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尊前客>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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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郊外,千金客栈里人挨人人挤人,侯白羽靠前单独占了一桌,徐徐饮茶。

  说书先生正在台上讲新出的传奇,说一位富商为了独吞万贯家财,离间两名兄长,自己则买凶杀人,将两位兄长抛尸河沟。

  富商兄长的冤魂飘往城隍诉苦,阎王点了判官,判官又着鬼差去往阳间,务令富商晚年重病缠身,纵有铜山银穴,百娇千娥,半分也无法消受,只能被黑白无常押在病榻前,眼睁睁看自己的儿子为了家产继续互相残杀。

  说书人的徒弟挨个向茶客讨铜板,故事讲完的时候,瓷碗正好捧在侯白羽跟前。

  侯白羽扔了块大的,道:“让他讲讲三大帮会的动向。”

  说书人殷勤道:“好嘞!”

  “在座诸位应当知道,云散晴山、扬风和虚舟,这是咱们大唐最风光的三个帮会,他们雄踞隐元会榜单的三甲,已经十多年没有变过……”

  台下道:“扬风今年还能排上?让秋水打得服服帖帖,说是联盟,背地里天天给人家提鞋,原来还时不时跟虚舟打一架,这会儿,屁大的动静都没有!”

  说书人道:“既然这位兄台提了,不如咱们就从扬风开讲。”

  “扬风如今的帮主叫陆鸣鸾,最初,他父母和四个结义兄弟建起这个帮会,因为排行最高、功夫最好被推为帮主,短短数年就拿下了帮会排行的老二,要是他们没死,胜过云散都是迟早的事。”

  “可惜扬风做大不到十年,陆氏夫妇一夜暴毙,死因不明!有人说云散晴山的卧底暗杀了他们;还有人说,老三老四的叶氏夫妇受云散挑拨,在陆氏遇袭时不肯出手相助,任由他们遇难,那时候陆鸣鸾才十六岁,虽然接任了帮主,万事却得叶鹄和叶春心说了才算,他花了五年时间立威,才将这二人赶回藏剑山庄。”

  “这说法传得最广,叶氏夫妇也从未否认,不过前年他们的独子叶采葛重回扬风,还当即被陆鸣鸾任命做副帮主,前言便立不住脚了。算来自陆鸣鸾重振旗鼓至今,已经又有十三年,万事盛久必衰,他扬风焉能例外?当初陆氏六个结义兄妹,死的死,退的退,接任的年轻人中,叶采葛初出茅庐,唐晏是个软蛋,傅丹丘除了治病救人,一概不管,也只有郭勉能算半个把控大局的,被秋水打得服服帖帖,甚至如兄台所说掉出三甲,想想也没多奇怪不是?”

  “扬风败落,新的三甲必定是秋水,因此我也向诸位提它一提——”

  “秋水的副帮主叫林贯,这人可是陆鸣鸾的义弟,与陆鸣鸾有杀父之仇,武功比秋水的帮主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却能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你道为何?原来成秋毫早年做包打听发家,因此结识了一位贵人,就连秋水都是贵人帮他建的……”

  侯白羽当即问道:“什么贵人?”

  说书人道:“军爷问得好!这位贵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没人知道姓名。他手眼通天,买断了肇坤散的配方送给成秋毫,否则秋水二百人不到,没有神药相助,哪里能将扬风打得落花流水?”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虚舟今年拿下榜眼可是板上钉钉!虽说周九辨这厮赶走东方宓,诬陷谢靖夷的事前年才被挑破,帮会元老生生气走了一半,连苏信闲这种半途入帮的堂主都跑了,可也耐不住人家树大根深,休养生息呀!

  “他这些日子按兵不动,帮众早涨回五百人了,虽然降成了副帮,该有的权一分不少,该拉拢的人照样拉拢,过得可比陆鸣鸾舒坦!”

  “再说云散晴山,”说书人来了精神,润润嗓子,援臂朝长安方向一指:“不远,离咱们十五里地,响当当的大唐第一帮!您猜苏信闲找的下家在哪里?不就是云散!听说连东方宓也被云散收了,只是没按头衔,外人便不知,这可都是老帮主郭壑的面子和手腕喏!可惜他自称年事渐高,马上就要退隐江湖……”

  台下议论纷纷,如同一团乱麻,侯白羽的茶壶尚温,有人在一旁坐下,勾起把手为他添茶。

  “这些都是半个月前的消息了,你想打听东西,怎么不直接问我?”

  侯白羽道:“不问他,我怎么知道你要娶郭帮主的女儿?”

  苏信闲反问:“郭帮主有女儿,我怎么不知道?”

  郭壑有意叫他接班,可苏信闲在云散立足的时间尚短,帮众都半信半疑,说书人更不琢磨不透,整天乱编有的没的。

  两人离开千金客栈,侯白羽才发现他没有骑马,自己便也跳下马背。苏信闲牵过他坐骑的缰绳道:“城外景色好,陪我走走。”

  他常常在外头巡视,哪里稀罕一时一刻的春色,绕来绕去,实则只为带侯白羽散心。长安城外牡丹初绽,沿途红粉交织,百鸟啼鸣,如果侯白羽的身体还能释放出地坤香气,此刻应当也已融为熏风中的一缕,萦萦吹拂。

  可是他的气味苏信闲闻过,风里没有。

  侯白羽自知消沉无益,也自知难以振作,可崔召龙和苏信闲总在坚持不懈地讨他开心——有人肯真心实意待自己好,自然该满怀感激地受下,他以前被宠坏了,不懂这个道理。

  侯白羽道:“这样走回去,城门会不会关了?”

  “不会,今晚晋王回城完婚,城门多开三个时辰。”

  “北境不平,他哪有时间回来完婚?”

  “最近略有起色,”苏信闲道:“你想披甲上阵了?”

  侯白羽摇了摇头:“我去了也是累赘。”

  一来他是乱臣族人,参不得军,二来身体也不如从前健壮,苏信闲怕他自轻自贱,忙问:“成秋毫杀了吗?”

  “杀了。”

  “……叶采葛呢?”

  侯白羽没有直接回答,扭头道:“信闲,上次的药还有吗?我想再试一次。”

  想解开天乾地坤结合的标记,要么天乾乐意,要么就得等天乾身亡,否则地坤的身体便仍只对他一人有反应,无法与其他天乾泽兑亲热。

  苏信闲试过用药将标记强行冲开,只是乾坤结合之道万古如此,无人可破,一碗药下去说断就断,哪里能有这样的好事。

  他渐渐明白了侯家人当年的盲目乐观。不肯接受恶果,只能在绝望中粉饰一点希望出来。

  药性迅速发作,侯白羽猛然伏倒在桌面上,苏信闲从身后揽着他宽慰,只是侯白羽全身发痛,毫无所觉。

  崔召龙正巧从塾中赶回来,他如今半点不练武功,在长安郊外给小孩子讲学,侯白羽没有阻拦。崔召星当年不学无术,崔召龙倒加倍喜欢经史子集,像是把哥哥那份都补回来一样。

  侯白羽已经独自回房,崔召龙问过原由,当即转回苏信闲住处。苏信闲正在案上奋笔疾书,不知怎的满屋子杀气。

  崔召龙本就敬他又怕他,支支吾吾道:“苏大哥,我哥不喜欢被别人逼着做事,你就别……”

  苏信闲道:“成秋毫是他想杀的。”

  崔召龙道:“叶采葛的事,咱们以后再慢慢跟他提。”

  狼毫笔“咔哒”顿在砚台边上,苏信闲起身走近崔召龙,墨色衣衫的威压一步重似一步:

  “七年前,我没有逼他,他去长安郊外寻死。”

  “在虚舟三年,我顺着他,他被叶采葛……”

  “召龙,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

  半晌,崔召龙道:“我只要我哥开心。”

  苏信闲沉声问道:“你能吗?”

  这根本是个无解的问题,崔召龙嘴巴如同被缝住一样,一个字也吐不出,叶朝素从门外进来时,险些将他撞倒。

  叶朝素道:“帮主,你找我?”

  苏信闲已将案上的信件递给他:“给陆鸣鸾送去。”

  叶朝素道:“这是?”

  苏信闲道:“送他的宣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