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室内有片刻的安静。
贺长殊垂眸看着青年可爱的发顶, 半响后:“嗯。”
安诺有些不相信,他觉得贺长殊刚刚的情绪很低迷,于是又从他怀中挣出, 把手塞到他手心里:“这是我。”
贺长殊不知道自己此刻眼里的情绪和平常有多么不同, 他非常耐心跟着安诺重复:“这是你。”
安诺弯了弯眼睛:“我是真的, 所以这是现实。”
现实就是, 有他在陪着。
贺长殊侧过脸,终于忍不住轻笑:“好。”
两个人安静呆了一会,直到彼此心跳都趋近平缓。
贺长殊才开口:“是有东西故意制造出的梦境将我们拉入。”
安诺也已经猜到了, 这些奇怪的梦境,显然就是有邪祟在搞鬼。
只是他不明白,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他们在梦境中又无法死亡。
贺长殊:“它故意让我们每个人都梦到了内心最深处的痛苦, 然后让你经历一遍一遍循环。”
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精神上的折磨。
放在以前,安诺大概不会理解,为什么人类会因为一个噩梦感到折磨。
在梦里明明疼痛感都会下降迟钝。
他梦到自己被鬼童推下悬崖后,醒来不到五分钟就调整好了心态。
而这次和陆小小一起经历她的噩梦后,他好像有些理解了。
他像一块小海绵, 一下子被丢到了人类社会, 完全空白的情感模块只能一点点去努力吸收。
安诺没有去询问贺长殊的梦, 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去提起别人不愿意主动透露的东西。
安诺:“其他人也是这样吗?”
贺长殊:“嗯。”
他最早从噩梦中清醒过来的,询问了其他从噩梦中醒来的人,才得出噩梦循环这个结论。
“要离开那个噩梦就是自己把心结剪开, 对梦境没有任何留恋, 真正意义上清醒意识到那只是个梦的时候才能醒过来。”
安诺:“大家都被拉入噩梦之中了吗?”
他突然开始担心, 自己混入了陆小小的梦境, 会不会被怀疑身份。
他们都有自己的梦,只有他与众不同。
贺长殊:“嗯, 你和陆小小一直没醒来,我不放心就过来守着了。”
安诺:“谢谢你,我没事的。”
他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先不把这件事说出来。
要隐瞒也不可能隐瞒得太久,等他们见到陆小小,监护人就会知道这件事了。
他果然还是要听收容所前辈的话,早点远离贺长殊。
太危险了。
贺长殊不知道此刻一脸乖巧的青年内心正想着如何早日逃跑。
他只当安诺还没有彻底从噩梦中缓过神,所以才安安静静的。
男人站起身:“我带你去吃早餐。”
安诺看了眼时间,刚好是要开大门的时间了。
他去把小区大门打开,摇摇头:“我要上班的。”
作为一个保安,他的职业素养足够让大部分人感到敬佩。
贺长殊单手扯了下领带,气场有些慵懒:“这个小区现在被判定为风险【领区】,我已经让人派了几个后勤人员在小区外面蹲守,不会让除了小区业主以外的人进来。”
他还不打算打草惊蛇,不能大张旗鼓的将小区封锁起来。
贺长殊眼里露出一点笑意,半是诱哄的语气继续道:“所以你暂时离开岗位也不会有事的,那些人会帮你盯着,而且你不想去洗个澡,坐下来好好吃顿早餐吗?”
这个小区果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他已经不打算让安诺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了。
安诺露出纠结的表情。
最后半句话确实让他产生动摇了。
贺长殊没想到自己拿捏人心的能力,有一天也会用在这个小家伙身上。
他面不改色加大筹码:“早餐吃海鲜粥,现在正在锅里熬着,等我们过去吃的时候,刚好煮得软烂。”
这句话对安诺的杀伤力太大了。
心中的动摇立马变成了山体滑坡。
安诺双眼亮亮的:“好哦。”
敬职敬业的小保安顿时就被收买走了。
...
一碗热腾腾煮得浓稠的海鲜粥被端上了桌。
个头大的新鲜虾仁、鱿鱼须须、瑶柱等海鲜清楚可见。
安诺一边喝着粥一边听阿吉讲自己梦里发生了什么,时不时捧场点点头。
阿吉说到最后,都有些崩溃了:“我循环了整整三次才出来!”
他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丝毫不介意把自己内心的伤疤拿出来解刨。
这种性格哪怕是在人类当中,都是极其少有的天真派。
而他的噩梦也就单纯了许多,来源是他儿时亲身经历的一场车祸。
那场车祸差点让钢筋横插入他的心脏,也让他在完全封闭住的车内被迫困了很久。
后来腹部和腿部都缝了十几针,医生技术一般,缝制得非常粗糙难看。
阿吉:“前两次我试图让自己不要搭上那辆车,第三次的时候我就放弃挣扎了,没想到被撞
了以后直接醒了。”
这也是贺长殊判断要如何从梦境中清醒的重要依据之一。
阿吉眼下一片青黑,他在凌晨四点被吓醒后就一直不敢再睡。
他看向兰奇:“你真的没做噩梦?”
兰奇:“我骗你干什么?”
他捂嘴笑,丹凤眼露出有些讥讽的神色:“说不定是因为我内心强大,根本没有能让噩梦入侵的地方。”
阿吉不服气:“你的意思是老大内心不强大?”
兰奇脸色顿时难看,赶紧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急急忙忙看向贺长殊,深怕男人误会。
贺长殊却看都没看一眼,正忙着自己的事情。
他伸出手主动帮安诺又舀了一碗满当当的粥。
发现他尤其喜欢吃虾仁后,把自己碗里的虾仁都给了他。
安诺接过去后高高兴兴的继续吃。
两个人之间有种外人难以插入的氛围。
兰奇尴尬地低下头,眼底的嫉妒差点掩饰不住,放在底下的手攥成拳头,指甲陷入肉里带来疼痛。
他没意识到,自己心态越来越不对劲。
那些藏得很好的妒忌,正在一点点扩大。
叮叮叮......
一阵手机系统自带的铃声传来,打断了他差点外露的情绪。
贺长殊接起了手机:“什么事?”
对面不知道讲了什么,他表情变得严肃。
应了一声后就挂断电话。
安诺吃掉碗里最后一颗虾仁:“怎么了?”
贺长殊眸光闪了闪:“林伊醒了。”
...
这个消息像是重磅炸弹,一下子投入水面激起万层浪。
贺长殊立刻带着人从小区到医院,同时不忘把安诺也拐过去。
医院里的工作人员都十分紧张。
虽然作为诡异事件的频发地,他们见过很多事故,现在还能上岗的人,都经过专业的突发事件培训。
可林伊毕竟身份特殊,他是八千人当天当场死亡的唯一导火线。
其中牵扯的利弊太多,非常重要。
他们一路来到医院的最高层,这里已经被监管局的人封锁住了。
除了相关人员以外,其他人谁都进不来。
贺长殊不用展示证件,他的这张脸就是最好的通行证。
病房外,除了几个本部派来记录的人以外,还有另外一个眼生的人。
他没有穿着监管局后勤的衣服,而是一身显眼花衬衫,轻松的态度活像是刚从夏威夷回来的。
此刻看到贺长殊,还有心情摘下墨镜别到胸前口袋,伸手打了个招呼:“嗨!”
安诺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他看起来就不是本土人,标准的金发碧眼白人。
男子打完招呼后见贺长殊只是淡淡颔首,也不尴尬,十分自来熟地凑过来:“你好,你是他的属下?”
他一看到安诺,眼神就变了,像是蜜蜂见了颜色鲜艳的花。
安诺:“我是他的私人顾问。”
他第一次见到比阿吉还外向的人,有些招架不住他的热情。
如果说看到阿吉就像看到一条撒欢的金毛,那眼前这个看似热情的人,则更有压迫感几分,像来巡视的雄狮。
他肯定也是个S级的监管员。
安诺刚想后退,眼前就被挡了一下。
贺长殊站在了他们中间,眼神淡淡:“我的顾问胆子小,不喜欢和陌生人讲话。”
爱德华笑了一下,摸了下自己的鹰钩鼻:“贺,没想到你还会替人说话。”
他朝安诺单眨眼:“不过当私人顾问怕生可不行,要帮自己队长维持好社交关系的。”
爱德华递给安诺一张名片:“记住我哦,小美人。”
等安诺接过,他又立马看了眼手表,表情非常浮夸:“哎呀,我该回大使馆了。”
说完朝几个人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安诺低头看名片:“爱德华?”
名片上面还非常骚包的喷了香水,一如那个人给人的第一印象。
阿吉:“他是南美国家那边的人,之前和外交官一起来过我们这里谈判,和我们老大有过一面之交。”
不过看样子,贺长殊并不打算和他交好。
现在半末世的环境,国与国之间的利益交杂情况太复杂。
安诺完全不懂,他一知半解地点头,把名片收好。
他们推开门,发现李璟等人早就在里面等着了。
对此贺长殊并不惊讶。
他们国内能请的监管员都请了,也尝试了不少治愈系的咒器都无法唤醒林伊。
能把爱德华从南美叫来的,肯定就是同为领队的李璟。
这是他的人脉。
贺长殊:“多谢。”
李璟:“不用,能早点解决是最好的。”
特意花了这么大的人情把人从国外叫来,看来李璟接下来要拜托他的事情非同小可。
贺长殊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
他们一起看向病床上的林伊。
不知道爱德华是用了什么手段才把他从深度昏迷中唤醒的,但他现在状态看起来也非常不好。
林伊撑起上半身坐在病床上,身上的管子全都被他自己拔掉了,只有一个输液的枕头还在手上。
目光呆滞的看着前方,嘴巴上没有颜色。
贺长殊走过去,声音低沉:“演唱会发生的事情,是不是和你有关。”
陈俞羽忍不住:“你最好快点配合我们调查,说实话。”
安娜翻开一直和自己形影不离的那本书,这个动作在病房内显得有些突兀。
自从一起做过噩梦后,陆小小和安诺的感情突飞猛进,此刻她站在了安诺的另一边,小声给他解释:“那是她的咒器。”
安诺很轻地眨了下眼,表示自己知道了。
安娜:“如果你不配合,我们要采取强制性手段了,希望你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有八千人在你演唱时自杀!”
今年唯一一场人数过千的娱乐性质聚集,最终落得这个下场。
听到“自杀”两个字,林伊眼底的情绪波动一下子变得明显了起来,他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脑袋:“啊!”
发出野兽一般的吼叫。
“那不是我!唱歌的不是我!”
“祂只是把我当成容器!”
因为许久未曾开口说话的嗓子嘶哑难听,让人很难和他平常唱歌时的声音联系到一起。
李璟皱紧眉头,他伸出手抓住林伊的手臂微微用力:“祂是谁?你说清楚点!”
林伊被摇晃着,眼神一点点溃散,精神十分不稳定:“不是我的问题,跟我没关系,我的愿望不是这个。”
他好像听不到外界讲话一般,自顾自言语。
安娜不再犹豫,把书翻到了其中一页,对准他:“说!”
她的咒器带着言灵和强制催眠效果。
林伊被迫张嘴:“是容器,祂在寻找一个容器。”
“我失败了,祂需要新的容器,要在祂找到之前把容器毁了,不然祂会成为真神。”
安娜看了眼自己的领队。
李璟抓着他,逼他继续看书:“祂是那座庙里的土地公吗?”
“是邪神。”林伊不受控制把心底话都说了出来,“那庙里供奉的早就不是土地公了,这三年里,我们都在供奉着一位邪神。”
阿吉不可置信:“从半末世开始!?”
“是。”
林伊眼神空洞。
此刻的他被安娜的书控制,说出来的全是真话。
李璟语气加重:“为什么要供奉邪神?这件事还有小区里的谁也参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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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抓住林伊的手变得更加用力,两声连问,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自从半末世以后,信仰就变成了大部分人忌讳的事情。
宗教问题屡次出现争议,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一个更好的解决方案。
有人害怕那么多宗教故事,最终故事里的神,也会因为人们的信仰力也变成真的。
所以宗教信仰在明面上被禁止了
,尤其是任何□□参与人员,都是要直接被抓去审判庭的。
可信仰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是禁得完的。
所以普通人私下求神拜佛,他们也管不着,更不会对寺庙一类的存在下手。
敬仰远比畏惧更安全,与其强制手段,不如想办法共存。
林伊不说话了,他开始浑身冒起冷汗,身上细微的开始颤抖。
空洞的眼神中出现几分痛苦。
李璟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安娜手上的书突然合上了,她痛呼一声,差点脱手。
林伊挣脱了她的控制!
又或者说是被某种存在强行切断了联系。
他的身体突然开始抽搐,嘴巴、口鼻都渗出鲜血。
林伊的头高高仰起,手指扭曲成麻花状,四肢抽动,上涌的鲜血让他难以把话说清楚:“为、为什么骗我?”
他大脑已经痛得不清醒,不知道在和谁对话。
“这不是我想要的!是你毁了我的一切!”
更多的鲜血从他的七窍中往外流出,他的眼白彻底渗血变成红色,用尽最后的力气扭过头,死死盯住他们:“以梦做引,去把新容器——”
声音断了。
林伊脸上满是痛苦和不甘,一动不动以扭曲的姿势躺着,直到最后眼睛都在瞪着。
他在悔恨。
却不是为了那八千粉丝,而是自己。
李璟上前摸了一下他的脖子:“死了。”
最关键的人就这么死了。
没想到花了这么多的功夫,把他从昏迷中唤醒,居然只是加速了他的死亡。
病房内一瞬间变得无声。
贺长殊是最冷静的,同时也是思维转轴得最快的,他看向阿吉:“让01后勤组的人去调查,那些在演唱会活下来的幸运儿,是不是都有信仰宗教?”
阿吉:“是。”
关键时候,他也不掉链子了,一下子就跑了出去,顺便通知在门口守着的人进来收尸。
外面的组员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没吓晕过去。
林伊就这么死了。
他们跟上面以及外面那么多双眼睛可没办法交代。
几个组员急忙跑进来,试图再对他进行抢救。
却发现他不仅仅手脚扭曲,就连体内的五脏六腑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拧干一样,早就破碎在里面。
完全死透了。
其中组员难办的看着贺长殊和李璟:“两位领队,他是在你们来探看期间出事的,到时候本部开会......”
李璟:“你放心,我们自然会跟首席说明情况的。”
组员都松了口气。
安诺看着那满床的鲜血,圆眸之中并无怯意。
他在心中一遍遍回想林伊死前说过的所有话。
他觉得自己被欺骗了,所以看起来那么愤怒。
最后那一刻,安娜明明无法控制他了,他还是被杀死了。
既然邪神有能力切断自己信徒和其他精神系咒器之间的联系,可祂采用的是最残忍的方法。
也就代表着,林伊临死之前想告诉他们的话,在这个迷局里至关重要。
新的容器,到底指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