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散兵的不满没有持续太久便被打断。

  逐渐缓过来的千代怜不自觉的晃动着身后的尾巴,小声的问道,“阿散,你还没走啊。”

  刚刚猛然一见到散兵,千代怜有种被抓包的错觉和心虚感。

  虽说他之前还没有那么的介意被散兵发现,但如今看着对方的眼神,千代怜总觉得自己做错了。

  而这时候散兵还貌似很随意的问了句,“你很想让我走吗?”

  “没有,我只是惊讶。”千代怜赶紧澄清。

  “不用找借口,东西我送来了,我也该离开里。”散兵这么说着,向院子外走去。

  千代怜下意识的去追向他,可惜由于两人之间本就隔着距离,等到他跑到院子的门口,散兵已经不见了踪影。

  盯着空无一人的小路,千代怜失落的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要是能不那么急就好了,说不定晚点出去,就遇不见散兵。

  不过后悔也没有,就在千代怜思考接下来是回去和倾奇者说一声发生了什么,还是直接去找八重神子,一件衣服突然落在他的肩头。

  紧接着倾奇者的声音出现在千代怜耳边,“怜,晚上有些冷了。”

  向身边看过去,千代怜发现倾奇者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温柔的注视着失望的千代怜,倾奇者安慰一般的又说道,“我们刚才不是说过吗,另一个我很不坦诚。”

  “是啊。”千代怜点点头,随即他想起另一些事。

  倾奇者没有再问下去,因为散兵的那份不坦诚与其说是别扭,不如说是躲避。

  也许在散兵看来,在来到鸣神大社以后,他便再也回不去了,从此他和千代怜不再是纯粹的家人,中间掺杂上无数复杂的要素和另一个自己。

  这恰恰是散兵最不想看到的,而这也正是他摆出逃避模样的原因。

  倾奇者想到这里,再看一言不发的千代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就像他们在过去一样。

  “有机会我们一起和他说吧,现在我先和你去找八重宫司问一问关于耳朵和尾巴的事情。”说话间,倾奇者感受到手下的猫耳朵动了动。

  而在猫耳朵活动的刹那,尖尖的耳尖擦过倾奇者的掌心,微妙的触觉令他胸腔的位置出现一股奇妙的暖流。

  倾奇者分不清暖流从何而来,他只是产生了一种抱住千代怜的冲动,就像在那间房间里,将还是小猫的他拥如怀中一样。

  现在不是时候。倾奇者暗中告诉自己,同时他朝走廊边的粗壮樱树看了一眼。

  下一秒倾奇者抿了抿嘴唇,拉起千代怜的手主动带他向前走向八重神子居住的地方。

  在倾奇者带着千代怜走远以后,散兵自树后现身。

  浅浅的瞥向千代怜和倾奇者消失的方向,最终散兵无声的重新回到黑暗的夜色里。

  当散兵真正不见了踪影,另一边的走廊里,千代怜低落的情绪略有些好转。

  “谢谢你,倾奇者。”千代怜毫无预兆的道谢。

  倾奇者闻言看过去,对这份突如其来的感谢非常不解。

  “说是道谢,其实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完这句话,千代怜微微低下头试图遮掩眼里的情绪,放在过去,那他大概能掩盖过去,现在却有点麻烦。

  那条尾巴和头顶的耳朵出卖了千代怜的心情。

  倾奇者见状放慢脚步,安静的听千代怜把话讲完。

  “我总是想的太好,就像这一次,如果我在误会发生时立刻纠正,也不会变成猫。”千代怜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尽数讲出,一直以来好像都是这样,他永远对未发生的事抱有侥幸心理。

  总是暗示自己,那不会被发现,大家谈一谈就好,走一步看一步……他总是把希望寄托于事件慢慢变好。

  可是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想当然。

  千代怜自嘲的笑了笑,接着他深吸一口气对倾奇者说,“所以我很感谢你能包容我。”从几百年前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倾奇者总是无限制的接受他。

  然而今天千代怜看到散兵的不悦的眼神,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但他却产生了一个很奇妙的想法,他很想知道,倾奇者是不是也会有类似的时刻,他也会不高兴,不满意,只是他没有说出来。

  也是在那一刻,千代怜突然发现自己总是忽略倾奇者的想法和感受,尤其是在对方又安慰过他以后。

  千代怜咬了咬嘴唇,身后的那条尾巴扫着地面,彰显着主人纠结的内心。

  扫了眼那条尾巴,倾奇者笑了笑,随后对千代怜回应道,“怜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犹豫了一下,千代怜默认了,然后他被倾奇者抱住。

  这个拥抱让千代怜措不及防,以至于他都没有第一时间回抱过去。

  “怜,不用太在意。”倾奇者小声的说着,“听到怜能这样说,我很高兴。”

  “这正是我期待的,我从很早前就希望怜更依赖我一些。”

  倾奇者说到这里闭上眼睛,认真感受着那贴近的胸膛传来的心跳,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付出的那一方,实际上他一直从怀抱之人身上获得着他真正需要的东西。

  心跳,感情,甚至存在的意义,以及在他不知去何处的时候,所找到的家。

  与之相比,倾奇者觉得另一个他都可以称之为赤诚,毕竟散兵没有试图从千代怜身上去取得什么。

  “所以怜按自己的想法去做的就好。”

  倾奇者的话如有魔力一般让千代怜变得安心,他吸了吸鼻子,后知后觉的伸出手回抱过去。

  又过了几秒,倾奇者才恋恋不舍的松开手,对千代怜提醒,“好了,我们去找八重宫司,再晚一点,她怕是就要休息了。”

  “八重宫司才不会休息那么早。”千代怜忍不住接话,以他对八重神子的了解,她现在怕是还在审稿。

  倾奇者闻言又笑了,接着他打趣道,“怜还记得啊。”

  “当然,我记得还是你对我说的,八重宫司会审稿到很晚。”千代怜用笃定的语气回应,在他那篇随手写的‘小说’被刊登出去以后,他向倾奇者旁敲侧击的咨询过不少八重堂的事。

  如此来说,八重神子在做总编上一直很敬业啊。千代怜不由发出感慨。

  当他感慨完,主动拉住倾奇者的手,走向宫司所居住的院落。

  倾奇者没再多言,任由自己被千代怜拉着,等来到木门前他们才分开。

  还没等千代怜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进来。

  “八重宫司。”千代怜一打开门就直奔主题,“这个耳朵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没有完全变回来?”

  八重神子漫不经心的从书稿中抬起头,在看到那对毛茸茸的耳朵后,当即眯起眼睛。

  “哎呀,挺可爱的嘛。”八重神子自顾自的说道,下一秒她看向无奈的倾奇者,“要不要一直保持住?我看很适合小家伙。”

  “八重宫司,你不要开玩笑了。”千代怜这下真的开始着急。

  那边倾奇者也想开口帮千代怜说两句,他是觉得留下来挺不错,可明显猫耳朵的主人不那么想。

  八重神子看出倾奇者的意图,她摇摇头收回视线,对满脸慌张的千代怜说道,“好把,不要急,明天应该就消失了。”

  “真的吗?”千代怜不是那么相信。

  “当然,不完美的法术持续不了太长时间。”八重神子直白的说。

  千代怜这下才勉强放心,但身后的尾巴还在左右晃动。

  在旁的倾奇者调转目光看了两眼,最终没有出言提醒千代怜。

  很明显这条尾巴不受千代怜的控制。

  也确实是这样,千代怜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尾巴在乱晃,他只顾着问八重神子那个法术有没有什么后遗症,比如在某个时间再突然长出来猫耳朵和尾巴,或者再次把他变成猫。

  “不会,那不过是个小法术,为妖怪们化形所用,撑不了太长时间。”八重神子随意的说,“比起说这个,不如说说那份礼物他有没有拿过来。”

  “礼物?”倾奇者被这句话吸引来注意力。

  千代怜一听八重神子扯到礼物上,赶忙打岔,“我忘了说了,八重宫司,我准备对旅行者说实话,不用再拍所谓猫妖的留影了。”他深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并打算积极改正。

  “是吗?那真遗憾,我还看看那份礼物。”八重神子颇为失望的叹气,没再提礼物的事。

  这令千代怜悬着的心放下来。

  可是等过会,他就知道自己放心放早了。

  千代怜怕八重神子再提起礼物,索性没再多聊下去,寻了个要休息的借口就要回去。

  他要走,倾奇者想了想也提出离开。

  对此八重神子没有意见,她还要看稿件,宫司的时刻结束了,晚上她又做回八重堂的总编。

  在达成共识后,千代怜和倾奇者立刻在向八重神子道别,随即和来时一样原路返回。

  “怜,那份礼物是那条项圈吗?”倾奇者在回去的路上好奇的问道。

  千代怜没想到倾奇者一下子就看出来,当即脸红了。

  庆幸的是借着夜色,他脸上浮起来的红色不容易看清。

  但千代怜还是怕被发现,欲盖弥彰的转过头,继而小声的回答,“那是胡堂主送的猫项圈,算是客户回馈。”给养猫的人送猫项圈很合理。

  “这样啊。”倾奇者恍然大悟,不知为何他有点后悔。

  在千代怜变成猫的时候,他或许可以哄着对方戴上。

  嗯,那个铭牌上再刻上自己的称呼就更好了。这个想法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倾奇者主动打散,没有再深入想下去。

  可即便不想,回到那间房间,倾奇者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放在桌子上的编绳项圈。

  千代怜察觉到他在看什么,内心不禁五味杂陈。

  一直以来倾奇者都没对他提过要求,难得今天对某一样东西感兴趣……

  咬了咬牙,千代怜觉得不就是个项圈吗。

  虽说不知道倾奇者为什么会对这件物品感兴趣,但是他既然喜欢,那他就送给他。

  于是千代怜头上的耳朵抖了几下,小心的开口,“倾奇者,你是想戴吗?”

  千代怜准备等倾奇者承认,就大方的表示想戴就戴,他不会介意。

  可惜倾奇者的回答与千代怜设想中的完全不同。

  “不是,我想看怜戴。”倾奇者认真的说,全然没有隐瞒自己真实想法的意思。

  千代怜眨眨眼,他怀疑猫耳朵的自带什么诡异的声音滤镜。

  然而这还没有完,倾奇者很快又补上了一句,“这份礼物很适合怜。”

  猫和猫项圈是很和谐的组合不是吗?

  倾奇者想的很简单,可是千代怜为这个答案沉默了。

  看到千代怜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倾奇者温声宽慰,“怜,不用勉强自己。”

  倾奇者是想让千代怜不要放心上,结果千代怜心里的天平却因他的话发生倾斜。

  鬼使神差的他对倾奇者说道,“那我戴一下试试?”

  此话一出千代怜立刻后悔。

  但看着倾奇者亮起来的眼睛,千代怜实在是不忍心反口拒绝。

  就当做倾奇者难得提一个要求。

  千代怜默念着自己的理由,同时尽量面不改色的拿过那条编绳项圈,调整着大小。

  这条编绳是活扣的设计,但它是给宠物设计的,对于人来说多少有点小。

  千代怜拉到最大才堪堪戴上。

  收进的项圈压迫着喉管,让他的呼吸变得不顺畅。

  而正是这份不顺畅提醒着千代怜脖子上戴着什么。

  那条姜黄色的尾巴拍打着地面,彰显着主人内心的忐忑。

  “真的很合适吗?”千代怜用怀疑的语气问倾奇者。

  倾奇者打量着那根微微勒紧的项圈,笑着回应,“我感觉很合适。”就像真的是他的小猫一样。

  没有将后半句说出口,倾奇者又看了一小会,就伸手解开那条项圈,他能看得出来这根项圈让千代怜很不舒服。

  说到底他都不是一只真正的猫。

  “鸣神大社有几只猫,届时我请工匠多做几条相似的项圈给它们戴上,那样它们就算无意中走下山,其他人也能帮忙送过来。”倾奇者捏着项圈对千代怜说出他的打算。

  “好啊,我觉得猫应该不会反对。”千代怜有点麻木的回答。

  连人都没有反对,更何况是猫?

  千代怜自知里面没有逻辑,但他现在不在乎,当前的他只想用胡思乱想转移注意力。

  那条项圈是解开了,留在脖子上的触感仍在。

  不顺畅的呼吸使他产生自己似乎被抓住的错觉。

  千代怜自知那是错觉,奈何他就是在被抓住的假象中出不来。

  在涌现出的疲惫中,千代怜提出要去睡觉。

  倾奇者没有阻止,还主动帮他去铺被子,就像是很早之前一样。

  待屋子里的灯光消失,倾奇者独自一人坐在外厅,待月已中天,他起身拉开了门,银白的月光失去阻挡散落进来。

  估算着时间差不多,倾奇者起身向千代怜的房间走去。

  如他判断的那样,这时的千代怜已沉沉睡去,由于尾巴的缘故,他只能侧着身睡觉。

  倾奇者坐在千代怜的身边,无声的注视着他。

  那双猫耳朵还未褪去,倾奇者能看到它在睡梦中偶尔会动一动。

  手心仿佛又出现耳尖划过的痒意,温暖的感觉自心口再次流出,分明千代怜回到身边有一段时间,倾奇者却在今日发现自己仍感到不满足。

  他本以为只要那个孩子能回来,便能让他胸腔里的空缺重新丰盈,可是如今他发现自己错了,他还想要……更进一步。

  他们是家人,他们有着约定,但他想要更进一步。

  那么他还想要什么?

  灵光闪过,倾奇者脑中浮现出爱这个词,顷刻间他茅塞顿开。

  这正是他所期待的,他想要获得来自他牵挂之人的爱。

  爱才是能填满他胸口的东西,是他新的心跳。

  抱着这个想法,他再看千代怜,一下子弄清楚胸膛流淌的温热暖流是什么。

  那是他的期待与感情,是扫清他眼前迷雾的风,时隔百年他终于又看清自己的所求。

  在这个想法下,倾奇者轻轻俯下身,他还记得几百年里,在鸣神大社中,那些怀着心思的祈福者在以为无人看见时做的举动。

  那是亲密的,带着些许暧昧的接触。

  倾奇者曾经无法理解人为何要那样做,现在他领悟了。

  当感情涌现而出时,人们总是无法避免的想要获得反馈,而言语过于贫瘠,眼神的接触又太内敛,只有身体的接触才能让人获得心上的慰藉。

  现在他要做的正是身体上的接触。

  下一秒,吻轻柔的落在千代怜的额角。

  倾奇者散落的发丝扫过那双猫耳朵,让它抖了抖,与那个青涩的吻一样消失不见。

  缓缓的直起身,倾奇者摸上胸口,倘若他真的有一颗人类的心,那他的心跳大概会把千代怜吵醒。

  回味着堪称转瞬即逝的亲吻,嘴唇上温热的温度令倾奇者忍不住摸了摸,好像是他也在惊讶他居然真的吻了上去。

  虽只是额角,可未来也许他可以亲吻更多的地方,被亲吻的人也会和过去的那些拥抱一样,坚定的回应他吧?

  倾奇者这么想着回头向房间的门口看去,在他特意没有关上的门前是另一个自己。

  两双一样的紫色眼睛撞在一起。

  仍然在千代怜身边的倾奇者能看见散兵握紧的拳头,这代表他看到了那一幕。

  作为相同的个体,倾奇者能明白散兵当前的想法,那正是他想要传达的,他知道他一直没有走,他同样很在意那个孩子,他们的家人。

  正是因此,他才想要告诉的的散兵,他想要更进一步。

  本来倾奇者想要语言表达,可从当前的状况来看,他不用说了,另一个自己应当清楚,不然也不会露出这种表情,就好像被抢走了重要的东西一样。

  事实上好像也差不多。倾奇者暗想着,对于另一个自己来说,他应该没想到过‘爱’,他与很多年前的自己一样,只想获得被需要的感觉。

  散兵如果一直逃避下去,那么倾奇者认为他永远不会是他的对手。而他坦诚的面对一切,那么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千代怜,亦或者是倾奇者本身都很不错。

  想到这里,倾奇者再看散兵,不由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

  谁知这个变化激怒了散兵,握住的拳头攥的更紧,就像下一秒抬手会发起攻击。

  在看到倾奇者在做什么以后,那股被抛弃的难过又冒了出来,好像过不了多久,倾奇者和千代怜就会在一起,他则会被隔在一边……

  可是很快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声音,在告诉他那不是很好吗?那正是他所想要的不是吗?

  没有那些牵绊与阻碍,他才能走上那条正确的路,才能成为神明。

  至于另一个自己和那个孩子,他们会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这不是他一开始想好的吗?是从何时他感到不对了,是将千代怜带走,还是那晚的拥抱和落下的眼泪,亦或者对方贴近自己时的心跳?

  太懦弱了。

  散兵仿佛听到那个声音在发出嘲笑,笑他陷入了这场过家家一样的游戏,提醒世间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欺瞒的幌子,他在意的温情都只是过眼云烟,到最后所有人都会离他而去。

  明知如此,他竟然还是任由自己停留,享受着刹那的惬意。

  此时他不该生气,他该感谢了另一个自己让他看清。

  这个想法促使散兵松开手,他冷冷的看了眼不动神色的倾奇者,随后压低帽檐,转身向门外走去。

  从今天起,他不会再见到他们,容纳神之心,成为神明才是他的最终之路。

  片刻的安逸是成神之路上的陷阱,他绝对不会再掉下来,命运的超越者不能被命运左右。

  可即便是那样,他仍止不住感到无法形容的酸涩。

  在起伏的情绪中,散兵冒出一个对他而言很危险的想法,成神或许不那么重要。

  他真正想要的不是成为神明,他是想——

  如有预警般,散兵的思路戛然而止,他闭了闭眼睛把这个危险的念头压下去,克制住回去找倾奇者对质,向他宣泄不满的冲动,在月光下消失在鸣神大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