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的半决赛打完, 总决赛的名单公布出来后,世冠赛迎来了高潮。

  国内国外全球全网,一时间都是总决赛的双方战队的名字和宣传海报, 以及世冠赛上的操作集锦。

  世冠总决赛, 理所当然地引起了圈内圈外的高度关注。

  国内的各大平台也全是说这个的。

  说什么的都有。那天辛青逛微博,有说他已经打赢了神光,如果输给美国队那就完全没有道理建议直接退役的给压力派;有说他第一次参加世冠, 刚开始的时候肉眼可见地心态紧张, 第一次就能打到总决赛已经很厉害了的宽容派;还有说这是世冠不是国内小打小闹, 还什么上世冠就很厉害,不是天下皆你妈, 拿不到冠军就滚的攻击派。

  辛青已经习惯, 开始视而不见。

  半决赛打完,ASD全员的精神进入了高度紧张。

  辛青连喝了好几天咖啡。

  其他人也没好到哪儿去。

  陈荔知道他们紧张。但这可是世冠总决赛, 不紧张的才是脑子有问题。

  他没过多干涉,只是说了一下对战美国队的方针, 就让他们自己调节去了。

  在总决赛前夕,ASD全队上下都飘荡起了紧张的氛围。明明刚来时闹成一团, 这两天却沉默得掉根针都听得见。

  连张然都不怎么说话了。

  陈荔本来在总决赛前一天给他们放了假,让他们自己去调节, 在赛场上好拿出最佳状态。可前一天,这群人还是不约而同地一起来了电竞房,坐在自己的机位上各自沉默。

  陈荔来到门口, 看着这一幕沉默半晌, 没说什么, 回头走了。

  到了晚上,辛青吃完晚饭, 觉得今晚得早点睡。于是他打了杯可乐,坐着电梯上了酒店露天的天台,打算吹吹风看看夜景,散一散心放松一下,回房洗个澡就睡。

  电梯门打开,辛青走了出来。他走到天台边上,发现已经有一位先客了。

  陈荔正站在天台边上,手里拿着个易拉罐,嘴里叼着一根烟,前倾着身,靠在栏杆上。

  烟头在亮着火光,他在抽烟,也在看着远方发呆。

  辛青走了过去。陈荔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到了他。

  “哟,”陈荔说,“你怎么上来了?”

  他一边这么说,一边把烟从嘴里取了出来,在易拉罐上摁灭,丢进了罐身里。

  “散散心,你抽你的。”辛青说,“天台风挺大的,吹不到我鼻子里。”

  “装什么大人。我不让别人抽二手烟,这是我的原则。”

  辛青乐了:“你原则性还挺强。”

  “废话,我可是国家队教练。”

  辛青走过来,站到他旁边,靠在栏杆上,看了眼下面。

  他们住的酒店很高级,足足二十七层。在二十八层的天台上一站,就能把东京夜景尽收眼底。

  辛青看着下面的灯火辉煌,头毛被风吹得毛扎扎的。他捏着易拉罐,喝了口可乐。

  “紧张吗?”陈荔问他。

  “有点儿。”辛青说,“还好,我习惯了。”

  陈荔看着他皱起来的眉头,乐了。他伸出手,在辛青眉头中心点了一下。

  “都快皱出印儿来了。”陈荔说,“放轻松,越紧张越难发挥。美国队只赢过神光一次,最近几年都没打过他。你都单杀神光了,怕那群老外干什么。”

  “才没怕。”辛青说,“我是怕那啥而已。”

  “怕什么?”

  “怕输。”

  “那不就是怕他们吗。”陈荔说,“别怕。”

  辛青没说话。

  陈荔也没有再说。这种时候,好像说什么都只会徒增压力。

  辛青站在天台上,看着夜景喝完了一罐子可乐,又跟陈荔一起发了会儿呆后,就说自己要回屋子睡觉,走了。

  他进屋走了以后,牧凡森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他目送辛青进了电梯下了楼,然后擦着手,走到了电梯旁边的自动贩卖机跟前。

  牧凡森推开门,也来到了天台外。

  “说什么了?”他说,“你们两个压力挺大的人凑在一块儿,没给我整个压力超级加倍吧?”

  “没。”陈荔说。

  他的声音沉下来不少,还有些哑,和刚刚跟辛青说话时的腔调完全不一样。

  陈荔的眼睛里都多了好多沧桑和疲惫。夜风吹着他,他沉沉叹了一口气,从兜里摸出来一根新烟,点上了。

  牧凡森走到他旁边,从怀里掏出一罐可乐来。

  “无糖的,”他说,“瞅你就是想喝点儿带气儿的。”

  “谢了。”陈荔接过可乐,握在手里,低头看了眼配料表,“不过这玩意儿就没有无糖的,说是无糖的,其实都是唬人的。”

  “偶尔一次没事儿,死不了。”牧凡森说。

  “确实。”

  牧凡森买了两罐,他从自己怀里拿出另一罐来,对着风打开了,端起来喝了一口。

  陈荔没动手里的可乐。

  他夹住手里的烟,往肺里狠狠吸一口,对着天空呼出了烟气儿来。

  飘绕的烟雾很快消散。

  俩人都没说话,就这么沉默地并肩对着东京的夜晚对月消愁了小两分钟,陈荔开口说:“居然真到这一步了。”

  “什么?”

  “世冠赛决赛。”陈荔说,“去年这时候,我们都还在眼巴巴地看着神光打呢。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走到了这儿。”

  “仔细想想,这四五年里,除了神光,都没人走到过这一步。”

  他这么一说,牧凡森也感慨万千:“确实啊。”

  “我总觉得不太真实。我这两天……老做梦。”

  “什么梦?”

  “梦到这些全是我做的梦。”陈荔说,“我梦到我睡醒了,起来一看,我们不是国家队,还是在输。辛青又输了,张然手坏得更严重了,柏衣被他父母带走了。官方的主持人进我们休息室里,问我们又输了,有什么感想。辛青不说话,推开我们,一个人往后台跑,回来的时候眼睛红得跟打了鸡血似的。”

  牧凡森不说话。

  他知道,这些里面一大半都是真事。

  曾经都发生过。

  而另外一半,是陈荔和他都最怕的事情。

  “没关系的。”牧凡森还是说,“现在都好着呢,谁都没事。这次世冠赛虾滑也给力,这一个月里张然都没怎么上场。总决赛他能全勤上场,放心吧,他那手好着呢。”

  “我知道。”陈荔说。

  “我看你比他们都紧张,”牧凡森乐着说,“儿行千里母担忧?”

  “滚,我是父。”

  “行,都一样。”牧凡森说。

  “你说的跟没事人似的,你不紧张?”

  “紧张啊,我现在手心都冒汗呢。”牧凡森给他看自己的手,“但我不怕,我信他们。”

  陈荔笑了声。

  “确实都一样。”他说。

  辛青坐着电梯,回到自己房间在的楼层。

  他出了电梯,正往房间里面走,他余光一瞟,突然看到了个人。

  这一楼的自动贩卖机前,有一个很大公共休息区域,能让懒得在房间里呆着的房客出来坐一会儿。

  辛青在那里看到了一身很眼熟的白色睡裙和及肩的短发,在背对着他,对着落地窗发呆。

  辛青叹了口气,走了过去。

  “还不睡?”他说,“明天就总决赛了,起不来你怎么办?”

  坐在休息区域的姑娘肩膀一抖,回过了头来。

  是齐柚。

  齐柚捧着葡萄果冻苏打,骂他:“你吓死我了日!”

  辛青龇着大牙乐了。

  “我睡不着嘛,出来待会儿,马上回去就睡觉。”齐柚说,“你怎么一个人?霍哥呢?”

  “他回自己房间去了,我俩吃完晚饭就散了。他喜欢头天晚上把录像再看一遍串一下。”辛青挠挠自己后脑勺的头发,“我白天要看吐了,晚上放空一下。”

  “是吗。”齐柚说,“那你回去睡吧。”

  辛青不太放心地看着她。

  “什么眼神啊你,我没事啦!马上就也回去睡觉!”齐柚提高声音,又笑了声,“我真没事,就是坐会儿。”

  “真的假的?”

  “真的啊,我还能在这时候emo?”齐柚说,“就是年纪上来了,有点感慨,出来坐一会儿。”

  她转头,往落地窗的方向看过去,看向外面的夜景,“你想想啊,我们居然作为国家队打出来了,还一路打到了总决赛。这他妈,都不是一个平步青云能形容的了。”

  辛青点头。

  他有时候也总觉得不太真实。

  “我突然就想起来还在青训营的时候。”齐柚说,“你记不记得?”

  “记得什么?”

  “你帮我解围啊。”齐柚说,“都是四五年前的事了。我爸妈支持我,但是那时候打电竞的没多少女生。战队虽然在这方面挺积极的,不歧视,但是队内就不一定了。”

  “再加上那时候咱们战队还不是很靠前,急需人才,只要技术够好,什么牛鬼蛇神都往青训营里招,当时那些青训生的素质,简直七零八碎。”

  “我那一组天天都有骂我的。俩恶臭男打得不如我,每天往那一坐,张嘴就开始喷粪。”

  “让我回厨房去,让我去相亲,说我没个女人样,骂我是表子,说电竞不是给女的玩的。”齐柚说,“骂得真脏啊。”

  辛青想起来了。

  他绕了个圈,走到了自动贩卖机前,掏出钱包,从钱包里拿出硬币,塞进了贩卖机里。

  在贩卖机运作的滴滴声里,齐柚接着说:“我是没想过放弃的,我爸妈提早给我做过功课了,我知道如果选这条路,肯定就有男的会这样。”

  辛青点头:“毕竟男的没啥好东西。”

  “你不也是男的吗。”齐柚乐了,“你就是个好东西嘛。”

  辛青没做声。

  齐柚接着说:“我呢,我喜欢打这个游戏,我也喜欢竞技,想打比赛,我知道会面对什么。”

  “但我也记得呢。那天你刚进青训营,进了我们组,听了会儿他俩的话,张嘴就问他俩有没有妈,还骂他俩张嘴说话跟拉屎系统启动了似的。”齐柚说,“你那天真猛啊,一个人舌战群儒,原地开大1v2,还把来帮腔的一群人骂得找不着北。”

  “我后来还问你,觉得女孩子应不应该打电竞。”

  “你说,你没听过这玩意儿什么时候门槛还多了个性别分类了。”

  “本来就是。”

  辛青低下身,从出物口里拿出两瓶蜂蜜柠檬来,扔给了齐柚一瓶。

  “想打就打,能打就打,跟男女没关系,打游戏谁强谁就赢。”辛青说,“一个职业选手就是一个职业选手,前缀用不着加男男女女。”

  齐柚接住饮料,点点头:“对对。”

  “别记那些前尘往事了,那俩男的24k纯傻逼。天天坐那儿就骂你,那就是手上打不过你,只能动动嘴,纯纯俩废物。”辛青朝着她手上的饮料努努嘴,“别想了,喝那带气儿的容易精神,睡不着,喝点蜂蜜水睡觉去吧。”

  “请我的啊?”

  “不然呢。”辛青说,“早点睡啊,明天总决赛了。”

  辛青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离开了。

  走出去没几步,齐柚叫住他:“队长。”

  辛青停了下来,回过头。

  齐柚站了起来,对他说:“有点肉麻,但是我每次想到我打电竞是跟你打一路过来的,我就特别自豪。”

  她拧开饮料的盖子,朝他一举,挥了挥:“明天加油,老娘跟你一辈子!”

  辛青笑骂了声“草”,也拧开盖子,朝她举了起来。

  两人隔空干了一杯。

  辛青喝完饮料后,拧好盖子,对她说:“别e了啊,开心点,回去早点睡。”

  “知道啦。”

  “少想那些傻逼男人了啊!”辛青又说,“反正男的没一个好东西,少想。”

  齐柚哭笑不得:“知道啦!”

  辛青走了。

  第二天晚上,东京时间七点半。

  2028年DSL世冠赛总决赛,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