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湖第一次逛热热闹闹的集市,每一样都觉得新奇。
滋滋冒油的羊肉串,煎得里嫩外焦的豆腐,浇上甜得发腻的糖水的山楂串串,小贩把人世间的柴米油盐,吆喝成了一首安抚人心的小曲,伴随着烟火气,悠悠然地飘到天上,在夜幕降临的半空与绽开的烟花相遇,描绘了人世间最富有人情味的盛世一幕。
最重要的是,无论人海多拥挤,最爱的那个人,始终紧紧牵着你。
墨子云望着一手牵着自己,一手举着羊肉串的银湖,笑得何其幸福。
他从来都不曾有如此深刻的感受,原来,幸福是如此的简单。
“哎,哎,那里好多人,子云,咱们过去看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爱看热闹的银湖兴致冲冲地扭头冲着墨子云喊着,而后嫌弃面具碍事,索性扯到一边。
墨子云有些顾忌,正要抬手帮银湖戴好面具,银湖却摁住他的手,凑到耳边,轻声喊着:“别担心,这里人挤人的,谁有空看别人长啥样子?!倒是这面具,着实太闷了。”
被人群推搡着往前走的墨子云,犹豫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银湖抬手就把墨子云脸上的狐狸面具扯到一边,对方咧开嘴笑得甚是灿烂与坦然,夜色与朦胧的花灯交错,把银湖那张精致到极致的轮廓描绘得酣畅淋漓,雪白的肤色在一群人中耀眼得像在发光。
多好看的狐仙大人呐!
怎么就愿意陪自己沉沦了呢?
墨子云怔怔地凝视着眼前的爱人,眸底尽是无尽的温柔与惋惜。
“想什么呢?!”拉着的手,轻轻扯了扯,银湖有些不满地撞了撞墨子云的肩膀。
“你。”墨子云回神,冲着银湖笑了笑。
“哎?!”银湖愣了一下,咧开嘴,笑得更欢了,干脆把脸直接怼上去,却被墨子云及时摁住了。
“这里人多,悠着点。”墨子云有些尴尬地干咳几声,反手就把银湖的面具戴好。
“啊,戴面具好闷呀。”银湖抬手扒拉着面具。
墨子云干脆抚上了青鬼面具,认真地望着银湖露出的双眼,轻声道:“我家狐仙大人那么好看,我不想别人觊觎你,现在的我,还没有能力可以保护你。”
银湖顿了一下,笑开了怀,直接把墨子云的面具也戴好,低声道:“好,好,都是你的,回去给你看个够,还可以随便摸唷。”
说着,把墨子云的手摁在自己的胸口,惹得墨子云面红耳赤,挣扎了一番。
“砰”的一声,半空炸开了绚烂的烟花,烟花底下人山人海,却谁也不知,里面有两位藏在烟火气息里的神明呵!
前方热闹非凡,时不时传来欢呼声,亦或是起哄声,把银湖的好奇心撩得拔高拔高,他一口干掉手里的羊肉串,拉着墨子云,硬是挤进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群。
墨子云被挤得有些难受,正要劝银湖回头,不料银湖回过身子,直接把墨子云背了起来,横冲直撞地闯入了最里层。
墨子云听着身旁人的谩骂声,只好不停地道歉。
挤到前方时,银湖才小心翼翼地将墨子云放下来,兴奋地指着前面玩游戏的人问:“他们在作甚?”
墨子云放眼过去,一条细长的浅水滩,上面伫立着十九座缠着红色布条的木桩,有一个男子抱着女子颤巍巍地走在木桩上,浅水滩上还有一男一女,他们形容狼狈,女子生气捶着男子,男子笑得不亦乐乎,众人在哄堂大笑。
墨子云估摸着应该是花灯节的情人游戏,他不曾来过,每一年都是跟皇上坐上花车巡游一遍,就得回去应付诸位大臣了。
“这位公子有兴趣来过一下情人桩吗?”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头笑眯眯地扬着手里的白扇子凑了过来,“过了十九道情人桩,便能跟心爱的人长长久久咯。”
墨子云抬眸看了他一眼,只觉得他眸底有一道异样的光,与这夜色有些违和,莫名的心里有些忐忑。
银湖却来了兴趣:“要,要,子云,我们去过情人桩!”
墨子云迟疑了,他拉住银湖的手,低声道:“这里人太多,恐怕不太好。”
“怕什么,戴着面具呢,谁晓得是谁!”银湖兴致不减,看样子非要过去挑战不可。
“等等,两位公子,老身这个是情人桩。”老头子笑眯眯地盯着墨子云的狐狸面具,“只能跟心爱的人才能走过去,若非全心全意,都是过不去的。”
墨子云抿着嘴,冷冷地盯着老头的目光,他一定在哪里见过此人,只是策文星君的记忆太散了,他一时间没想起来,但是眼前这个老头子,绝非凡人。
“我们能过去!”他坚定地牵起了银湖的手,直直盯着老头。
“唷,好大的口气呢,年轻人,世俗纷扰万千,可不是简单的一两句誓言便能走到天长地久啊。”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走不下去呢?”
“如果失败的话,就会缘尽于此,再也无法相见,你确定要试吗?”
“如果我连试都不敢,又拿什么来赌他的真心?”墨子云浅笑了一下,牵着银湖往前走去。
老头眸底暗了一下,喃喃叹道:“我说真的,你不怕吗?”
墨子云顿住了,回头看了老头一眼,这下子,他总算知道违和感在哪里了,朦胧的花灯下,老头子黑白的异瞳清亮分明。
他顿觉得脑袋疼了起来,仿佛有谁在脑海里说了什么,他似乎听到策文星君有些崩溃的恸哭声。
银湖见状,干脆打横把墨子云抱了起来,在众人的惊呼之下,他凉凉地扫了一眼老头,发出了不屑的冷笑,随后抱着墨子云,墨子云紧紧搂着银湖,两人小心翼翼地走过了每一道情人桩。
老头子清晰地看着,他们每过一道情人桩,上面就闪过一道金色的光,随之隐入了夜色之中。
黑白异瞳闪烁一下,老头深吸了口气,低声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两位都是犟种呀!”
话刚落音,情人桩突然摇摇欲坠了起来,银湖抱着墨子云的身形晃了几下,眼看要摔下去,银湖略略心急,想要直接一跃而过。
老头连忙大声喊着:“死狐狸,要每一步踩过情人桩才算数啊,跨过去会遭反噬的!”
银湖咬了咬牙,唾骂道:“妈蛋,少司命,你丫的竟然给本狐下套,给爷等着!”
少司命?!!
墨子云猛地灵光一现,一个偏偏的白衣少年,摇着一把白扇子出现在自己的记忆中。
可是,不对呀,他记得以策文星君身份初见少司命时,对方的双眼湛蓝得仿若澄澈清明的苍穹,如今怎么变成黑白异瞳了?
“抱紧,子云,放心,我们会走过去的!”银湖抱紧墨子云,踉踉跄跄地往前一步一个桩。
情人桩最后诡异地开始在浅水滩里摇晃了起来,周遭的起哄声也消失了,只有银湖略带急促的喘息声。
更诡异的是,浅水滩突然沸腾了起来,里面突然伸出了数不清的骷髅手,使劲地扒拉着摇晃的情人桩。
“银湖!”墨子云心里一凛,低呼了起来。
“我在,子云,莫怕,这一次,我死都不会放手!”银湖的面具落入了水里,红瞳乍现,复杂的文印在光洁的眉宇间若隐若现。
他冷笑了一下,抱着墨子云上背的手,往上延,将墨子云的脑袋扣进自己的肩窝上,低声道:“别看,一切交给我!”
墨子云把脸埋进了银湖的肩窝里,却是一脸的担忧。
一向秉守天道旨意的司命仙官,降临凡间都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他又在心里暗暗庆幸,是少司命,不是大司命。
或许他区区一位星君,确实不值得大司命为之动手。
虽然如此,但是墨子云心里还是狠狠地抽了一下,紧得生疼。
因为,在策文星君残缺的记忆中,他曾有幸见过这位异常忙碌的少司命。
那时的他被抓去诛仙台,少司命曾来劝他放下执念,回归星宿。
当时的策文星君,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求少司命为他与银湖卜一卦。
少司命摇着头说了一句:“分开,各自安好,结契,不得善终,要么你死,要么他亡。”
但是,他不信。
自认为窥见天机的策文星君,依然认为,诸神阻扰他们的相爱,无非就是影响了狐仙输送给天道的力量罢了。
可是,如今手无缚鸡之力的墨子云,却突然慌了起来,抱着银湖的身子都开始止不住的颤动。
他不怕自己万劫不复,却怕他的狐仙大人不得善终。
“别怕,子云,有我呢!”仿佛感知到墨子云的恐慌,银湖安抚般拍了拍怀里的墨子云,低声道,“我们会在一起的,别怕,子云!”
脚下的情人桩晃得要命,银湖冷着脸单脚站立,眼前的情人桩越发的遥远,仿佛成了永远无法跨尽的黄泉彼岸。
底下的水滩越发的嚣张,已经完全没过了情人桩,骷髅已经开始爬到了他的膝盖,仿若当年魔怔了的黄泉。
但是,终究不一样。
几百年前,那只疯了的狐仙横跨汹涌的黄泉,只为了寻回心上人。
如今,爱人已在怀里,无疑是成了他勇往直前的盔甲。
银湖呲牙低低地发出一声狐鸣,一股带着黑色的魔气从身上散开,神丹蠢蠢欲动,那里封印着强大的九尾之力。
这时,红光乍现,骷髅仿佛受到了惊慌,纷纷如潮水般褪去,情人桩再一次显露出来,一抹红色的身影赫然出现在情人桩的彼岸。
银湖愣住了,欣喜地喊着:“千影大人!”
“还不快滚过来!”千影低声喝道,一股强大的力量,破开了少司命的结界,周遭人群的吵闹声再次回旋。
墨子云抬头之际,银湖已经抱着他走过了十九道情人桩,落地的那一瞬间,突然脚软了,脸被憋得满是苍白。
银湖赶紧把人搂在怀里,轻声安抚着:“别怕,子云,你看,我们已经走过了十九道情人桩,所以这一次,我们能够长长久久地走下去了!”
墨子云却是红了双眼,死死抱住了银湖。
老头站在十九道情人桩的另一边,沉静地望着千影,倾城般的姿态在花灯下,耀眼万千。
千影冷笑地遥望着老头,用只有老头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喝道:“如若天帝有意阻拦,便是与我青丘为敌!”
“千影族长,逆天而行,于神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下场!”老头似笑非笑地回应着,“这个你比本司命更懂其中利害”。
“无碍,我青丘不介意拥有第三位神堕者!”千影冷笑地甩甩袖子,霸气地回转,他们瞬间消失在朦胧的花灯之下。
老头垂下眼帘,掩住了黑白异瞳,喃喃叹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青丘可真是一块风水宝地,孕育的一代比一代猛呐。”
初代九尾狐仙千影,断尾神堕。
二代九尾狐仙银落,献祭神堕。
三代九尾狐仙银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