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你在跟我捉迷藏吗?”

  即使是在这种关头,沈珈也忍不住想要破口大骂。去你老母的捉迷藏啊!是那种捉到你就杀了你的捉迷藏吗?

  心里吐槽归吐槽,他还是忍不住把自己往更深的地方藏了藏,虽然自己也知道没有用。

  他拼命地在心里背起伟大的二十四字核心价值观,一面绞尽脑汁的去想要如何破解现在的危险局面。

  这把剑看起来对公爵是有一定的伤害在的,但作用不大,公爵看上去也并没有十分忌惮这把剑。

  难道他们搞错了方向?沈珈抓了抓头,可是除了“最深刻的恨”就只剩下“最极致的爱”了啊!比起恨,这个爱更虚无缥缈好不好?

  在这种时候思考其实有点难度,沈珈一边在思考,一边还得注意公爵那边的动静,听着慢悠悠的脚步声往这边靠近,他就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

  到底是什么?还是说,他们用剑的方法错了?

  沈珈的心跳急促而聒噪,沈珈十分害怕他心跳声太吵闹,引来了公爵。他尽量把自己蜷成一个圆,但他保持一个姿势紧张地蹲了太久,两条腿都开始发麻。

  公爵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应该是没有发现他在这里,沈珈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略微放松了一点,但他还没有还得及换一个姿势,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轻笑,凉丝丝的气就呼在他的后颈。

  “找到你了。”

  “!!!”沈珈背后瞬间炸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想站起来,但是没站稳,连滚带爬地摔在地上。他瞪大眼睛看向自己身后,就看见公爵蹲在他靠着的篱笆上,笑意漫漫地看着自己。

  公爵带笑道:“游戏结束了。亲爱的,不管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得到。”

  寒意从沈珈心头一丝一丝地漫了上来,公爵已经再不掩饰他心里的偏执,近乎掠夺地望着他。沈珈望着他的眼睛,一瞬间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仿佛自己是他手心里一颗永远也逃不掉的棋子。

  公爵深深地望着他,然后伸出手,似想要触碰他的脸颊,但沈珈条件反射地往后一缩,避开了公爵的手。

  沈珈躲完就后悔了,这公爵的神经质已经晚期了,一言不合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被摸两下又不会少两块肉。

  果不其然,公爵看到沈珈下意识的反应,脸上的笑容倏然淡了下来。紧接着,他慢慢直起身子,从篱笆上跳了下来。

  巨大的压迫感简直有如实质,眼看着公爵靠近,沈珈慌得六神无主,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为应对危险做出了反应,他猛地抽出了怀里的剑,朝公爵刺了过去。

  但几乎是沈珈刺出去的那一刻,公爵就已经伸手握住剑刃,整把剑就像被捏住了命门一样无法前进分毫。

  沈珈呆呆地望着手中的剑,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地出手了。但他心里也清楚,这不过是迟早的事,公爵现在疯癫犹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为了通关,他也必须出手。

  汇聚的血珠顺着剑身滴落在地,汇聚成了小小的一涡,公爵仿佛感受不到疼一样,只是轻轻瞥了一眼,眉头连动也没动一下。

  “你想要杀我?”公爵慢慢抬头看着沈珈,语气很缓,听不出情绪。

  若不是他真真切切地受伤了,面色也变得更加苍白,沈珈几乎都要怀疑他对自己的攻击早有预料。

  沈珈的心情顿时有点复杂——他好像是真的,从不防备自己。

  但还没有复杂多久,他就听见“呲”地一声,仿佛是火炭落在水上的声音,他一低头,就惊愕地看见,原本光洁无暇的剑身居然像被硫酸腐蚀了一样,显出了大片黑红的痕迹。

  沈珈手一抖,那把剑就“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已然废了。

  造成这一切的正是公爵的血。

  沈珈僵硬地抬起脖子看着公爵,这剑更本就杀不了公爵,现在也被彻底毁了。他现在真的是身无长物、无所依傍了,换句话说,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引颈就戮的感觉可真不太好……沈珈只希望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他下手的时候能利落点,不要钝刀割肉,让他少受点折磨。

  公爵甩了一下被血沾湿的袖子,纵横着伤口的手就垂在一边,好像是一件什么无足轻重的物件。

  他黑不见底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沈珈,看的沈珈如芒在背。他俯身捡起了被腐蚀的坑坑洼洼的剑,用未伤的手抚摸了一遍,声音很低:“你知道这是谁的骨头制成的么?”

  沈珈呆了呆,为什么问这个?谁的骨头,总该不会是……埃尔兰的吧?

  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公爵似讥似嘲地笑了一下,嗓音说不出的凉薄:“埃尔兰,你总是以为所有人和你一样善良,你生前待他们宽容温和,他们却拆了你的遗骨制成凶剑,还自诩正义。是不是很可笑?”

  沈珈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把剑,这原来是埃尔兰的骨头练成的?这也太……太惊悚了。

  “所以我杀光他们有什么错?”公爵望着沈珈,神色平静,可眸子里却有种愤怒的癫狂,像乌云蔽日下的狂风,掀起滔天的巨浪:“不堪大用的教士、狼心狗肺的仆人,哪一个不该死?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为何你要和这些垃圾站成一列,也不愿意相信我?”

  沈珈本能地觉得公爵的逻辑有很大的问题,他反驳道:“可是……你还杀了我的朋友……他们什么也没有做错!”

  “亲爱的,我说过,我会嫉妒。”公爵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和别人太亲密了,我很不高兴。没有人能从我身边抢走你,连死亡也不可以。”

  沈珈仿佛被吓到了,一时找不出词来,只能不停地念叨:“你……你疯了……”

  “我的确是疯了,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公紧紧盯着沈珈,爵眉间有股说不出的邪气:“神既然从未眷顾我,我也不必稀罕它。与魔鬼交易又如何?只要能够换回你,我愿意付出一切。”

  沈珈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对方的感情实在太重太沉也太疯狂,他下意识地觉得承受不起,想要逃开。

  公爵沉默地望着他,过了片刻,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过激的情绪吓到了沈珈,下意识地放缓了声音:“好了,亲爱的。你什么也不知道,我不会责怪你。只要你愿意回来,无论怎样我都会迎接你。好么?”

  或许是觉得筹码不够,他又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沈珈的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无法言喻的滋味,既酸又涩,压得人心里沉甸甸的。

  这个剧情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真是不知道制作组对他的恶意大一些,还是对公爵的恶意大一些。

  公爵明明生杀予夺,却像一个一无所有的赌徒。

  他沉默片刻,还是说:“我们之间只能有一个人留下。”

  这只是个游戏。

  沈珈再一次提醒自己,这只是一个游戏,不要太当真,对面只不过只有着固定程序和模板的npc。

  而他的任务只是通关。

  公爵抬起眼望着他,沉默了好久,半晌后,又垂下了眼睛:“是么?”

  沈珈狠下心咬了咬牙,不去看他的眼睛:“是。”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听见公爵说了一声:“好。”

  那声音很轻,沈珈差点没有听清。

  “好”?那么他会选择留谁呢?

  公爵朝沈珈走了过来,抬起了手臂。沈珈却并不害怕,他知道公爵永远不会伤害他,无论如何,这是一种近乎卑劣残忍的、有恃无恐的笃定。

  公爵伸手抱住了他,像抱着一个一生独一的珍宝。他将头埋在了沈珈的颈窝:“我说过,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与此同时,沈珈感受到公爵身体的异样。之前他们睡在一块儿的时候,公爵身上还有温度,可现在他身上却一丝一毫的温度也没有,单薄仿佛一片纸。

  他撤掉了与魔鬼交易而来的力量,无异于自毁。

  虽然知道公爵最终会选择什么,可是这一刻,沈珈还是觉得十分扎心……他其实宁愿公爵选择杀了他,也不会让他产生这么深的负疚感。

  汹涌的黑雾突然散去,坚硬如钢铁的荆棘也委顿下来,就地化为一捧烟尘。黑色的羽翼飘雪似的落下来,纷纷扰扰地落了一地。

  血从公爵的嘴角流了出来,紧接着又从鼻子、眼睛、耳朵流出。

  ……七窍流血。

  沈珈呆呆地看着他,公爵和魔鬼交易,滥杀无辜,似乎本来就该是这样的死法。公爵死了,他就可以通关,本该高兴的,可是他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原来这就是“最极致的爱”的寓意吗?

  他怔愣地地立在原地,公爵却先放开了他。

  他伸手在脸上一抹,看到了一手的血红,视线也被红色掩盖,大概能猜出来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他的身体早就在献祭中崩溃了,每献祭一次,他就会被反噬一次,五脏六腑无不腐坏,早就成了一具空壳。魔鬼不是什么好的交易者,但至少能让他得偿所愿。

  他越抹越脏,也就干脆放弃了。他摇头笑了一下:“抱歉,现在的模样有点难看,我记得你一向喜欢好看的物事,本来想让你一直记住我好看的样子的,只是没想到这具身体已经坏成这样了。”

  沈珈摇了摇头,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忽然敲响了,这一天是埃尔兰的生日。

  “时间到了。”

  公爵叹了一声。他仰起头看着夜空,如释重负地笑了笑,然后他小心翼翼的握住沈珈的手,用血在他的掌心写了一个十字。

  “你应该猜出来了,今天是你的生日,所以,我希望你也将在这一天重生。”公爵在他的手背上轻轻一吻,又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虔诚地祈祷:“惟愿我爱幸福快乐,一生平安。”

  沈珈的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想说话,却根本说不出来。他心里仿佛被针扎了一下,开始细微地痛。

  公爵直起身,隔着夜色温柔地注视着沈珈,似乎是想将他的轮廓烙印在心里。

  他的身体在经历着非人的痛苦,可是好像全无所谓,他唇边含着笑,哑声说:“还有很久之前欠你的玫瑰,今天也一并还给你了。”

  公爵的身躯在夜色里倏然崩塌。

  沈珈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见面前的人化为了飞灰。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捞,却只什么也没有碰到。

  荆棘死去,取而代之的,这个已经死去的花园突然绽开了无数朵的玫瑰,将他围在了其中,花瓣在夜风中簌簌摇晃,像近在耳畔的低语。

  沈珈愣愣地望着那些娇艳欲滴的花,心情复杂地抿了抿唇。末了,他转身往回走,就在入口处看见了爱玛。

  他顿住了脚步。

  爱玛不知道来了多久了,她才深深地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已经清晰地显了出来,整个人看上去更加苍老了。

  “我在这个庄园里待了快一辈子了,看着你们长大。”她的声音沙哑,有种无可奈何的哀伤:“爱是把剑,太深了便会伤人伤己,但我理解老爷……夫人确实从未离开老爷这么久过,这么多年,他一个人在这没有生气的庄园里等你回来,的确是太苦了。”

  沈珈咬了咬唇,像是有谁重重地在他心口蹦了一下,有点闷。

  爱玛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最后她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觉得很累,不想再说了。

  “走吧,我留了这么多年,就是想看着你们团聚,如今也看到了。”爱玛无声地笑道,脸上的皱纹是层层叠叠残酷的岁月:“或许,死亡对于老爷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吧。”

  说完,她就摇着头转过身,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沈珈望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往前走了两步,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虚幻的投影,便不由自主地站住了。

  是以前的公爵和埃尔兰。

  这次的埃尔兰不再是画像里的那个模样,而是与沈珈更像。沈珈望着她,也没想过自己的女装会是这个样子。

  埃尔兰和年少的公爵一起将玫瑰花的花籽埋进花园的土里,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埃尔兰小心翼翼地将土填平,脸上一边一条泥巴印子,她仰头望着身边的公爵:“你说,小玫瑰什么时候会冒出头来?”

  公爵抹掉她脸上的泥,微笑道:“春天吧。”

  埃尔兰也笑了:“你可不许骗我,我每天都要来看的。”她说着又担心起来:“那它们会不会被虫子吃掉?”

  “不会的。”公爵很有耐心地说:“你只要等一等,很快他们就都会盛开了。”

  ……可惜没有等到。

  沈珈已经知道了结局,就不想再看下去,个人面板下已经显示出了“离开”的选项,代表着他顺利通关了。

  沈珈望着那两个字顿了一下,把下巴缩进衣领里,伸手点了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