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曼低垂着头,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想要甩脱某种桎梏和恶劣的回忆。

  沈珈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你和死者的关系并不好?”

  朱曼吸了吸鼻子,沉默良久,点了点头。

  沈珈看了一眼她的手臂,尽量委婉地问道:“他平时会有什么过激的行为吗?比如,情绪激动时会不会有些暴力行为?”

  说完他就觉得自己的嘴实在是笨,这样问好像还是太过直白了些……

  朱曼抬眸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她缓慢地掀起了长袖,露出了底下青青紫紫的伤痕。

  崔固看上去十分惊愕,他也顾不上礼数,握起朱曼的手臂,望着她的眼睛,难以置信地问“这……这是鑫勇干的?”

  朱曼像是害怕空气似的,仅仅只将皮肤暴露了一会儿,就飞快地收回了伤痕累累的手臂。她局促地抓住自己的膝盖,裤子上的布料都被她抓的褶皱起来。

  沈珈知道这个时候不能逼问她,就诱导似的问:“是他吗?”

  朱曼紧紧地抿了抿唇,像是经过了极大的思想斗争,最终一咬牙,还是决定说出来:“没错,这些都是他打的,每当他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就会把怒火发泄在我身上,我知道他喜欢在外面鬼混,我早就想逃离他了,但他就像是一个恶鬼,永远把我抓的死死的,每次我想跑,得到的只会是更可怕的惩罚……”

  朱曼的眼里渐渐又蓄起泪水,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哽咽起来,仿佛又被那阴暗的日子笼罩,整个人都窒息在黑暗里。

  “表面上我们是恩爱的情侣,可是每次想到他我都会害怕的发抖,我不敢反抗,我知道我反抗不了,我太弱小了,他有一万种办法折磨我,让我生不如死……”朱曼越说情绪越激动,胸口剧烈地起伏:“但我没有人可以说,他是德高望重的老师,没有人会相信我!”

  崔固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没事了……都过去了……”他的眼里闪过愤恨和不甘:“我跟他一块儿长大,把他当做最好的朋友,想不到他居然如此人面兽心。如果我早知道,就一定不会让你……”

  他看了一眼朱曼,下定决心,小心翼翼地说:“以后我会来保护你,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了。”

  沈珈赶忙倒了杯水,朱曼猛灌了一口水,情绪终于平复了一点儿。她平复着呼吸,重新垂下头,不再说话了。

  沈珈虽然没有经历过她经历的事,但很同情她。他之前也在新闻上看过家暴的案例,觉得实在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以伤害别人来获取快感和成就感呢?只能说这种人骨子里自卑且卑劣到了极点,只能靠这种方式来获取廉价的快感。

  他忽然想起那五个学生躲闪瑟缩的目光,心里涌出一个残酷的可能,整个人顿时像掉进了冰里,还有点恶心。

  怎么会有这样人面兽心的魔鬼?表面是德高望重、温柔可亲的老师,背地里却像张开爪牙的野兽,肆意糟蹋着鲜活美丽的生命。

  沈珈气到爆炸,觉得这人死的真是活该,但活该归活该,凶手他还是必须得找出来,不光是为了任务,他一直觉得杀人是不对的,虽然可以了解恩怨,最后却落得自己一身腥,这不值得。法律虽然未必完善,但是最有效也最公平的武器了。

  “平安旅馆的学徒说,他看见过死者出来过旅馆,”沈珈继续问:“你们遇见过他么?他是出来做什么的?”

  崔固听见他这么问,面色突然凝固了一下。沈珈看他神色不对,连忙严肃着脸逼问:“你见过他?说实话,就算你不说,总会有看见过他的人。”

  朱曼撇过头看了崔固一眼,手指在膝盖上又抓紧了。崔固支吾了一下,摆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唉,他确实是出来见我的,我们大吵了一架,闹得不太愉快。”

  沈珈皱了下眉:“因为什么闹得不太愉快?”

  “因为股份的事情。”崔固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他的那个万金油公项目,本来也有我的创意,我想入股,可是他总是含糊其辞,我就和他大吵了一架,然后不欢而散。”

  虽然他没说,但是沈珈总感觉自己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死有余辜”的味道。

  他猜,崔固口中的“至交好友”估计也早就名不副实了:“以你们对他的了解,他有没有其他什么人结过仇?就是那种想取他性命的仇。”

  朱曼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对他的人际交往不了解,他也从不跟我说,但是他表面功夫做的很好,应该不会和谁结仇。”

  沈珈点了点头,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就让他们暂时先回去,如果有事再通知他们过来。

  崔固和他道了声别,就扶着朱曼离开了派出所,沈珈看着他们离开,突然眯了一下眼睛,他发现崔固走路时右腿有点簸,虽然他尽力使走路的姿势与平常无异,但还是有些端倪。

  沈珈觉得游戏不会给无用的细节,就喊住了他们:“等一下。”

  崔固和朱曼已经走到了门边,闻言又停了下来,崔固回过头看着他:“沈探长,怎么了?”

  沈珈指了指他的腿:“你的腿,是什么时候扭的?”

  崔固愣了一下,随即摸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啊,这个啊,就是不小心拐的,没大碍。”

  “哦,这样啊。”沈珈说:“以后走路要小心啊。”

  “哎。”崔固看上去喜洋洋的:“多谢探长关心啊。”

  沈珈朝他们摆了摆手,崔固和朱曼就离开了。

  等他们完全离开视线,沈珈低下头,在笔记上慢慢地将“朱曼”和“崔固”圈了起来,这两个人看上去好像没什么问题,可沈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咬了咬笔杆,在名字上轻轻点了两下,朱曼的反应总有哪里透着别扭,但沈珈又说不上来,他玩了不少的推理游戏,对这种游戏的套路怎么说也有一点直觉。

  不管怎么样,他对着两个人还是留心一点。

  方子予被关在了拘留室里,沈珈将他交给了宋光和赵勇询问。他拿起本子过去了,想看看问到哪里了,还没走到地儿就听到一阵嘶声力竭的哭泣。

  他连忙揉了揉耳朵,走过去隔着窗一看,就看到赵勇虎着脸坐在方子予对面,神色不耐烦中又透着几许慌张:“不是我说,你哭也没用啊,你一句话也不说谁相信你不是凶手?”

  宋光给方子予递去纸巾,表情有点无奈,他一转眼,眼尖地看见了沈珈,立马挥了下手:“老大!”

  沈珈的下颚不受控制地绷了一下,不管听了多少次,他都没办法适应这个称呼,实在是……有点糗。

  他走了进去,看了一眼糊了一脸鼻子眼泪的方子予:“这是怎么了?”

  宋光揉了揉眉心:“我们问他昨天为什么会出现在案发现场,可他怎么也不愿意说,就一直哭。”

  赵勇黔驴技穷地说:“老大,我实在是没辙了,不然还是你来吧。”

  沈珈心说我估计也不行啊,毕竟我又不是那个神乎其神的探长……

  剧情模式的每一个副本似乎都会给玩家安一个人物设定,沈珈不知道万一人设崩塌了会怎么样,他也没兴趣知道,反正肯定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

  沈珈还是得尽心尽力扮演他的神探。

  方子予垂着头,那动作像是想把自己埋进地里,沈珈沉默地看了他片刻,叹了口气,让宋光和赵勇先出去了,然后在他面前坐下。

  他摸了下鼻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后干巴巴地说:“咳,我刚才从别的地方了解到了,黄鑫勇确实算不上什么好人……是不是他开房约你过去的?”

  方子予动作一僵,仿佛见不得光的秘密被当场扒开,整个人裸露在灼烧人的阳光里,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写满了羞耻和恐惧。

  这情绪将他压扁,压倒在尘埃里,他知道自己丑陋而残缺,这一生都抬不起头来了。

  他想起自己当初也是敬佩那个道貌岸然的老师的,将他视为自己的楷模,黄老师人那么好,带他们参加各种各样的会议,给予丰厚的资源,这是他们五个乡下来的穷孩子从来没有见过的。

  他那时候觉得黄老师是他遇见过的最好的老师,能遇见他是他一生的幸运,于是那一天黄鑫勇终于在无人的角落对他做出狎狔的举动,并提出那个荒唐的要求时,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棍子敲碎,皮肤和骨头都碎开,差点疼疯了。

  他当然拒绝了,他一把推开了自己一向敬重的师长,恶心的胃里都在抽搐。他回去就大吐特吐了一场,把浑身的皮肤搓到发红。

  他再也不敢去上黄鑫勇的课,但还是不得不去,每次黄鑫勇看向他的目光都像一条毒蛇一般,阴毒滑腻,纠缠着今人恶心的欲望。

  而且不止他,他发现黄鑫勇看向其他同学的眼神也是如此。

  他尽力忍耐着衣冠禽兽的老师,每晚都会失眠,他以为这样的日子已经是最糟糕的了,直到黄鑫勇居然无耻到拿他的前途威胁他。

  他接触的资源基本都是黄鑫勇牵线的,他想毁掉自然轻而易举,那时候他才明白,原来之前看似慷慨的馈赠,暗中都已经标好了价格。

  他的家庭条件不好,所有的人都指望他平步青云、展翅高飞,他无数次承诺家人会有一个好工作,赚许多钱,如果这一切都化为乌有,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

  他的精神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虑,开始整宿整宿地失眠,他受不了这样的骚扰,认为这是一种极大的侮辱,他也想过一死了之,但他太懦弱了,根本没有寻死的勇气。

  更何况,他想到了砸锅卖铁供他上学的父母,想到他们殷殷期盼的目光和一句又一句的“不累”,就觉得自己耻于见人,恨不得像贝类一样蜷进壳里。

  于是他最终妥协了,他答应了黄鑫勇的要求,黄鑫勇开好了房间让他过去。他换好了衣物,临走前又痛苦挣扎了许久,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一个多时辰。

  他害怕见到黄鑫勇,也痛恨唾弃这样懦弱无能的自己,但他万万没想到,推开门时会看到那样的场景……

  沈珈知道他在慢慢打开自己,耐心地看着他,等着他自己叙述。

  方子予想起那一幕,整个人都忍不住抖起来:“我看到他倒在地上,地上全是血……我不知道他死了没有,我试了一下他的鼻息……早就没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