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尊前客>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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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年后

  傅丹丘的桌上散着许多药方,手里还拿着一张,唐晏走路带风,领人进门时,其中许多残页被吹飞起来,傅丹丘慌忙在桌上一扑。

  唐晏道:“药都给人喝过了,还在研究方子?”

  这些药方从落款来看,已经反复经历过数年修改,但研究的都是同一病症。傅丹丘小心翼翼将它们码放好,才道:“帮主,你怎么有空过来?还有这两个是虚舟的……那个谁,谁来着……”

  唐晏道:“新皇登基,大家都去街上看热闹了,我没有事做。王兄和郑兄的伤已经痊愈,来向你我告辞,我就顺路带他们过来。”

  那两人当即又要向傅丹丘下跪称谢,傅丹丘摆摆手道:“得了得了,举手之劳,药是唐帮主和前任陆帮主同意出的。你们现在总该跟我说说,到底为什么被打成这样了吧?”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是东方宓打的。”

  傅丹丘道:“我看得出来。可他为什么出手?何况他和谢靖夷失踪有一阵子了,这都能碰上,你们够背时呀。”

  那人指了指桌上的药方,道:“说来话长!这摞东西是从烧毁的药楼里救出来的,差不多一年前,孙帮主不知道听谁说侯堂主需要岐山石毒的解药,她和周帮主合计了合计,就让我把这些药方找出来。”

  “他们把药方改了改,指名务必要您再把一把关,就命我和王兄快马护送给侯堂主。从南边进长安最快的路只有一条,谁知道那么巧,东方帮主也在那条路上!我和王兄关押过邪道长,所以他一见我们,立刻起了杀心……说来惭愧,要不是邪道长出面说情,我们又交代了这次护送的目的,哥儿俩可见不着恩人了!”

  傅丹丘举起其中一份药方,上面最新的注解是他自己留的,压在东方宓的笔迹上,东方宓的字又压着孙红绡和周九辨,把苏信闲原本清清秀秀的单子注了个七颠八倒。但东方宓的笔迹实则只有三行,也正是这三行,把药方中鬼参的毒性剔了个干干净净。

  傅丹丘道:“他添这几句话,想了多久?”

  那郑兄道:“不到一个时辰。”

  那王兄补充说:“半个时辰都不到。我看,当时东方宓也是冲着扬风来的,你记不记得他看完药方,回头就跟邪道长说:‘不用去了,要是傅丹丘连剩下的小问题都解决不了,活该叶采葛要死。’”

  郑兄并不记得此事,王兄则坚称东方宓说过,一来二去,竟吵得不可开交,傅丹丘道:“行啦,行啦,就当东方宓胜我一筹。”

  唐晏道:“此话怎讲?”

  傅丹丘道:“解开岐山石毒有两大难处,一是以毒攻毒,药材的乾性坤性复杂至极,给我五年也不好参透,苏信闲半路出家能做成这个底方,说开了天眼也不为过,可惜他毕竟是个二把刀,试了几百种方法也去不掉鬼参的毒性,但这第二点,东方宓随手就能破开,我心服口服。”

  东方宓还在虚舟的那些年月,傅丹丘一度和他齐名,如今被这对师兄弟连手比下去,大概烦闷异常,唐晏正要劝他一劝,傅丹丘却道:“当时其他伤员照顾不过来,这种比试先不算数。我愁的也不是这个,是离开帮会的人……”

  唐晏道:“鸣鸾和孩子会好好吃药的,就算他们不吃,还有郭勉照看。”

  傅丹丘道:“该吃的不吃,倒是其次。不该吃的乱吃,才容易出大问题!”

  崔召龙摸摸怀中的药包,打了个喷嚏。

  他实在想给叶采葛的药塞些不疼不痒的东西,可惜傅丹丘千叮咛万嘱咐,巴豆不行,草木灰不行,回龙汤也不行,一念及此,崔召龙又叹了一口气。

  店主人眼尖瞧见,立即递上一杯茶水,道:“客官,马上就入冬了,买件棉服吧。”

  崔召龙道:“不了,我们往南边去。那边的袍子给我来两件,有没有肩头宽两寸的?也来一件。”

  店主道:“有的,有的!刚到的云锦,老爷真是好品味!”

  崔召龙“啧”了一声,道:“难受的紧,店家,我有个故事你要不要听?”

  店家识趣道:“您讲。”

  只见崔召龙手中掂着药包,边逛边扔,边扔边道:“我爹呢,伺候过一个老头子,不巧得知一件丑事,没过多久,我爹就死了。”

  “可是老头子不知道,我爹记录他的起居时,为防疏漏,家里还备有一份复本。我年幼无知,把这东西当做传奇话本看完,长大之后,还重新写了出来。”

  “老头子家大业大,丑事何止一桩?十几年后,他们一家还想杀我的哥哥,于是我找上门去,告诉他如果对哥哥动手,就把所有丑事公之于众……”

  “老头子动弹不得,连连骂我黄口小儿,敢以野史霍乱民心……笑话!我家罹难多年,许他贬罚,许不得我怀恨么?我直接将新写的话本翻给他看,说:‘史不在尊卑贵贱,在乎传予后人’……”

  店家并未听得太明白,却被他一番腾腾杀气勾动,不禁问道:“然呢?”

  他这一问,崔召龙立刻觉察自己有失礼度,掸了掸衣领,笑道:“然后……他就咽气啦。”

  他拎起新衣,将胸中郁结之气长舒一口,出得店门,走下楼去。临梯四望,目下低矮茅屋成片,不似长安绮楼相叠、群山纠纷,但长安还是被遮住。平房子整整齐齐联络成线,黑瓦片乖巧向远方蔓延、伏下,终于把地平线盖住,向北如此,向南也是如此。他转向镇口,看见了擂台,于是清点行李,牵马走去。

  台下仍旧围满着人,一忽儿惊声迭起,一忽儿掌声雷鸣,崔召龙收拾妥帖,想了想,抱臂站定在擂台后方。

  侯白羽已经打到第八场,连战连胜,底下终于有看客道:“这不是虚舟的侯堂主吗?以前我在襄阳也常看他打擂,不打满十个他是不会走的,快上去一个,待会他要发火了!”

  话虽这样说,可一时无人敢应。擂台近前有个金色外袍的男人,身材修长,一直在笑眯眯地观战,有汉子见他配着剑,上前推了一把,道:“少侠,看你也是江湖中人,何不上去比试比试?”

  男人道:“下次吧!几位大哥,劳驾让一让。”

  这时,另有人正绕去台上,侯白羽一手将额前汗湿的碎发都拢到头顶,一手朝他摆了摆。

  那人道:“你不是打满十个才走吗?看不起我怎的!”

  “没有,”侯白羽道:“我累了,要回家。”

  他将长枪朝背后一推,迫不及待地走到擂台边缘,一跃而起,仿佛一缕溢出天边的霞光,鲜红衣袍在空中不住翻飞。

  叶采葛已经展开双臂,笑着将侯白羽接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