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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柏衣走了, 辛青再看这片晨雪,突然索然无味,刚刚那股子惊艳的劲儿一下子就没了。

  他拍拍翟尹, 跟他说自己也回房间了, 回头也走了。

  回房间去的路上,他拿手机登微信问霍柏衣怎么了。隔了十几分钟,霍柏衣才跟他说没事, 就是想起以前的事了。

  辛青明白了:“哦, 对, 你以前在鬼子村住的地方雪大。”

  霍柏衣发了一串省略号。

  霍柏衣说:“你怎么又知道了?”

  “你自己以前说的。”辛青说,“冬天那会儿你还给我发过照片拍过视频呢, 你一脚踩你家后院的雪里, 大腿根都埋进去了。真好,你要是现在让齐柚看见那个视频了, 她得兴奋得撅过去。”

  “看不见了,以前的照片视频我都没留着。”霍柏衣说, “也亏你还记得那么久之前我说过的话。”

  “你说的话我有哪句忘过。”辛青说,“行啦, 别看那破雪了,来跟我酒店约会。”

  “怎么约?”

  “来我房间用我电脑玩4399小游戏。”

  霍柏衣:“……”

  辛青:“我森林冰火人可牛逼了, 来跟我玩,爷带你飞。”

  “你有病是不是。”

  一句骂他的话,辛青却已经隔着屏幕看见霍柏衣无语失笑的样子了。

  辛青说:“你就说你来不来吧。”

  “我没吃早饭。”霍柏衣说。

  “来我房里, 我给你叫。”辛青说, “我要吃豆浆泡油条。”

  霍柏衣提醒他:“这里是五星级酒店。”

  “那我吃五星级的豆浆泡油条。卧槽, 我太吊了,谁十八岁就能吃上五星级的豆浆泡油条!你吃什么?”

  霍柏衣打字:“我也五星级的豆浆泡油条吧。”

  辛青说行, 回了房间叫了两份早饭。

  霍柏衣很快就来了。

  陈荔一直都有比赛前一天给他们全天放假的习惯。方便他们休息好,也调整好状态应敌。

  吃完了早饭,这一整天都没什么事干,辛青本来想带着霍柏衣出去逛街,但下了这个雪,霍柏衣看样子也不想出去了,辛青干脆就带他打了半天的4399。

  俩人一玩就玩到了中午,再抬头已经十二点了。不想吃酒店的东西,辛青就叫了个肯德基来吃。

  他吃着吃着,叼着汉堡走到窗户边,悄悄掀开帘子看了一眼——怕霍柏衣看见了又心情不好,他把房间的窗帘拉得很紧。

  雪还在下。跟早上比起来大了很多,刚刚的风声也很大,大约是下了会儿大风雪。

  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天空已经阴了,没有阳光。

  辛青皱皱眉,心想不长眼的东西,下个没完了。

  他放下帘子回头,霍柏衣坐在桌子前面划着手机吃着薯饼。

  好像是用余光瞥见了他放下帘子,霍柏衣对他说:“没事,不影响打比赛。”

  “我知道,你敬业得很。”辛青说,“但你心情不好啊。”

  “这不都无所谓的事,谁还没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了。”霍柏衣说。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

  辛青声音渐低,眉头越皱越紧。

  听他不再把话往下说,霍柏衣抬头看他,就见他眉头紧锁,手叉着腰,站在窗户边上,一脸深思。

  霍柏衣问他:“你在想什么?”

  辛青说:“想有没有办法让你心情好点。”

  “我心情现在还好,没事。”霍柏衣说,“你总不能让雪别下吧?你又不是老天爷。”

  “那种事儿我也知道我做不到的好不好,我又不傻!”

  霍柏衣轻笑一声,端起手边的冰可乐喝。

  “笑什么,你真……啊!”

  辛青话说到一半就突然惊呼一声,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霍柏衣偏头看他:“怎么了又?”

  辛青从窗户那边一下子冲刺到桌子这边,他啪地一拍桌子,兴奋得满面红光:“我有办法了!”

  霍柏衣:“啊?什么有办法了?”

  “让雪别下!”

  “?哈?”

  “你等着吧!”辛青说,“你瞅着!我肯定能让雪别下了!”

  辛青放下这么一句之后立刻就立刻起身跑了。他冲出门去,啪地把门甩上,临走之前还不忘跟霍柏衣喊一句渐行渐远的“等我回来啊——”。

  霍柏衣回头想叫住他,都没来得及出声,人就没了。

  这红毛没三秒就消失在他视野里了。

  红毛十几分钟之后回来了,开门进屋的时候他手上多了一个袋子。他兴冲冲地跑进屋子里来,霍柏衣问他那是什么,辛青就把袋子打开,把东西一股脑倒在了桌子上。

  东西不多,一块大棉布、剪刀、一串麻绳,还有个马克笔。

  霍柏衣没看懂:“你这是干什么?”

  “你不知道吗?”辛青拿起剪刀和棉布说,“有个东西,叫晴天娃娃。”

  “……我知道是知道。”霍柏衣说,“你想做晴天娃娃?”

  “对啊!”辛青说,“你放心,等我做完了,对着它磕几个头,雪肯定就停了!”

  霍柏衣说:“也不一定吧,你这不是搞封建迷信吗。”

  “什么封建迷信,这明明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场外求助法!这可是向神仙求助啊,向神仙求助!你懂不懂这里面的含金量,放尊敬点!”

  霍柏衣笑了两声。

  辛青是个行动派,他已经开始拿着剪刀对着棉布比划了。

  他眯着一只眼,捏着剪刀上上下下的,在思忖从哪儿下手比较合适。

  霍柏衣一看就知道他第一次搞这东西,问:“你会做吗?要不上网找个教程?”

  “我回来的路上就看过了。”辛青说,“我一点儿问题没有,你放心吧!你吃你的!”

  霍柏衣咬住吸管吸可乐,用一种半信半疑相当不信任的目光睨着辛青。

  他纸杯里的可乐见底了,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

  半个小时后,辛青握着马克笔,很缓慢也很郑重地,给这个晴天娃娃画上了两个点作为眼睛,一条曲线作为嘴巴。

  画完之后,他又觉得这玩意儿只有个豆豆眼和微笑嘴也太没威慑力了。

  他又很用力很郑重地在两个豆豆眼上面画了浓墨重彩的两笔,作为“威慑”用的眉毛。

  画完之后,他放下笔,把娃娃握在手里。辛青突然想起他表姐——一个现在在大学学设计的美术生说过,想看自己画的怎么样的时候,那就离远了看整体。

  于是,辛青往后一仰,握着晴天娃娃的两只手使劲往前一送,用自己的身体跟它拉开了最大限度的距离。

  晴天娃娃的表情活力且豪放。

  和晴天娃娃这张浓眉大眼的笑脸相视十秒,辛青坐正回来,满意地点头。

  他非常满意。

  霍柏衣看出来他很满意了,咬着吸管向他伸出手:“我看看。”

  辛青很大方地把自己的杰作交给了他,还满脸自豪:“你拿去看吧!随便看!”

  霍柏衣接过来一看,这娃娃头大身小,嘴歪眼斜,眼睛左边大右边小,还一个往外一个往里。

  更灾难的是这双斗鸡眼上面顶的俩眉毛还不一般粗,看起来就像是张飞和李逵共用了一张脸,还在这张脸上因为地盘分配不均吵架了。

  霍柏衣看着这个五官各长各的晴天娃娃。

  他感觉这个晴天娃娃也在七扭八歪地看着他。

  辛青还在他旁边自我感觉良好地沾沾自喜:“怎么样,是不是很牛逼!画的太神了,我简直就是当代达芬奇!你觉得呢?你觉得怎么样?”

  霍柏衣如实回答:“好丑。”

  辛青:“?你再说一遍?”

  霍柏衣还真就再说了一遍:“好丑。”

  “丑个p!”辛青怒道,“别人费了半天劲给你做的,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能不能夸两句啊你!”

  霍柏衣笑出了声。他看了看桌面上,辛青手边上就是被剪得七零八碎的棉布碎片和几段麻绳。

  麻绳是用来缠住棉花娃娃的脖子的。缠住之后,还得在后面留一长截,好让晴天娃娃挂在屋檐上。

  霍柏衣又低头。被画的乱七八糟的晴天娃娃的脸下面,是同样被缠得乱七八糟的麻绳,还在领子的地方系了个又大又丑又不对称的蝴蝶结。

  蝴蝶结都怼到嘴上了。

  霍柏衣再次端详了晴天娃娃很久——霍柏衣真的很努力地在找这个晴天娃娃的优点了,可它真的没有长得好看的地方。

  霍柏衣只能说:“丑得挺可爱的。”

  “?你夸呢还是骂呢你。”

  辛青撅起嘴来,站了起来,从霍柏衣手里把丑娃拿过来,回头就走:“真不懂欣赏,你一点艺术天分都没有,这要让我表姐看了,她肯定能get到我我这现代艺术表现形式!你懂个屁!”

  霍柏衣见他往窗边走,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辛青走到窗边。

  他停下了。

  他抬起头,好像才意识到什么。

  五星级酒店,天花板比一般酒店高多了。能挂住晴天娃娃的靠近房檐的地方,也就只有挂窗帘的那个挂滚轮的地方。

  辛青转过头。他脸有些红,嘴角抽搐着,好像遇到了什么极其尴尬的事情。

  霍柏衣已经猜到了。

  霍柏衣缓缓往椅子上一靠,装得好像完全不知道似的,还朝辛青一挑眉。

  “霍、霍柏衣……”

  辛青嘴角抽得快飞起来了,脸上越来越红。他咽了口口水,艰难道:“我、我够不着……”

  霍柏衣没憋住,捂着嘴笑出了声来。

  他捂住脸,笑得肩膀都发抖。

  “你笑屁呢!!”辛青恼羞成怒,“你长得高了不起是不是!不就是长得高吗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过来!!你再笑一个!你再笑一个试试!!我要把你给挂wb上!我要让全网粉丝网爆你你信不信!!”

  他越说霍柏衣越想笑。

  笑了好半天,霍柏衣站了起来,在辛青炸毛的骂声里往他那边走过去。

  “行了,别骂了。”

  霍柏衣从他手里拿过晴天娃娃,抬头伸高手臂,要把晴天娃娃系在辛青头顶的阳台边上。

  辛青被他压住了。

  霍柏衣基本上是整个人往这边压过来的,辛青被他逼到背贴住阳台的落地窗。

  霍柏衣专注着系紧那个晴天娃娃,没注意到他。

  辛青面前是霍柏衣的胸膛。也不知道姓霍的平常用的什么沐浴露什么洗发水,身上一股怪好闻的味儿,辛青形容不出来。

  辛青之前抱他的时候闻到过,但还是第一次像这次一样这么狠地迎面环绕3D全立体。

  再伴随着这个分毫之厘间能听到的呼吸声,辛青感觉到脸上的温度在迅速升高。

  他觉得事态有些糟糕。他尽量往后背的窗户贴,挣扎着保持距离。

  他咽了口口水,抬头去看。霍柏衣还在系那东西,辛青能看到他的喉结和下颌线。

  好像是晴天娃娃不太好系,霍柏衣好半天没系上。他似乎有些烦躁了,啧了一声,腾出一只手来甩了甩,人又往前一贴,想离东西近点,好操作一些。

  霍柏衣直接贴上来了。

  辛青人都快要被镶进他骨头里了。

  他只听脑子里轰了一声,全炸开了。

  然后,辛青听见有人开始尖叫。

  在大脑变成一片空白的半分钟后,辛青才反应过来,那是他自己心里的尖叫声。

  这麻绳不好系紧,霍柏衣忙活半天,才终于把这玩意儿系好了。

  “好了。”霍柏衣松开手,说,“这东西是真难系,我都不知道你怎么……?”

  他低头一看,才看到辛青脸跟爆炸了一样红。

  霍柏衣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眨巴眨巴眼:“你怎么了?”

  辛青眼前简直天旋地转目眩神迷,说话都说不清:“我、我怎么……你说呢!你——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霍柏衣莫名其妙,无辜得很:“我干嘛了,不是你叫我帮你吗?”

  “那我叫你像挤公交一样压我了吗!!”

  辛青推开他,自己往前踉跄两步,差点没站稳。他原地晃晃悠悠转了一圈,狠狠甩了甩脑袋,才把脑子里不该有的东西甩了出去,清醒了些。

  他深吸了一口气,骂道:“你恩将仇报啊你!我去一下厕所!”

  霍柏衣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了。

  他说:“你,不会是……”

  “滚!闭嘴!!你要是敢把那句话说出来,你、你、我就——你——”

  辛青指着他又瞪着他,哆嗦半天,愣是说不出一个威胁的字儿。

  他只好生气地一甩手,喊道:“反正不许说!我要去厕所了!!”

  他把卫生间的门甩上,砰地一声响。

  直到这时,霍柏衣才堪堪消化完事实。

  他慢半拍地跟着红了一整张脸,手忙脚乱又慌乱无措地原地转了一圈。他用力地抿着嘴咬着嘴唇,抹了一把脸,急忙向四周环顾几圈,最后把目光锁定在房间的冰箱上。

  他匆匆走过去,拉开冰箱,慌慌张张从上层找到下层,最后拿出一瓶冰的茉莉绿茶,拧开,咕咚咕咚灌了半瓶下去,才算冷静了下来。

  喝完半瓶茶,霍柏衣站在那里,低头看着瓶口。

  就这么跟个石像似的在那儿站了半分钟,霍柏衣抬手摸了摸鼻子。他稳了稳心,把这件事从起到尾想了一遍。不知是在这其中察觉出了哪儿有意思,他突然就又破了功,再一次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霍柏衣转身,往阳台那边慢慢悠悠走了过去。

  辛青再从卫生间里出来,就看到霍柏衣站在窗户边上,抬头盯着那个挂着的晴天娃娃,表情平静,手上握着一瓶空了的绿茶。

  辛青走了过去。

  霍柏衣转过头来看他。视线相交时,辛青顿了一下,心里还是感觉怪怪的,眼神往旁边飘了飘,脸上又飘上了点红来。

  霍柏衣问他:“出去看雪?”

  “啊?”

  “出去看雪。”霍柏衣说,“今天雪下得多,现在出去,说不定可以堆个雪人。而且雪好像小了,可以出去。”

  辛青:“那倒确实……你没事儿吗?你不是看见雪就心情不好。”

  “没事,现在心情很好。”

  霍柏衣转身拉开辛青这屋子里的窗帘,外面的天很阴,空中飘着雪花。还在下,但下得已经不大了。

  霍柏衣说:“你得把窗帘拉开,给扫晴娘看外面的天气,她才能保佑。”

  辛青歪歪脑袋:“扫晴娘?”

  霍柏衣指指他的晴天娃娃:“这个张飞。它别名又叫扫晴娘,晴天和尚也行。”

  “?什么张飞啊!”

  “你不觉得它很像张飞吗?”霍柏衣说,“长得挺豪放的,我觉得很张飞。”

  “你滚啊你有病是不是!”

  霍柏衣笑了,起身走过去,说:“行了,别炸毛了。走了,下楼,陪我看雪去。”

  走到他身边,霍柏衣在他脑袋上虎摸了一把,往外走去。

  俩人穿好衣服下楼,走到了酒店后花园。

  刚出了门,就听见花园里一片闹闹腾腾的动静。

  辛青定睛一看,花园中央不知是谁堆了好大一个“雪人”——也不能说是雪人,那不是人,应当说是一个造型非常糟糕,不能过多言说的“雪雕塑”。

  辛青看到它第一眼,就知道那绝对是齐柚做的。

  这玩意儿可不能久留……一会儿赶紧给踹了好了。

  辛青想。

  正想着,他就看到齐柚在花园里满场乱跑,张然跟在她屁股后面,俩人怀里抱着一堆雪球,正满园子互殴。

  辛青观战半分钟后,问:“你俩干啥呢?”

  听见他说话,齐柚才注意到他。

  “哎?你下来了啊,打雪仗啊队长!”齐柚气喘吁吁,“好不容易碰上下雪,不打雪仗堆雪人那不是暴殄天物吗!”

  说得很有道理。

  打雪仗多tm好玩啊!

  辛青立刻撸起袖子,应了几声后就跟着发出一阵狂笑声,加入了战斗。

  他还不忘cue霍柏衣:“霍柏衣!来打架啊!打职业的到任何时候都得有竞技精神!!”

  霍柏衣看他气势汹汹往前行进的背影,就知道这红毛又被人家两句话牵起来就走了。

  霍柏衣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霍哥!”

  张然喊他。霍柏衣转头,张然怀里抱着一堆雪球,朝他大喊,“你跟我组!咱俩一队!咱俩把队长打——”

  他话都没说完,后头迎面飞来一块大的,咚地一下砸中他后脑勺,把他猝不及防地砸进了地里。

  齐柚:“哈哈哈哈哈哈!!你忘了夏季杯你怎么被牛创的了吗!怎么还不小心背后啊张老师!!”

  “你tm——”

  张然愤然爬起来,刚要报仇,打后面又飞过来一个,再一次把他砸进了地里。

  辛青发出了一声爆笑。

  齐柚也发出了更过分的笑声。

  张然满身是雪,颤抖地从地里爬起来。

  “你们混蛋呐!!!”

  他大喊,接着一个箭步冲到齐柚堆好的雪雕塑旁边,直接把中间那个大炮一样的东西薅了下来。

  齐柚的大笑变成了惨叫:“你大爷!我花俩小时堆好的阿姆斯特朗回旋加速式阿姆斯特朗炮!!”

  “我管你什么阿姆斯特朗回旋加速式阿姆斯特朗炮!到我手里就是我的炮!!”

  他把手里的雪雕扔向齐柚。

  场面一度白热化,尖叫大笑跑动声响成一团。

  辛青大叫着让霍柏衣给翟尹打语音,让他下来跟着参团。

  霍柏衣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呼了几口白气,无奈地应着好好好,拿着手机乖乖给翟尹打了语音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