皱着，生气的表情看起来和女孩一模一样，看来是亲生的。
恨铁不成钢似的剜了她一眼，收了些愠色，声音低沉许多，和刚刚吵架时完全不一样，“不用了，太麻烦了。”
说罢又要去牵韩柳夏的手。
姜书俊眼疾手快地拉着孩子后退了一步，依旧是那副笑脸，“不麻烦，我反正晚上没事，陪她随便玩玩儿就行。”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加上时间紧张，韩智宇也没再坚持，他简单道谢，便匆匆走了。
等姜书俊看着他背影消失再回过头，韩柳夏已经把书包里大大小小的玩具掏出来了，粉粉嫩嫩地铺了一桌子。
她拿起一个塑料茶壶，嘴里发出‘咻咻’声，假装给他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姜老师请坐，不要客气，当自己家就行。”
这就已经开始了？
姜书俊虽然不惊讶于她的自来熟，毕竟是见面第二天就可以在办公室大声询问他有没有女朋友的小孩，但也觉得这一桌子的东西太夸张了。
他坐在前排位置上，喝完了皇帝的新茶，砸砸嘴，把杯子还回去，“爸爸知道你带这么多玩具上学吗？”
“知道。”
韩柳夏点头，又给他倒了一杯，这次是牛奶，“阿姨问过爸爸，才给我装的。”
他同样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的时候女孩已经打开煤气灶炒菜了，眼珠子转了两遭，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那……妈妈呢？妈妈没说什么吗？”
韩柳夏突然停下手中的活，直勾勾地看了他一阵，才扁扁嘴，重新忙碌起来，“我没有妈妈，妈妈死了。”
过于直白的话语竟然让姜书俊都有些一惊。
很多家长不愿意太早让孩子接触到死亡这个词，通常家里有人去世也只会拐弯抹角地说一些关于星星或者上帝的故事，而不是明明白白地把生死这类沉重的话题摆在台面上。
“你知道什么叫死了吗？”
“知道啊，爸爸说过，死了就是没在活着了，水池里的鱼翻肚皮了，花被摘了，蟑螂被踩扁了，都叫死了。”
说到这里，韩柳夏突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爸爸说他也会死，但是死之前会告诉我的。”
这话听得姜书俊并不舒服，把手边巴掌大的小盘子递给她，摸了摸那颗小脑袋，安慰道，“还要很久呢，不用害怕，以后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没有害怕。”
韩柳夏晃了晃脑袋，确实没有表现出来什么情绪，补充道，“生命都是有尽头的，我死之前也告诉爸爸就好了，他说他会理解的，和妈妈一样。”
女孩脸上笑着，递给他一盘空气，说这是她做的菠菜烘蛋。
“什么？”他没听过。
韩柳夏没有解释，只是一个劲地说好吃，然后摆弄自己的小茶壶，问他平时喜欢喝什么，听懂之后又咻咻倒了一杯，甜甜地喊他姜老师，“巧克力拿铁，别加冰了，会拉肚子。”
姜书俊接过，若有所思地看着女孩，想起她刚才的话，总感觉缺了些什么东西，心里有几分不得劲。
她是，她爸爸也是。
两人又叮叮当当做了一阵，姜书俊随口问了些她平时生活的事情，倒没和别的家庭没有什么区别，上下学都是保姆司机带着。
私立小学学费昂贵，不是一般家庭够得到的，能来这里上学的，有钱是必然，父母大多忙于生意，没时间陪孩子。
但韩柳夏却否认了，她说平时爸爸陪自己很多，工作日从来不加班，除了周五周六，别的时间大多都在和她一起玩，过家家也好，出去旅游也好。
“他不会说谎，答应了我的，肯定会做到。”小姑娘挺直了腰背，有点炫耀的意思，脸上挂着笑容，看来早就暗戳戳和别家父母比过了。
是被宠大的样子。
姜书俊笑笑，心想果然年轻人带孩子的方式不一样。
花了这么多钱上这么好的小学，还是放养式教育。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百无聊赖地接过另外一道他不认识的菜，扒拉两下吃完，然后问她，“对了，你爸爸今年多大？我看他年纪很小的样子。”
谁成想女孩眨了眨眼睛，摇摇头说不知道。
“柳夏，这就不对了，他花那么多时间陪你，一个人带大你，你都不关心爸爸吗，过生日的蛋糕上总写了几岁吧。”
“我们不过生日。”
“啊？”姜书俊没反应过来。
韩柳夏把小盘子放进水槽里，手指在上面戳戳，就算洗了碗了。
“爸爸不过生日，我的生日也是和阿姨过的，他不会在。”
姜书俊感觉自己这一下午可算是开了眼了。
他家里很是传统，不管谁过生日，一定要在家里喝海带汤，哪怕回去晚了，都少不了一通数落。
爸妈总是教导他不能忘本，虽然有些烦，至少可以理解。
可韩智宇呢？
年纪轻轻不想过也就算了，哪儿有自己女儿生日和阿姨过的道理？
平时陪着，生日跑了，这不是搞笑吗？
“柳夏，你不觉得爸爸很奇怪吗？”
“是挺奇怪的……但我也没问过，爸爸肯定有他的道理吧。”
姜书俊学着张老师‘啧啧啧’几下，眼睛一眯，带了些调侃意味，“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韩柳夏咬咬牙，像是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来，心情似乎有些低落，耷拉着脑袋，“我就是怕……”
“怕什么？”
“怕……”
她话还没说完，门口就有人喊她名字。
抬头一看，是喘着粗气刚跑过来的韩智宇，头发湿了个通透，有汗水沿着两颊流下，应该是热坏了。
“你跑什么，又不着急。”
大概是刚才和姜书俊聊了很多的缘故，又念着亲爹的好了，韩柳夏没再跟之前一样发脾气，而是自己慢慢收拾桌上的玩具，顺便唠叨了两句。
姜书俊起身，看着男孩拿袖子擦着下巴尖上的汗水进门，一瞬间以为自己还在大学呢。
对方也恭顺鞠躬，邀请他一起吃晚饭。
意料之中，他自然没拒绝。
何况车停在大太阳底下这几个小时，自己现在进去应该会被烤成一根新鲜的肉干。
“和姜老师聊什么了？”韩智宇接过韩柳夏的书包，背在肩上，一只手自然而然牵起她。
他看得出女儿心情不错，便随口问了一句。
姜书俊扶着韩柳夏后背往出走，接过了话茬，“聊你多大年纪，结果她说她也不知道。”
话是随意说的，倒也没期待回答，第一次见面就问年龄确实有些没礼貌，但他刻意观察了一下韩智宇的反应。
那人茫茫然顿了顿，步子都有些僵硬，看了看女孩，又看了看自己，伸手挠了挠唇边那颗小痣，“二十五。”
姜书俊愣在当场。
他本以为自己三十四芳龄如花似玉，凭借六块腹肌在学校这一群老男人中尽显脱俗，却没想到对方根本不是看着年轻，而是正儿八经地生生比自己小了九岁，顿时产生了一种老牛吃嫩草的悲壮感。
太罪过了……
又算了算韩柳夏的年纪。
好家伙，玩儿的还挺花……
天人交战之际，突然听见韩柳夏大声说，“我们去吃菠菜烘蛋吧！姜老师居然不知道菠菜烘蛋！”
少年就那么笑了，腾出手掀了一把刘海，短暂露出额头，说，行。
好家伙，咋还有酒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