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远游>第106章 吞金

  “难怪您这气息有点熟悉,原来当年我是掘了你的坟啊。”白遊敷衍地点了下头,“职责所在,无意打扰,向你道个歉。”

  毕竟刨了人家的坟还被正主亲自找上门,饶是他见多识广,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

  他这么有礼貌,似乎是出乎那位的意料,迟疑了一下才开口:“北斗大人不必道歉,若非您以北斗之血打开了禁制,我也没法从长眠之所离开。”

  白遊分辨着对面两个凤翼族的气场波动,左手在背后掐了个法诀,话音一转:“你既然是从墓里爬出来的,我倒是很好奇,你现在到底是活的还是死的。”

  “若要脱离肉体凡胎,就必须超脱死生。我眼下是生是死又有什么关系?”那位含笑道,“您也死过一次,如今不也还是在人间待得好好的?说起来,您不好奇我是谁吗?”

  “你们凤翼族前五代族人活着的年代可追溯到上古时期,想来洛世灵也排不上号。”白遊打量着他的一头长发,“我记性不好,凤翼族里没几个认得的,但你既然被单独葬在东海边,又有那样一个厉害的大阵压着,想来身份不一般。看你刚才抓洛从云那一下,武力也就那样,更像个文人。我比较好奇的是,你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论习武打斗,他是行家,世间难逢对手。面前这祖宗之前和洛从云一交手,他就看出了这位到底斤两几何。

  明显不是练家子,估计和顾采衣半斤八两。若洛从云全心防备,他那一下绝对不能得手。

  “当今世上还活着的,没几个还认得我了。”那位幽幽一叹,“告诉你们也无妨,我名叫洛文曦,小从云,你可有听说过我的名号?”

  洛从云的脸色瞬间崩紧了。

  洛曦微微一笑:“啊,看来你是听说过。好啊......居然还真有后辈记得我。”

  “我知道你,族名洛文曦,凤翼族第五代子嗣,也是第五代族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位,五代族长洛文灏的亲兄弟。但我并不是在族谱上见过你,而是在族中藏书楼底层禁库里。”洛从云深吸一口气,脚步不易察觉地往白遊的方向挪了一点,“难怪你没有葬在凤翼族的祖坟里。”

  他说到这,白遊自然也想明白了,这位八成是犯了什么事,被凤翼族除名了。

  看来是个了不得的角色,白遊明显能感觉到,洛从云此时是有些恐惧的,以至于下意识地往他身边靠,以寻求安全感。

  洛文曦报上名字后,周身的气度微妙地变了。他从容地将双手负于背后:“是吗?书里是怎么说我的?”

  “说你滥用禁术,残害无辜,被族长定罪,当众叛逃。后来在人间惹下大乱,被人间的一位道尊诛杀。”

  “道尊?书上真是这么说的?”洛文曦摇摇头,“你知道当初杀我的人是谁吗?”

  他估计只想卖个关子,没指望有人回答,洛从云愣了一下,白遊却笑了。他的五官面相是那种锋利的英俊,笑容里总像是带点嘲讽::“我大概是知道的,杀你的是太玄真人,对不对?”

  洛文曦略微诧异:“没错,北斗大人是怎么猜到的?”

  “当初太玄被皇帝迎到朝中做国师,据说是因为替朝廷平了一场大乱,在东南沿海一带杀了个了不得的祸害。那时候我和归墟东君正在人间游历,没赶上那场乱子,算起来时间和你的坟头上刻着的接近。”白遊语气平静,“你居然死在我那个老熟人手里,究竟是巧合呢?还是命中注定?”

  洛从云闻言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盯着洛文曦,心想这位长得人模狗样的,拿的居然是大反派的剧本。

  不知道他和流青王到底谁听谁的。

  洛从云和流青王接触过几次,却一直不知道这个洛文曦的存在,看来流青王对他确实是始终防着的。

  若非今日北斗出现,他连对方是流青王这件事都要被继续蒙在鼓里。

  “并无巧合,事在人为罢了。太玄说我是祸害?倒也没错。”洛文曦居然像是还有点自豪似的,浅浅一笑,“但跟太玄本人比起来,还差了点。”

  “我看也是,若你真的在东海一带为祸,归墟东君作为东海守护神灵,哪怕在千里之外也会有感知,五龙王也不会坐视不理。但那段时间他什么都没感觉到。所以后来我们猜测,这个所谓的祸害是太玄自导自演的把戏,是他为了往上爬自己策划的。”

  “我当初确实是死在太玄手下,但并没有祸及东海,毕竟当时归墟东君和五位龙王正值鼎盛,我可没本事在他们的地盘搅事。那时我同代的兄长都已寿终正寝,替我收殓尸骨的还是一个族中后辈,似乎也是个流离在外隐去姓名的,旁门左道的东西会的不少。”

  他语气平淡,像是友人间闲聊。白遊咂摸了一下,问道:“替你收尸的是洛至沅?”

  那位传说中脱离凤翼族,混入凡人堆又改姓陈的傀宗。

  洛从云反而愣了一下,在他身后小声问:“那是谁?”

  他自小聪明过目不忘,又跟着顾采衣学了多年,凡是在族谱里甚至杂记边边角角中提到过的名字,他都如数家珍。但他并不知道洛至沅是哪一位。

  这位存在的痕迹在卷宗记载中被彻彻底底地抹消了。

  白遊自然也不知道他是谁,只是在地牢里听秦风月提过一句他和陈练的渊源,头也不回地答了一句:“你们前前任族长洛至桓的兄弟。”

  洛文曦轻咳一声:“也许是吧。他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我那时并不算完全死了,被他用凡人间的巫术,佐以凤翼族的秘术封在墓中,无法从内部破阵,直到北斗您以血为媒介强行闯入,又由那个叫洛从雪的孩子破开墓门,我才得以重见天日。”

  洛从云皱起眉,若有所思,白遊的嘴角却略微一松,露出了称得上是释然的表情。

  “原来如此,所以算是洛从雪把你放出来的,怪不得......”

  洛从云身子猛地一震,心里也清明了起来。

  观星台的卜卦结果说,所谓大劫的开端起于洛从雪,竟是在百年前就埋下了引子。

  洛从雪被折腾了这么久,原来这里才是起始点。

  也就意味着,洛从雪此后多半不会再有什么危险。

  流青王像是不甘被冷落,在一旁适时出声:“我今日叫他来,是为了让您和他见一面。我们凤翼族无意为祸,太玄背后的梅四娘和那鬼巫才是一心要掀起战乱的。如今归墟东君不在,东堂由您全权作主,那位狐仙祁北斓的同族可还是尸骨未寒呢。”

  “无意为祸你就该像洛司楠那样,而不是带着你们那个秘术炎明符到处惹事。我想做什么轮不到你们插手。”白遊手指捻过刀穗流苏,“你叫他来,分明是为了自己能脱身。”

  “北斗大人不是发誓今天要抓我回东堂吗?又为何觉得我能脱身呢?”

  “和上次在良风剑庐一样,这也只是你的一部分碎鳞幻身。”白遊看了洛文曦一眼,“你们不惜交代这么多大实话来稳住我,无非是拖延时间,好让他有足够的余地施法。”

  流青王露出了讶异的表情:“您是本来就这么敏锐,还是归墟东君把东海一带的权柄交了一部分给您?”

  “你是器灵,我家也有好几个器灵,自然能感知到你的气息越来越淡。若没猜错,你本身是鳞粉所化,这位在你身边暗中施法,把你一点一点转移到你们的老巢。”白遊冲洛文曦一扬下巴,“而这位想来也是有把握从我手下逃走。”

  洛文曦彬彬有礼地一颔首,看样子是默认了。

  流青王嫣然一笑:“没错,现在秘术已经基本完成。所以北斗大人,我又要从您手里逃走一次了。”

  本来已经胜券在握,她嘴上说着,心头无来由地一紧,就见白遊注视着她,嘴角一挑,露出了一个有点邪性的冷笑。

  “若能被你用同一招占两次便宜,我还叫什么北斗?还不如退休回老家带孩子。”他左手慢慢地抚过寒星的刀身,“你以为刚刚只有你们在拖延时间吗?”

  洛文曦平静的脸色此时也微微变了,袍袖下的指尖痉挛似的轻轻一抽。

  此时百里之外的一处断崖上,被笼罩在阵法内的一块花田里突然起了风。各色反时令的鲜花被吹拂得向一侧弯了腰身。

  紧接着,花田中心响起一声清越的鸟鸣,碎裂的脆响传来,阵法被从里面冲破,无遮无拦的灼目青光大盛,直通九霄。

  一根淡青色的细软绒羽凭空出现在百里之外的白遊掌心。

  “别忘了,这里是东海。你被传送走的同时,也相当于把路线暴露在了我的眼前。你们的阵法拦不住青鸾信使,现在老巢已经藏不住了。”白遊反手把身后有点呆滞的洛从云向后推了两步,“现在你们两个谁要和我打?”

  流青王蹙起纤长的眉毛,和洛文曦对视一眼。后者会意,一手轻轻按在她的背上。

  下一秒,剑灵的身影化成了一把细碎的鳞光,未来得及落地,就在潮湿的风里忽地散了。

  果然她离逃跑只差了一步。

  百里之外,她破碎的本体重新凝聚,出现在了崖顶花田阵法的中心,东方胜站在她对面五步远处,身后是谢倬和提着长剑的唱晚剑灵。

  东方胜半长的头发散在脑后,金色的挑染只剩下了一缕,晃晃悠悠地垂在耳侧。

  “看来传言不假,青鸾信使的后裔,能穿过世间一切法阵结界。”流青王垂眼打量着她,“小姑娘,你身怀三足青鸟神血,如今神鸟已经绝迹,你难道就没想过如何将血脉延续下去吗?”

  东方胜跟着黎海若白遊这么久,头一回碰上关心她怎么生孩子的,奇道:“我的血脉怎么延续关你什么事?话说你又是哪位?”

  白遊只告诉她追着一条线走,她收到消息时刚从被窝里钻出来,现在脑子还不怎么清醒,只想快点打完工,再回去继续躺着。

  唱晚警惕地盯着流青王,向前跨了一步,把东方胜半挡在身后:“我记得你,当初在良风山,你从我手里夺走了虎脊枪和流青王……你也是器灵?”

  谢倬是个每天跟一群灰头土脸天机外勤办公的铁直男,平日见的最多的是古墓和张牙舞爪的老妖怪,眼下对手是个千娇百媚的大美女,搭档是另外两个美女,他第一次获此殊遇,多少有点紧张。但情势丝毫不容他松懈,他的手探入挎包里,将一把雪云子捏在掌心。

  一路上他的棋子已经撒出了一半,只要流青王出手,他就能迅速补全阵眼,将她困在天罗阵里。

  “我也记得你,唱晚剑灵是吧,弑主的妖兵。我们当初在良风山还做过邻居。我就是你口中的流青王,我与韩默吟并无恩怨,那日上门只是想拿回自己的本体。”流青王面色沉静,的手中化出本体长剑,“多说无益,三位是想一起动手吗?”

  ———

  流青王用秘法离开,守海关民房前只剩洛文曦独自面对北斗的刀锋。他还一副很从容的样子,双手拢在袖子里,慢悠悠地说:“小从云啊,你刚刚说书里是怎么形容我的?‘滥用禁术,残害无辜’?那二位可知我用的是什么禁术?”

  看样子这洛文曦当年可能兼职干过教书先生,不然不会这么爱提问。

  洛从云一歪头:“我若猜不出,你会告诉我们吗?”

  洛文曦微微一笑:“猜不对就继续猜罢。家传之密,岂能随意向外人泄露?”

  “这些废话你可以留着去我们东堂的地牢里说。”白遊活动了一下手腕,“那里有个叫陈练的巫师,你还是去见上一面比较好。”

  洛文曦嘴角的笑容一滞。

  “看样子你认得他。”白遊额前的头发被风吹开了一点,露出深刻英俊的眉眼来,“看来你是不会直接跟我回去,想在这里打一场吗?”

  虽然看样子这位不像是会打架的,但他这么好整以暇,必有特殊的逃跑手段。

  洛文曦略一点头:“也好。”话音未落,他的身形就在原地消失了。

  白遊眉毛一动,寒星刀瞬间从右手换到了左手,在左边身侧自上而下斜砍过去,就听空气中传来一声轻微的布帛撕裂的“撕拉”声,下一秒,洛文曦的身影在几步远外重新出现,有些郁闷地抬起被划开的宽大袖子。

  洛从云在白遊身后“啧”了一声:“这是已经绝迹的闪蝶的看家本事,我们身上的闪蝶血统太稀,学不会这一手,不愧是五代先祖。”

  “我只是占了点血脉的便宜。”洛文曦的指尖缓缓滑过裂口,用鳞粉修补衣物,“若我族能在此次大劫中续上古神的血脉,你也能学会。”

  洛从云闻言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学会了能怎么样?顾老师会因为这个喜欢我吗?”

  洛文曦:“……应该是不会的。”

  “那我学它干嘛?”洛从云非常狗腿地躲在北斗身后表忠心,“我被凤翼族扫地出门后是被天机部收留的,顾老师让我打谁我就打谁,不跟你们这些危险分子同流合污。”

  好像之前帮忙悄悄搞事的不是他一样。

  洛文曦大概也没想到自己家居然出了个这么不要脸的后辈,垂眼叹了口气,“这一次是我们棋差一招,你们的青鸾信使已经找到了小梦盈,流青王多半会被抓到。眼下您右手恢复,我反抗也没有意义。不如我们坐下来,平心静气地谈一谈。”

  “我没有和别人谈心的爱好,也不和藏着底牌的对手讲和。”白遊把寒星重新换回到右手,轻声说,“让我看看你这个凤翼族五代先祖,半身神血,究竟有几斤几两。”

  他的右手刚刚恢复不久,还没好好地活动过。滚烫的血重新在他的经脉里沸腾叫嚣,之前总是偏凉的右手此时也微微冒了汗。他迫切想找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像样地打一场。

  想到这他左手一拉衣襟,单手把外套脱下来,随便往后一抛,洛从云像个小丫鬟似的手忙脚乱地接住。

  衣角扫过他的鼻端,洛从云有些诧异地发现,北斗的衣服居然是香的。

  不是市面常见的混合男香的味道,而是带着一点烟气的檀香味,沉稳里又带了点勾人,渗入了每一根纤维。

  洛从云叹服,心道果然人不可貌相,北斗的风骚也不可用常理来衡量。

  洛文曦垂下手,手腕和掌心流光转动,一把巨大的钺出现在他的掌心,光亮的钺面比他的脸都大三圈:“多年未和人家动手,还请北斗手下留三分情。”

  这位长得文文秀秀的像个读书人,兵器的画风居然这么狂野。白遊甚至听见洛从云在背后“嘶”了一大口气。

  “如果我的记忆没出错,你这钺头上的鬼面浮雕,和那把通天铜钺一模一样。”白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手里的兵刃,“通天铜钺是上古的祭天铜鼎所铸,不可能是蝶流青。当初在良风山,它和流青王判官笔被一起夺走。为什么你的蝶流青会是通天铜钺的样子?你对它做了什么?”

  若是仿造,不至于把这种边边角角的花纹也完全复制过来。白遊在这方面记性好得惊人,通天铜钺上的边边角角的细节都在他脑子里,和面前的蝶流青完全对得上。

  洛文曦将空出来的左手举到眼前,一杆细长的判官笔慢慢凝聚成型。他慢声细语地说:“那两件兵刃啊……被我吞掉了。”

  白遊:“?”

  你牙口真好。

  洛从云赶紧开口替自己族人澄清,以维护自家的仙男人设:“是他自己口味重,我们平时只喝花露水,不吃刀子。”

  白遊看着他手里的兵刃,脑中良风剑庐相关的事件穿成了一条线,他心里忽地一沉。

  他终于明白了,凤翼族去良风山,到底是为了什么。

  韩默吟的良风剑庐下,埋着一把上古凶兵,燧祖的兵器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