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山中人>第六章

  回忆过去的事情往往有种苦中作乐的趣味,两人闲步逛了会儿,差不多到中午了,便寻了处较大的客栈用餐,一进店就有小二前招呼,引着他们往空着的方桌走去,先是倒了熨贴的热茶,然后才问:“客官点些什么?”

  两人方才进过些许食,便简单点了两碗面,又点了两个小菜当浇头。

  “好嘞!客官稍等。”

  小二利索地应了声,正要退下,江练余光注意到客栈靠西墙一边搭了张小台子,连忙喊住他,好奇问道:“那是做什么的?”

  “哎,客官好眼神,那可是咱们家的拿手好戏,”小二故意卖了个关子,“两位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您一会儿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的,江练失笑。

  云澹容仔细打量着四周,感慨道,“倒是许久不曾下来走动过了。”

  一想到对方这一年里闭关了多久,而自己又修炼了多少日子,江练就不由自主地沉痛起来,心想,可不,连掌门都看不下去了。

  “师尊可是觉得有什么变化?”

  云澹容的视线扫过客栈里相谈甚欢的客人、桌上的菜式,又落到窗外随风飘荡的青翠柳叶上,他思考了下,开口道:“倒是有一些变化,只是不大明显,记忆又太久远,倒像是没变化。”

  “那便是有变化,”江练接道,“即便是一株柳,去年今日也是旧土发新芽,年年如此,哪里有不变的道理呢?”

  云澹容抬眼看向他。

  江练询问:“弟子可是说错了话?”

  “不曾,”云澹容摇头,又想了想,“只是依我来看,虽非昨日之柳,但柳仍然是柳,何必计较它是不是去年那株?”

  江练从善如流:“师尊说得是。”

  “你分明没有被我说服,又何必赞同?”云澹容无奈,“我并非那种严厉过头的人。”

  “弟子明白,”江练笑道,“弟子只是觉得,师尊说得也有道理,虽然我的想法没有改变,但我也能接受您的想法,所以才不作反驳。”

  云澹容微怔。

  这世界上的大部分人,多的是以自己的想法为标准,试图去说服别人,容不下与自己不同的想法,争执到最后便会拂袖而去,不欢而散。

  可见他这个徒弟倒是个好脾气的。

  虽说江练拜他为师已经一年有余,但大部分时候仍然是各自闭关修炼,他喜静,又不怎么擅长聊天,两人偶尔碰面,也只是单纯的指点教学。

  仔细想想,他的三名徒弟性格倒是各有千秋,向南歌沉稳持重,藏锋敛锷,可堪大用,解长生四六不着,但见微知著,这俩人都是很明确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因此他也没多管过他们,要什么给什么便是,这一套显然并不适用于江练,这一年来,清静峰上安静得像是只有他一人。

  虽是拜了他为师,但江练似乎别无所求。

  两人说话间,小二手脚麻利地端上两碗热乎乎的面。

  “您的面。”

  江练正要道谢,忽然听见一声惊堂木。

  他吓了一跳,循声望去,正是那西墙边的小台子,上置一桌,桌上有一扇,一老头身着青色长衫,腰背佝偻,手持醒木,目光炯炯地念道:“安分守己廿二载,不料一朝祸天降。可怜沟中卑贱叹,人不危人人自危。”

  哦,江练恍然大悟,所谓拿手好戏,原来是说书。

  随着醒木落下,全场安静,底下的客官三三两两地把目光移过去。

  于是那老头继续道:“近日来,苍桐镇上发生了两起骇人听闻的剜心案,闹得是沸沸扬扬,人心惶惶,相信各位有所了解。”

  本来还想着去哪打听呢,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想必这就是宗主口中所言的杀人案了,江练连忙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亡者有二,其一为城北一乞儿。”

  他说着做了个揖,理理衣服,正色道,“老头我得各位垂怜,尚有一衣可裹、一饭可食,可那小乞儿无父无母,风餐露宿,孤身一人栖于城北外风声凄凄的破庙里,一无财、二无色,一朝飞来横祸,被发现时已不成人形。”

  他摇摇头,叹道:“惨啊——”

  底下有人跟着叹息。

  既不劫财也非劫色,只挖心,听上去确实像魔修所为。

  “再说那第二起,”他清了清嗓,故意顿了顿,待瞧见底下人翘首以盼,才不紧不慢开口道,“——乃是城南一寡妇。”

  凡是聊到貌美女子,必然让人精神一振。

  听者起哄,“想必是个美人!”

  “不好说,老头我也没见过,”说书人摇摇扇,“不过,不说是天仙,至少也是个小家碧玉,听闻有两男子为其起过争斗。

  众人啧啧。

  那老头道:“皮囊皆浮云,红颜化白骨。色有何用?再美的佳人心脏被生生剜出,也只剩死相惨烈一词可言,被发现时,雪肌已腐,臭如烂泥。”

  众人抽气。

  “可巧,”那老头话锋一转,合扇,在空中虚虚地点了点,“这女子遇害那晚,邻居恰巧起床小解,瞧见她院子里有人翻墙而逃,这下凶手算是有了眉目,那曾为其起过争执的两人自然是被官府抓去审问,又双双失口否认,言皆不是他们二人,这可如何是好?一筹莫展之时,忽逢柳暗花明之举——竟是有人投案自首!”

  底下人听得聚精会神,有人举着筷子,连面条都忘了入口。

  “此人是谁呢——”说书人顿了顿,一拍惊堂木,大笑道,“咱们下回再说!”

  地下响起嘘声,很快消下去,又变成了吃饭声和讨论声。

  那老头作了个揖,从侧面下台离开了。

  江练与云澹容对视一眼,前者悄悄跟了出去。

  早市即将收摊,楼外摆摊的铺子比起早上来说少了些,走动的人也少了不少,那老头出了门拐过弯,并未走远,摸了摸口袋,在快要收摊的早餐铺前停下,要了一个烧饼,正要付钱,旁边伸出一只手,掌心中放着几文钱,“再来两个馒头,一并付吧。”

  是很清朗的陌生男声。

  老头诧异望过去。

  青年腰间佩剑,穿着身黑衣,乌发用墨色丝带束起,一张俊秀的脸上,眉眼稍弯,似是带笑。

  他面色诚恳:“您刚才的说书十分精彩,若是不知道后续,我今晚怕不是吃不好睡不好,可否借一步细说?”

  “哦……”老头恍然,苦笑着摇摇头,“感谢贵人捧场,只是此事恐怕不妥,说书人的本子乃是立身之本,若您真想知道,还请明日再来。”

  他说着将钱返回给他,这就是推拒的意思了,既然如此,江练也不勉强,收了下来。

  “无妨,”他不在意地笑道,“我许久不曾听见这般生动的说书了,以前我爷爷在世时,常常给我讲摊子上看来的话本,他不识多少字,就半蒙半猜地给我编故事,其中又掺杂不少身边发生的事情,弄得我一度信以为真,不知可否问一声,您这本子里多少是真?”

  “这……说来惭愧,世间流传的本子不过寥寥,说来说去就那些,听书之人又总想听些惊世骇俗的故事,我绞尽脑汁,只好从现实里取材,若说几分真假,也不过是道听途说加上些推测,”老头面露愧色,“用他人的血泪换黄白之物已是不义之举,若非捉襟见肘,老头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忙忙碌碌,皆是糊口,您莫要自惭,”江练顿了顿,莞尔道,“我爷爷将我一手带大,小时候家穷,哪怕是一口汤饭也要省下来给我,若他老人家还在世,怕是与您年岁相当,如今我已无法报答他的养育之恩,今日看见您,忽然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我爷爷,不过几个馒头,还请您不要推辞。”

  他坦荡地将钱递过去,那老头推拒不过,便收下了。

  “今年冬天怕是难捱,得早些准备才是,来年开春,必定还来听您讲书。”

  江练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那自首的男子已被官府放回,乃是同村的秀才。”

  他回身,那老头已背过身,慢吞吞地消失在人群里。

  “多谢,”他作了一揖。

  饭点已过,说书的也走了,客栈里空了不少。

  云澹容询问:“如何?”

  碗里还剩下两口方才没来得及解决的面,待吃干净了,江练道:“恐怕其中有隐情。”

  他将那人已被官府放回的消息告诉师尊,一边思索一边道:“依我看,那自首的人不一定真的是凶手。”

  “两起案件有共通之处,瞧上去像是一人所为,若是早有悔意,没必要在第二起案件发生后才自首,况且挖心这事,骇人听闻,必然会留下痕迹,若真是那人所为,官府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也实在是不可能。”

  既然如此,凶手多半还在外逃,不知是否还会发生第三起案件。

  时不待人。

  江练付了账,顺便拜托小二帮忙开两间上房,再打听了下那庙的所在地,小二告诉他们,从西面出镇子,约莫走个一里地就可以瞧见了,那地方早已荒废,若要前往,还请小心。

  道过谢后,两人离开客栈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