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大树上,一个白衣少年抱着一只黑猫坐在树杈上,交叉晃动着两只脚,笑得贼开心:“啧啧,终于见家长了,这进度喜人呐。”
黑猫问:“少司命大人,为什么银溪跟阎王殿下也下凡了呢?”
“银溪放不下银湖,在接任青丘之前,向天帝祈求过来陪银湖走一遭,至于阎王陛下为何亲自请命下凡,这就不是我等可以知晓的。”
“那,当年山神南洲,为何也在这里?”
“师父说,变数就让变数一起处理。”
“不对呀,南洲不是已经灰飞烟灭了吗?”
白衣少年望向夏季湛蓝的半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是,师父的变数吧。”
谁曾想,大司命白晓后来拿着一块刻着“少司命”的石头,固执地重塑了一座山。
后来的南洲山,再也没有山神,只是山脚多了一位守山人,大司命赐银姓于守山人,于是,兵荒马乱的年代,一个落魄的老人从此姓银,一代接一代,等着与真正山神的重逢……
另一侧,夜黑风高,周遭熙熙攘攘的一片,没有五官的人在他的四周晃动着,林策文僵在原地,太阳穴开始剧烈地疼痛。
不对,他明明才喝了一杯,怎么就这么容易醉了呢?
银湖的父亲挖了一坛酒,说自己酿的,要他赏脸喝一杯,明明感觉不到酒味,可是一股奇怪的冲击感,狠狠地撞击着胸口,窒息感随之扑面而来,身体晃晃荡荡的,开始撑不住了,半跪在地上。
四周白茫茫的一片,雪花窸窸窣窣地下个不停,脚下厚厚的一层雪,每一步一个坑。
原本嘈杂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安静得几乎只听得见雪落的声音。
这里到底是哪里?
太冷了,这股寒意却不是由外在给予,而是从心口处散发了出来,他清晰感受到自己呼出的气息都是冰冷的。
雪越下越大,模糊了视线。
他张了张发白的唇,想要呼唤银湖,可是声音发不出来,仿佛有什么堵在喉中,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这时,寂寥的极地里,他仿佛听到有谁在呜咽:
“诸葛先生,说好要跟我到白头的,要平安的跟我到白头啊……”
“你说你会等我,可是你最后去了哪里?我寻遍三界不得,念你的名字千千万万遍依旧不得……”
“子云,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你穿着红色的喜服朝我飞过来,我接住你了……”
“如果,我把心给他,他能活过来吗……”
“我狐狸,其实很怕疼的,可是比起剜心,我更害怕失去他……”
“只要它能让我的星君回到天上,我他娘的认命!!”
“我的星君呀,活下来吧,求求你,活下来,别消失……”
银湖哭泣而卑微祈求,在空旷而寂寥的雪地里,显得异常悲凉。
林策文的心跳得剧烈,仿佛有所感应,拼命地颤动,呼之欲出,他疼得满头大汗,半跪了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听到银湖的声音?
银湖为什么会哭?
他在祈求谁活下来?
是谁伤了他的阿银?
以至于阿银哭得如此悲伤?
心脏太痛了,有什么在拼命地想要撕裂开他的胸膛,呼之欲出。
“银,银湖!”
林策文拼命地喊了出来,随即喉中浓郁的血腥味喷薄而出,溅落在无暇的雪地上,触目惊心。
雪花突然凝固在半空,一抹白色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对方跪在雪地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人,哭得特别悲凉。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有谁在低声念着,夹杂着悲恸欲绝。
心脏仿佛有所牵引,林策文不由自主地往那抹身影走去,对方每念一句,他每走一步,心口就疼得快要窒息了。
最后一句诗念完了,林策文终于走到了那抹身影跟前,却僵住了。
躺在银湖怀里的男人,长得跟他一模一样,胸口插着一把箭,黑色的血块凝在胸前。
跪在地上的银湖,披着厚厚的雪,微微抬眸,一双红得如同鲜血的瞳孔,止不住地落下的血泪,在那张死白而透明的脸上,异常刺眼。
“银湖!”林策文心里一惊,正要扑上去,银湖却猛然消失了,化成了雪花,扑哧扑哧地落了一地。
“银湖,银湖,银湖!!!!”
林策文疯了一样扑上去,跪在雪地上,双手拼命地揽住落了一地的雪花。
他恸哭地喊着:“不要,不要,银湖,你回来,你回来!银湖!!阿银!!——”
“阿文,阿文!!!”
林策文惊醒过来,浑身发冷,泪流满面。
银湖紧紧抱着他轻声呼唤着:“阿文,做噩梦了吗?”
林策文心有余悸地侧过头,双眼通红地望着银湖,颤巍巍地抬起手,用力地捧着银湖的脸,却是哽成一片。
“怎么了?”银湖终于察觉到对方的不对劲了,想把人抱紧一点,可是对方却是固执地捧着他的脸,流着泪一遍一遍地看着。
“我梦到你消失了……”林策文哽咽地低语着,眼泪扑哧扑哧地、止不住地落下。
“傻瓜,做梦呢,你还在,我怎么可能会消失呢!”银湖心疼地吻上去,拍抚着林策文的肩头,“别怕,阿文,我在呢,一直一直都会在你身边,就算你变成糟老头子了,我也一直会在。”
“嗯。”林策文哽咽着应了一声,松开手紧紧抱住了银湖,身子还在发抖。
那种失去的感觉太真实了,真得他有股窒息的感觉。
我或许,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爱你,如果不是,为何会如此不安?
“阿银!”
“嗯,我在,我在,我会一直都在!”
“阿银!”
“我在!”
“阿银!”
“我在,我在!”
林策文听着银湖的声音,紧紧抱着对方,嗅着对方的气息,枕着失而复得的眼泪,梦里的煎熬使得他再一次沉沉地睡去。
别怕,策文,他在呢!安心睡吧……
窗外的蝉鸣声很聒噪,大屋外的后院里,一颗苍老的菩提树下,银泰来借着明亮的月色,静静地喝酒,藤制的摇摇椅,一晃一晃的,像是在做梦。
“阿来怎么还不睡呢?”胡千秋披着单衣走出来,从背后环住银泰来的脖子,温柔地蹭了蹭银泰来有些冰凉的脸颊,
“在担心崽仔吗?”
“没,人各有天命,我们能做的已经做了,孩子有孩子的选择,我有什么好担心的?”银泰来温柔地扬起嘴角,浅浅地摩挲着胡千秋的脸颊,“倒是想起我们,这么快已经走到人生一半了,幸好还有一半路,你还在。”
“我的丈夫还是那么帅,一点都没变老呢。”
银泰来但笑不语,微微侧头亲吻着妻子的侧脸,低声道:“此生能与你共白头,也算得偿所愿了。”
“你怎么了?”胡千秋站直身子,走到银泰来跟前,轻轻靠上去,抱住银泰来,笑道,“白头发都还没出来呢,怎么就开始感伤年华易逝了?”
银泰来紧紧将心爱的妻子拥进怀里,轻声呢喃着:“与你一起,总觉得,时间太快,很舍不得。”
“那咱们去月老寺求一卦,让他保佑我们生生世世都可以在一起,好不好?”窝在丈夫怀里的胡千秋,带着少女的娇气,低低地问道,漂亮的杏眼里满是笑意。
银泰来浅浅笑了笑,不再言语。
这一世,算我还给你的,溪儿。
银湖醒过来的时候,突然意识到怀里空了,立马跳下床,往外跑去,结果刚冲出卧室,就被喊住了:“阿银,你去哪?”
银湖猛地回头,林策文穿着素衣,站在餐厅的桌子跟前,一手执着毛笔,桌面上摊着一张红纸,笔墨未干,笔尖上还挂着墨珠。
“怎么不多睡一阵呢?!”银湖带着浓浓的鼻音,松了口气,走过来,直接抱住林策文,使劲地在对方的肩颈处嗅了嗅。
“不习惯晚起,”林策文搁下毛笔,回抱住银湖,蹭了蹭他的胸膛,刚睡醒的银湖,身上的温热让他无比眷恋,“昨晚不胜酒力,给你们添麻烦了呀。”
“我是被吓到了,明明我也喝了,感觉跟喝泉水一样,你倒好,一杯倒。”银湖嘟哝着,“看来下次你无论去哪里都不准喝酒了。”
“嗯。”抱着眼前的人,真的感觉很踏实。
“写得啥呀,一大早的!”银湖探了探头,看了看桌面上红纸黑字,低声念了出来:“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落笔是:林策文、银湖。
“嗯?!好眼熟,是诗句吗?”
“上邪,写给心上人的誓言。”
“哇哦,一下子高大上了起来。”银湖松开林策文,弯下来,仔细地看着那一串墨字,“啧啧,我家文文写字就是好看。”
“这一次见家长实在太仓促了,我拿这幅字向你父母提亲,好不好?”林策文温柔地望向银湖。
“啊,”银湖怔了一下,灵光一现,欣喜地松开林策文,小心翼翼地拿起桌面上的红纸,问,“所以,这算是你写给我的情书吗?”
“什么?”
“你不是说这是写给心上人的誓言吗?不就是给我的情书吗?”
林策文愣了片刻,宠溺地望着他笑了起来。
嗯,也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