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叶向南缺考了英语听力,但当成绩发布的时候，他仍旧是第一名，压了第二名整整二十分。
纪苏站在张贴了成绩的大榜前,大大的眼睛里写满惊讶。
他知道叶向南学习厉害，却完全没想到会这样厉害。
叶向南却没多诧异,仿佛早就预料到了，只是在外围施施然的看了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碍于十米距离的限制,纪苏只能被迫跟着他走。
他一步三回头,分外不舍。
“等等等等，先别走嘛，让我再看看。”
“你理综是怎么做到只差几分就满分？你还是人吗？？”
手指抓着旁边的栏杆，也没延缓离去的速度，仿佛腰上被绑了一根不存在的绳索,只能被一股巨力拖拽着，跟着叶向南离开。
保送名额没有落到叶向南的头上。
教导主任坐在椅子上，眉毛耷拉着，斜着眼睛,一脸不耐。
“你知道我们这种私立中学，一年学费需要多少钱吗？”
“十万,就凭你拿的出来？”
“我们免除了你的学杂费,住宿费,让你能够安心在这里读书，已经是仁至义尽，你为什么还要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
叶向南低着头,阴沉沉的目光看不出什么波动。
纪苏却捏紧了拳头,这帮老师都不会正眼看人的吗？懂不懂尊重二字怎么写？语气里的轻蔑连遮掩都懒得遮掩。
“周阳同学虽说成绩是差了一些,但他各方面都要比你优秀的多，从不打架斗殴，从不迟到早退，尊敬师长，为人友善，他才是保送名额最合适的人选，不是你这种学生比得上的。”
……
“除了我们学校，谁还愿意接收你？”
主任抚平了眉毛，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是枫桥高中给了你的机会。不然的话，你这样出身的学生，怎么可能接受这么好的教育？”
“叶同学，你要学会感恩，这事如果闹出去，我们面上都不好看，最终受到影响的还是你自己。”
“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纪苏愤愤不平：“这是明显的pua，通过打压你、侮辱你，好达到控制你的目的。”
明知道叶向南听不到他的声音，纪苏仍旧软声道：“你这样好的成绩外面有的是高中愿意接收，别听他们的鬼话。”
清亮的嗓音忽地带上了涩意，纪苏偏过头，道：“凭你的成绩…也会考上X大的。”
叶向南表面看不出什么，但纪苏总觉得他有些难过。
如果这事换作自己身上，纪苏早就气炸了。
就算是旁观者，都快被气死了。
但叶向南没什么表情，好像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除了总被人堵在哪里打架外，叶向南的生活和普通的高中生并无区别。
但他没有朋友，甚至连能说得上话的同学都很少。
他的书本和卷子总是乱七八糟的团成一团，或者沾上了不明成分的脏水。
有的时候甚至被人踩上了脚印。
叶向南蹲下身，握住干净的一角捡起来。
“不好意思啊，我没看到。”
发卷子的男生一脸无所谓的态度，甚至轻飘飘的扯了下唇角，带着明显的挑衅意味。
直到一拳打到脸上。
旁观者大呼小叫，纷纷作鸟兽散。
甚至有人在道德制高点上开始指责叶向南。
“好端端的你干嘛打人啊？”
先是斜睨了一眼，再满是厌恶的扭过头。
“不就是不小心把你的卷子弄掉了，他都已经道歉了，你还想怎样？”
有人冷笑附和：“你在外面想怎么打架就怎么打架，不要把那种不良风气带到我们班级里来。”
“算了算了，没必要和这种人置气，他这样的，就算成绩好又能怎么样，到最后还不是沦为社会上的渣滓。”
“还想考大学，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有几个女生皱着眉，面露不忍，想要帮叶向南说几句话，却被别的男生翻白眼，大声讥讽：“长着张好脸就是命好，就连做错事都有人上赶着帮忙开脱。”
……
因为打架斗殴，叶向南又背了个处分。
纪苏是真心觉得叶向南很惨。
太惨了。
讨厌他的人想法设法的针对他，恨不得他烂在泥沟里。周围的人却又都采取冷眼旁观的态度，更有甚者还会落井下石。
本该属于他东西被人夺走后，还要被对方高高在上的告知，你没资格争，因为你不配。
甚至觉得自己施以小恩小惠，叶向南就该跪在地上感恩戴德。
明里暗里的讥笑、嘲讽、暗骂，稍微反击就会被扣上阴沉、狠毒、睚眦必报的帽子。
在他忍受不住反击之后，还会像证实了什么一样，十分激动的展示给别人看。
好像在说：
——你看吧，我没说错，他就是这样的人！
这样的生活环境是真的会把人逼疯。
纪苏只是像个幽灵跟了他几天，还没有直观的面对那些恶意，就有些承受不住了。
可叶向南仍旧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似乎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
纪苏对叶向南的感情开始变得复杂。
他本该是讨厌他的，变成怪物后的叶向南像个疯子，将所有人困在学校里，弄出那种惨绝人寰的游戏挑战，将所有人当成供他享乐的玩具……
但是看到现在的叶向南，他又不由得觉得他好惨，觉得他好可怜。
纪苏每天都在两种激烈的情绪间来回转换。
一会横眉冷对，上次的伤还没好利索，居然又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就是看自己年轻所以使劲折腾……活该。
一会眼泪汪汪，他又没招惹你们，干嘛所有人都要来欺负他，就不能对他好一点吗。
为了防止自己精神分裂，纪苏把现在的叶向南和之后变成怪物的叶向南分开。
一个好叶，一个坏叶。
好叶学习刻苦，以考入XX大学为目标，深更半夜的时候还在学习。
尤其是在失去保送名额之后，他学得更加努力了，睡眠不足已成了家常便饭。
叶向南的手边是订正好的卷子，乍一看过去足有小拇指粗细。
这是他今晚的战果。
纪苏看着台灯下男生惨白的脸色以及泛着青黑的眼圈，十分害怕他猝死。
叶向南的钢笔已经坏的不成样子，书写不了多久，手指肚就染上了墨水，白色的卷子也染上了一些痕迹。
仅有几支中性笔，还是考试的时候要用的，平时根本不舍得用。
又写下了几个字，不堪重负的钢笔咯吱一声，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印子。
笔头断了。
浓黑的墨水一下子喷洒出来。
吓得纪苏吱哇乱叫，连忙躲闪开。
飞溅的墨水穿过了他，有一大半洒在了叶向南的身上，还有一少部分溅到了他的脸。
纪苏看过去的时候，叶向南正蹙着眉，露出了一点不悦的表情。
在别人面前男生总是冷着一张脸，只有独自一人的时候，才会显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情绪。
他伸出手，擦了下脸。
手指上满是漆黑的痕迹。
一向沉着冷静的神情，露出了难得的茫然。
纪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笑得肚子疼，滚到了床铺上。
叶向南才反应过来，快步走向了卫生间。
这种墨水很难洗，哪怕他都快把脸搓得破了皮，还是残留了暗色的印迹。
纪苏看到之后，又是一顿笑。
笔坏了，叶向南又不太舍得用那几根珍藏的中性笔，只能关了灯打算睡觉。
纪苏正在床上翻着滚笑他像个花脸猫，男生骤然躺了下来，差点压在他身上。
纪苏笑声一顿，手脚并用的往床边躲，才躲过去这一劫。
虽然明知道男生压不到他，只会穿过他，但纪苏还是忍不住的心慌。
清浅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
叶向南应该很疲惫，不过几分钟就陷入了熟睡的状态。
纪苏听得也开始犯困。
在上下眼皮死死黏在一起之前，纪苏轻声道：“晚安。”
“明天又是充满希望的一天。”
对纪苏来说是。
对叶向南来说也是。
他以为挺过黑暗，就能迎来黎明。
……
久未见面的黄毛养好了伤之后，就开始马不停蹄的找叶向南麻烦。
他穿着一身乱七八糟的衣服，吊儿郎当的敲了两下教室门，咧嘴笑道：“老师好，我找叶向南。”
黄毛是学校出了名的混混。
拉帮结派，打架斗殴，却因为家里有点势力，总是能免于处罚。
老师僵着脸，想要开口斥责这是班级，不是他胡乱撒野的地方。
干涩起皮的唇角张了张，却因为猛然想起了什么而变得惊疑不定。
据说这黄毛连老师都敢殴打，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万一是真的……他教课教的好好的，没必要因为一点小事跟这种人结仇。
老师压了压眉毛，将矛头指向了他能惹得起的人，对叶向南大声道：“赶快滚，别耽误大家上课。”
黄毛嬉笑着：“好嘞，谢谢老师，我们这就走，不耽误你上课。”
叶向南没有动。
但纪苏已经能读懂他的微表情，知道男生现在很烦躁。
“赶快滚，难道还要我下去请你吗！”
咔哒。
叶向南掰断了新买的笔。
纪苏一阵心疼。
这支笔可不是普通的笔，而是叶向南没有吃早饭，用省下来的钱买的笔！
是放学后要去食堂、快递店打好几份零工，搬别人至少两倍的东西，才辛苦挣来的早饭钱！
可恶！
高中生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少吃一顿都饿得不行。
叶向南很瘦，肉眼可见的贫血，营养不良，一看就是长期处于忍饥挨饿的状态。
一顿早饭钱换来的笔就这样被掰断了！
他们真是太过分了！
在纪苏的愤愤不平，在同学们的窃窃私语，在老师破口大骂下，叶向南最终还是跟黄毛走了。
黄毛挑着眉在前方笑得一脸奸计得逞。
“跟我来，给你个惊喜。”
“有什么事直说。”
黄毛的眼睛转了转：“我记得还有两三个月就要高考了？只要你跟我去个地方，高考之前我保证不来烦你。”
“……一言为定。”
纪苏跟在后面嘀咕，还想拖着叶向南不要去。
“你怎么这么听话，让你走你就走。”
“这黄毛一脸不怀好意，能有什么惊喜，是惊吓才对。”
纪苏有些生气：“什么老师啊，不护着自己的学生。他竟然还有脸叫你滚，他怂，不敢对黄毛说重话，只知道冲你耍威风，我看最该滚的是他才对。”
纪苏坠在后面，被无形的力量拖着走。
……
黄毛带着叶向南来了顶层。
他的几个小弟正矜矜业业在地上倾倒着不知名的液体，倒空了的透明瓶子，随手扔在了地上。
纪苏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黄色的，透明的，粘稠液体。
是汽油。
从阴暗角落里出来的人猛的推了叶向南一把，男生一时不慎，踏入了油层的包围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