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吉的脚步总是那么好辨认。

  他最近体重减轻了些,可能是因为繁忙的工作,也可能是因为和他金发律师前女友复合的原因。弗吉迈入教堂的大门,心跳比平时快得多,带着一点咖啡的味道。

  他们律所附近的那家,深度烘焙的豆子加双倍的鲜奶油,是马特绝对不会去选择的类型。

  当弗吉踏过陈旧的地板又走入湿冷的地下室时,马特正费劲处理他后背的一大块淤青,这是昨晚刚刚留下的伤痕。菲斯克正在重整他的地盘,光凭借马特一人,是没法在短短几个晚上就重新击垮他,可马特觉得自己干得还算不错,起码那些想重操旧业的人,得先在内心权衡这值不值得得罪地狱厨房的恶魔。

  弗吉推开门,他额头上渗出汗珠来,语气充满惊喜:“马特!尼诺回来了——你后背是怎么回事?”

  弗吉苦笑:“每次见你,你身上都带着新伤。”

  马特重新套上毛衣,遮住身上所有的伤痕:“老样子。”

  他拉开一把椅子,坐下的同时仿佛卸下了身上的发条,脸上的每一根细纹,身上的每块肌肉都舒展开来。尼诺的安全回归在他本人不知道的情况下,有效减轻了被夜魔侠丢去警局罪犯的伤情。在佩蒂特律师消失的那段时间,马特打人的力度,用弗吉的话来说,像是要把所有人的脑袋像西瓜一样敲爆。

  “布莱特也给我打过电话。”

  “操,”弗吉咧开嘴,“对着你大骂尼诺?”

  “更像是希望我立马去纽约警局把人带走。”马特微笑。

  弗吉搓搓手,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你身上还背着嫌疑呢,哥们,别忘了,不是每个警察都是布莱特。”

  “哦,没人比我更清楚这点了,”马特嘲讽道,“不如你猜猜还有谁不是菲斯克的人?”

  “乐观点,”弗吉耸耸肩,“尼诺手上肯定有凡妮莎的把柄,起码菲斯克目前看来足够在意凡妮莎……”

  “或许不是把柄,是灵魂。”

  漫长的静默后,弗吉用力搓了搓自己脸,烦躁地在冬天的地下室解开衬衣最上端的扣子,“你在开玩笑,对吧?你知道这听上去有多像奇幻小说的反派吧?”

  马特忍不住又露出笑容,即使他现在胸膛中恼怒和担忧结成了厚厚的一块,“是你把他招进律所的,弗吉,你来负责。”

  弗吉不满地哼哼两声,坐在他对面打了个巨大的哈欠,连日的奔波让他累坏了。而马特只比他睡得更少,他昨晚只歇息了四个小时,今天还没喝上咖啡。尼诺的消息是最强力的兴奋剂,只用一通电话的时间,就赶跑了马特全部的困意。

  “所以,呃……”弗吉吞吞吐吐,作为一个知晓马特青春期到现在全部黑历史的人,他很少在马特面前犹豫,这让马特有些好奇。

  “好吧,虽然我发誓不再参与你们之间了,但我必须得问问你这个,”弗吉很快下定决心,“——你不去见尼诺就是因为这个?”

  弗吉激动地挥舞双手,马特不确定这是因为他格外尴尬,还是他格外想揍自己,“他的手段或许是有点问题,但也没法律规定不能窃取人的灵魂不是?”

  马特叹气,“弗吉。”

  “你不能因为这个怪他,不,马特,你不能因为这个和他吵架。”

  “我没有!”马特不得不为自己叫屈,他抿起嘴,“我们很好。”

  “我认识你十年了,别给我来这套。”弗吉语调平平。

  这就是拥有多年老友的唯一坏处,这会失去在他面前撒谎的所有可能性,尤其在马特还有为着夜魔侠的事撒谎的前科。

  “我们只是有一点小摩擦……”他艰难地承认,“我没有怪他,我绝不会责怪尼诺,我只是有点……”

  马特想了很久,才终于找到合适的单词来形容。

  “困惑。”他说。

  是的,马特想,就是困惑。想到这儿他难得的有些垂头丧气,他现在甚至没法理清此刻的心情,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为着尼诺平安回来而庆幸,还是为着他的手段而头疼,或者他只是单纯为尼诺在菲斯克逆鳞上跳舞的动作担心害怕——

  马特明白自己并不是个好男友。

  可能他有点魅力在,学生时代,或者现在工作时,他能听见不少人对于他外表的赞美,再者夜魔侠的秘密身份或许也会让人想玩点欲擒故纵的神秘把戏——但他的缺点同样让人难以忍受。

  他作息混乱,答应尼诺的十次约会可能有六次都得泡汤。他有奇怪的生活习惯,讨厌任何临期食品,讨厌刺激性强烈的饮料,讨厌柠檬,讨厌棉织品,只用固定牌子不会让他过敏的洗衣液——马特不是不能凑合,他在孤儿院长大,他当然可以,只是尼诺是每次都迁就他的那个人。

  哦,对了,他还没多少存款,至今住在只有尼诺哥谭公寓一半大的老房子里。

  马特不明白尼诺是怎么接受这一切的,尼诺那种挑剔,刻薄的态度几乎没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他就是那样平静温和地接受了马特的所有,然后热烈地爱着他。

  艾丽卡想要马特成为她的同路人,棍叟希望马特成为勇猛的战士,教堂的神父希望他正直善良,他的同伴希望他成为可靠的队友——而尼诺,尼诺只是希望马特就是马特。

  他该怎么去回应这份期待?他要拿什么态度去面对尼诺再次出现在他糟糕的生活里?

  弗吉却没打算继续放任马特沉思。

  “你得见见尼诺,”他总是理智的那个,“我们得和他一起配合,夜魔侠越早出现越好。”

  “我会的。”马特回答,希望没有暴露内心的恐慌。

  弗吉大约是定定得看了他一会,马特不确定,但弗吉的脸的确是朝向他的方向,“你们吵架了。”他最好的朋友笃定地说。

  “你这次准备站在哪一边?”马特冷哼一声。

  “谁也不站,”弗吉亲切地钩住马特的肩膀,“我才不自讨苦吃呢——但你只能和我讲讲啦,凯伦一定不向着你,神父肯定也听够了你的狗屁感情故事。”

  “哇,感谢你,弗吉,我心情好多了,”马特干巴巴地道,但弗吉还是笑嘻嘻的模样,于是他重重叹气,“我拒绝了他的求婚。”

  “你——什么?”弗吉的手紧紧钳住他的肩膀,“你他妈疯了?你上哪再去找一个有钱漂亮还见到你就头脑发晕的对象结婚?”

  “更准确地来说,是他不乐意同我结婚。”

  弗吉撑了撑自己的脑袋,他的眉头使劲拧起来,好一阵才理清刚刚对话的逻辑。

  “所以,呃,是尼诺先向你求婚?但他向你求婚的时刻还没意识到他其实并不想结婚——你意识到了,于是你拒绝了他,因为真正不想结婚的人是他而不是你?”弗吉不敢置信。

  马特本想从里面找出些错漏来,弗吉正在憋笑,他的胸膛震动着,让马特想忽视都难,于是夜魔侠自暴自弃,“是吧,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

  “哇,马特,不愧是你俩,”弗吉感叹道,“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复杂的爱情故事。”

  马特很确信这件事明天就会出现在弗吉和佩吉的酒桌上,而他对此毫无办法,只能对他朋友摆着一张臭脸。

  “我有点理解尼诺,我是说,我可能没你那么了解他,但我能在这方面上理解他。”

  “哪方面?”马特没好气,“和我结婚?”

  “不了,帅哥,除非你变出一头金发和一对大胸出来,”弗吉笑嘻嘻,他顿了顿,声音又变得严肃起来,“我是说,关于害怕失去你的部分,我第一次发现你是夜魔侠的时候,我吓坏了,马特——我们认识十年了,然后我发现现在每天晚上我都有失去你的可能性?没什么比这更恐怖的了。”

  “我很抱歉,弗吉,我很抱歉。”马特喉头干涩,像吞了把刀子一样难受。

  “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没法就这么抛下你不管,所以我为了克服这点——我写了份遗书。”

  “你——什么?”马特没法控制自己的语气,“你不觉得我们律所中必须得有人保持心理健康吗?”

  “那你知道律师这个职业的死亡率有多高吗?”弗吉哼哼,“而且我现在还打算竞争地检官,基本上我明着在和菲斯克作对了,万一……我总得给我爸妈留个交代——你想听听我的遗书吗?”

  马特觉得自己这时十分虚弱,为什么他们的对话突然就转向了死亡?他无力地抗议道:“我不想,还有,我不会让你死,我不会让你们任何人去死——尽我全部的力。”

  他用自己的信仰发誓所说的都是真话,可惜弗吉从来不听他的,他身边从来没有任何人听他的!

  “钱和房子,我基本都留给我爸妈啦,我的酒都给凯伦……还有笔专项资金我留给咱们律所的,不,别急着拒绝,我留给律所,不是给你!”弗吉深吸一口气,“这真的是个好主意,能帮你更理智地面对死亡——至于玛西,唉,我刚刚和她复合,我希望到时候尼诺能负责告诉她我的死讯,她挺欣赏尼诺的。”

  “你为什么觉得告诉我这件事是个好主意,”马特焦躁地起身,“知道我身边人早就做好死亡的打算——”

  “哇,哇哇,冷静点,哥们,我是个成年人记得吗?我自己做出了选择,凯伦做出了选择,我相信尼诺也是,没人规定纽约只能有你一个好人,”弗吉尴尬地张开手,“这只是对你和尼诺的建议,马特,我希望,我希望你能好过一点。”

  他与马特相对无言,片刻后尴尬地拿起衣服,急步走了出去,留马特一人呆在狭小的地下室里。无数话语堵在马特的喉咙里不上不下,他不乐意,但大脑不听他使唤地思索起弗吉刚刚的提议,

  他缓慢地起身,伤口被动作的变换牵扯到,但他宁愿这时候更疼一点,好惩罚自己带来的不幸。夜魔侠的服装被他搁在桌子上,他摩挲的头罩,头一次思索着身边人的离去——

  尼诺已经非常清晰地表达过他对马特死亡的态度。

  而他会被尼诺的死亡击垮吗?

  马特不想承认,但他……他认为不会,他还是会继续过着夜魔侠的日子。这不太公平,像是他与尼诺在这段关系中的感情并不对等。只是人很难完全骗过自己,即使马特愿意为了尼诺做出诸多牺牲,他可以毫不犹豫替尼诺去死,但只要他这双耳朵还能听见人间的苦难,他就永远不会停下伸出援助的双手——是的,他就是这么可悲的人。

  可他的生命依旧会因为死者的离去空出一片难以弥补的空白,马特想,那时候他的胸膛里会有个巨大的窟窿。多可笑,他夜间游荡在高楼之间的时候,风会吹过那个窟窿,提醒他失去了什么。

  日子还是会慢慢流去,他会在几个月的悲痛后照常开庭,接待客户,晚上打人。或许他在最初的日子里习惯自我折磨,恨不得在死在地狱厨房的街头,但马特知道,他会慢慢挺过来的。

  只不过可能有时候,他路过尼诺最爱的那家咖啡店——假如尼诺死了他根本不会再走进那扇店门,他闻见熟悉的味道,听见来自哥谭的消息,走过律所里尼诺曾经用过的办公桌,或者在超市里旁经放着固定品牌巧克力的货架。在这些时候,思念和悲痛就会如同潮水一样将他淹没,他会在一瞬间绝望到窒息。

  他要再去哪儿找到第二个尼诺·佩蒂特?没人能取代他。他要怎么才能触碰到想尼诺这样复杂又惊艳的灵魂——这是上帝给他的最大惩罚。

  马特眨眨眼,忍下因为想象带来的不可抑制的悲痛。

  他带上头罩。

  他要去见尼诺,现在就去。

  作者有话说:

  此刻的尼诺:熬夜整理证据材料jpg   可恶!今天码变黄了!!就在我要走进法院的前一刻!!!怎会如此!!我只能转头回家居家隔离!!!!我最近已经出了工作需要尽量不出门了呜呜呜!!!!   感谢在2022-10-10 00:14:52~2022-10-12 19:57: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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