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山中人>第三章

  那丹药瞧上去普通得很,江练没犹豫,直接就吃掉了,倒是甜的,吃完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反正师尊不会害他,想他死,剑都不用出鞘,哪里还用得着耗费一颗丹药。

  他目光转了圈,忽然注意到这个院子角落的花盆里有几瓣红色的花,那红很深,呈现出血液干涸后的颜色,不过似乎已经干枯了,花瓣微微蜷缩起来,边缘有些泛黑。

  雨天师给他倒了杯茶,慢悠悠地坐下来,捧着杯子小口品着,心情不错的样子。

  他道了谢,有些好奇地指了指,“那是什么花?我好像从来没见过。”

  “嗯?”雨天师习以为常地看过去,哦了一声,目露可惜,“你不知道也正常,那是槐安花,不过这花娇气得很,只有在魔气充沛的地方才能生长,这朵已经枯萎了,我也是无意间得到的。”

  江练喝了口茶,入口没有涩,只有清爽的甘甜,像是沾了花蜜的露水,他回味了会儿,抱着求学的态度继续问道,“它有什么作用?”

  “用处嘛……”雨天师眯了眯眼,仔细回忆了下,“我记得古籍上说,这花有使人入他人梦境的效果,若是耽于梦境,则会迷踪失路,长眠不醒。”

  听上去像是用来害人……江练看了眼,收回视线,又喝了口茶。

  雨天师又道:“不过据说这花是一种魔物死后的尸体所化。”

  江练手一抖,茶水一歪,他猝不及防被呛了下,忙不迭放下杯子用手心捂住嘴,勉勉强强咳出两个字,“咳……尸、体?”

  “是啊,”雨天师被他的反应逗笑了,“这么震惊?”

  江练很想说难道拿尸体来入药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吗?!

  但他还呛着,手握拳放在嘴边,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雨天师好像明白了他想说什么,贴心地解释道,“那魔物比较特殊,名为华胥,生于天地,死于天地,尸体不会生蛆腐烂,血肉中会长出无味无香的红色花朵,摇曳生姿,槐安花大片盛放之处会诞生初生灵识,孕育出新的华胥,这就是一次生命循环。”

  这会儿,江练终于缓过气来了,平复了下呼吸,又听对方道。

  “有为皆是幻,何处不成空?魔在天地间,人也在天地间。”

  雨天师放下茶杯,慢慢走过去,指尖轻抚过干枯的花瓣。

  江练迟疑。

  虽然是这个道理,但是这味药材是华胥的血肉所化,这不就等同于……

  “不过自从百年前九霄道被封闭起,这种妖物就很少见了,世间所存的槐安花也是寥寥无几,”雨天师收回手,他转过头,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古籍上所说是真是假,如果你有幸得知,还请为在下解个惑。”

  算了吧,江练心想,不说能不能碰到,碰上了他也不会闲得无聊去吃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

  他咳了两声,声音还有点哑,便清了清嗓,这才没好气道:“你怎么不自己去吃啊?”

  “那也得看机缘啊,”雨天师摊手。

  看样子碰上了他还真打算试一试,江练咋舌,真的是对自己也不客气啊。

  明日下山,他还得回去收拾东西,喝完茶又聊了两句便走了。

  主峰上有条青石铺就的登云梯,两侧是常年不败的玉树兰花,风一吹就落英缤纷,好看是好看,就是难打理,顺着这条路就可以下山,拿着扫帚的人正围在一起,不知道说着什么,穿的是外门弟子的浅蓝衣服。

  如果不是被云长老收为弟子,这活现在多半就是他在做,说起来倒是他如今飞上枝头变凤凰,算是一种“苟富贵勿相忘”,只不过当初也没聊过几句,他身无分文,天赋也不高,有本事的高攀不上,没什么本事的人来参加折桂会都是冲着结交未来的大人物去的,自然也瞧不上他。

  江练不太擅长处理这种境况,正准备转身离开,过会儿再来,忽然听见风里传来洛阳论道四个字,步子稍稍停顿了下。

  那几个外门弟子倒是没有注意到附近有人,还在低声议论着什么。

  “明年开春便是洛阳论道了,听说负责的是薛长老。”

  “薛长老已经几百年没有晋升过了吧?”

  “唉,他道侣去年刚死,恐怕道心不稳,没什么晋升希望了。”

  “要我说,长老之位就该是能者居之,几百年不涨修为的人还有脸占五峰之一?”

  “嘘——小点声,薛长老人还是挺好的,我上次打扫时候不小心打碎了个花瓶,只赔了些许银子,要是王长老,怕是有得罚!”

  “但长老之位就是看修为,人好也没用啊!”

  “得了,丹婴寿命不过三四百来年,他也差不多了,管他做什么!能拜入云长老门下才是运气好,一百多岁已入炼虚,搞不好能成为千年来最年轻的大乘者!”

  “唉,清静峰都几十年没收过弟子了,难啊。”

  “去年不就收了一个吗?那人又不是折桂会前三,又不是什么皇亲国戚,除了长得好看点,我也没瞧出来哪里特殊!”

  那弟子八卦道:“搞不好是走后门的,听说去年就有个弟子,本来是外门的,硬是花钱买成内门,被挤掉的那个人怀恨在心,将其打成了重伤……”

  “……”除了长得好看点以外一无是处的当事人有点尴尬地抬手摸了摸鼻子,准备趁没人发现悄悄溜走,忽然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都闲得没事情干了?”

  要命了,他转头看了眼,男子穿着玄衣,国字脸,不怒自威,腰间的佩剑是名剑“长鸣”,身旁站着一青衣女子,娇俏可人,腰间别着长青竹做的长笛,是岳麓峰的王威宁长老和他的伴侣任青青。

  方才议论纷纷的弟子们瞬间噤声,连忙低头扫着地上的落叶。

  碰见了就不能不打招呼,他道了声王长老好,在对方点头后便转身离开。

  远去以后,还听见风里隐约有声音传来。

  女声道:“折桂会让雨天师那家伙办了也就算了,这一届洛阳论道就该你去的,你都突破炼虚了。”

  男声叹了口气:“不去也好,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洛阳论道一年一次,有名有姓的门派都会参加,个别散修也会去碰碰运气,拿得到邀请函的都是有名气也有实力的,怎么就不是什么好事了?他想了想,方才也没从薛长老脸上看不出什么忿恨来,便姑且搁着,不去管它了,横竖和他没关系。

  回到清静峰的住所时已近酉时,负责送生活用品的弟子每日早晨都会送来新鲜的蔬果和肉食,师尊似乎还没回来,他准备做个小炒肉,拌个绿叶菜,看了看天色还早,又拎了只鸡出来,打算炖个汤。

  别的几座山峰都有公厨,清静峰因为常年不招收弟子的关系,只有个没什么烟火气的小厨房,别峰做好送来也行,但总感觉有点过于特殊了,况且送来早冷掉了,不如自己烧。

  去年刚来那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忘掉清静峰今年收了新弟子,没人来给他送饭,云长老辟谷有近百年了,也没想起这事,他初来乍到,总感觉是寄人篱下,本来就是捡了个大便宜,不好意思给别人添麻烦,看见后山上有不少野菜果子,偶尔也会有野兔山鸡,便干脆撩了袖子,自给自足。

  云澹容给他心法和剑谱各一本,就去闭关了,他一开始还担心挖的时候会不会撞上师尊出关,提心吊胆了几个月都没动静,就放心了。

  后山寒潭边长着不少绿苋菜,这草加点盐炒一炒还挺好吃,就是这种天挖起来有点冻手,江练一铲一抄,连根丢进筐里,动作很熟练,拍拍衣服,正准备站起来换个地方继续,忽然感觉光线一暗,他下意识抬头。

  月白衣角映入眼帘,很轻薄的面料,却纹丝不动地垂着,暖冬阳光下,细碎暗纹丝丝清晰可见,不知道是不是蹲久了,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头晕眼花,他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睛,几秒钟过去,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哦,师尊出关了。

  这时候真是好,他蹲在地上,满手是泥,虽然说脏其实也没多脏,但莫名有点窘迫,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师尊是个很爱干净的人。

  他动作顿了顿,慢慢站起来,小声地喊了句,“师尊。”

  云澹容嗯了声,又不说话了。

  这是什么意思?江练忐忑,倒是没忘记地上的菜篮子——脚后跟小幅度地往上一踢,竹筐瞬间被挑起来,藏在身后的手飞快勾住边缘,前后不过片刻就抓稳了——他小时候经常用这招藏东西。

  身手没退步,江练在心里得意地比了个耶,面上不显,小心地瞄了眼他师尊的表情,试探性道,“那,弟子先告退了?”

  云澹容又嗯了声。

  这简直就是赦令!他倒是想拔腿就跑,但反正也不会更尴尬了,干脆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这才准备离开,刚走出没几步,身后忽然又传来声音。

  “江练。”

  他停下脚步,转头,云澹容看着他,神情很淡,不像有不满,也不像在生气。

  “你是我的第三个徒弟,”他开口道,说得很慢,似乎是因为有段时间没和人交流过了,在斟酌怎么说,“他们两个,你大师姐是家里派人送饭,你二师兄一般在另外几个山峰的公厨吃。”

  这话没头没脑的,江练怔了下,忽然心头一动:他这是在……解释?

  又听云澹容道:“是我考虑不周,抱歉。”

  在他人生前几十年里,都鲜少有人这么认真地和他道歉,这场景居然称得上几分温情和郑重。

  “没……没关系,”他干巴巴地回道,指尖不自觉地揪了下衣角,有点手足无措,下意识动了动手,回过神来,那装着绿苋菜的竹筐已经落到了身前,褐色根部还带着新鲜的泥土,露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干了什么,这种时候再装作无事发生倒是欲盖弥彰了,只好呃了一声,硬着头皮指了指竹筐,顶着对方没什么波动的目光试探性问道,“师尊您要试试吗?虽然是随处可见的野菜,但其实还挺好吃的……”

  “好。”

  他答应得过于爽快,江练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我没有那么讲究。”

  对方似乎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他还真没那么讲究——云澹容甚至亲手拍了两条鱼上来,就用守一剑点了下池水,又薄又窄的剑身忽的亮了下,爆发出耀眼灵光,几十条绫鱼从圈圈涟漪中相继跃出水面,两条落在地上,还在活蹦乱跳地扑腾着,江练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

  仙剑有灵,守一被拿来代替捕鱼网的工作,似乎还挺开心的样子。

  云澹容收剑入鞘,见他不动,投来询问的眼神。

  “我以为这是师尊您养的,”他老老实实道。

  “并非我所养,”云澹容坦诚地摇摇头。

  那就是野生的了?野生的能长那么肥?那岂不是可以随便抓了吃?江练把目光移到绫鱼数量看上去完全没少的潭中,好像看见了自己将来一个月的口粮,又听他师尊平淡道,“是你师祖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