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润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狠狠咬了下嘴唇,尝到了血腥味,迫使自己清醒过来。他还要找裴雪,他不能倒下。

  他大步走进商店,里面只有一个店员在整理货物。姜润一向热情开朗的声音第一次带着尖锐:“你好,你记得有一个雌虫虫崽来买过水吗?黑色短发,个子不高,眼尾有一颗痣…”

  那个店员想了想,点了点头答道:“是买了五瓶水和一瓶饮料的小虫崽吧?我有印象,我当时和他搭话来着…发生什么事了吗?”

  姜润见店员真的记得裴雪,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他不见了,到处都找不到他。你们店里有电子眼吗?能让我看看吗?”

  店员没想到竟然事关虫崽失踪,连忙点头说有,问了一句:“请问您是?”

  姜润闭了闭眼睛:“我是他的雌父。”

  店员恍然,同情地安慰了姜润两句,还热心地问他要不要报警。在得到姜润已经报警的回答后,他便专心操作光脑,在光屏上调出电子眼录下的影像。

  从裴雪进门开始,姜润确认过是他以后,一直看着裴雪,努力让自己冷静,直到听见店员问裴雪为什么买一瓶饮料时,裴雪带着些腼腆地回答:“是给雌父的,雌父喜欢喝甜的。”

  姜润的眼泪顿时如断了线的珠子落下。他咬着牙看到裴雪拎着袋子出门后被一个成虫拦住搭话,然后裴雪扔下袋子,跟着成虫走了。

  姜润忽然猛地站起来,死死盯着那个带走裴雪的虫。

  他穿着节目组的工作服。

  而在警方处等待消息的节目组一方,在看到影像时也懵了。经过一番紧急排查,他们终于确定,节目组中确实少了一名临时员工,是一只名叫辛洛的雌虫。

  “你们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一个直播节目,却让虫崽走失,带走虫崽的竟然还是内部的员工。如果找不到裴雪,我们帝国法庭上见。”从商店赶到警局的姜润红着眼睛,用最平和的语气吐出威胁的话。

  节目组的负责虫擦了把汗,点头哈腰地应道:“警方已经在调查了,我们一定会倾尽全力找到您的虫崽。”

  姜润冷冷地睨了他一眼,转身离开。当姜润看见等待他的裴寂时,所有的坚强顷刻破碎。他自责地对着裴寂道:“…如果我当时带着阿雪去,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姜润泣不成声。

  裴寂握住了姜润的手,轻声道:“不是你的错。要怪也要怪带走阿雪的虫。”

  “我们阿雪一定会平安无事。”裴寂安慰着姜润,也像在祈祷一般,希望裴雪能早些被找到,平安回来。

  他们在警局里枯坐,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上天好像听到了他们的祈祷,负责这个案子的军雌告诉他们,虫崽找到了。

  裴寂和姜润同时站起来,姜润一叠声地问他:“找到了?他在哪?那个把他带走的雌虫呢?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我的虫崽?”

  那个军雌面色古怪,裴寂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了同情,裴寂的心里一突。姜润迫切地看着他,军雌实在无法忽视他的眼神,最后叹了口气,对他们说:“跟我来吧。”、

  直播因不可抗力中断,除了裴家以外,其它家庭都回到了别墅。

  别墅的气氛有些凝重,没有虫有闲聊地心情,但大家都待在客厅里,焦急地等待裴雪的下落。只有明惠先回房间收拾东西,还没有下来。

  一向开朗的小橙子都懂事地没有出声。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别墅里少了一个家庭,就好像喻照没有完成比亚诺琴比赛那次一样。

  裴雪也要退出节目了吗?

  小橙子不敢问,他心情有些低落,依偎在闻卿旁边不知道想些什么。

  只是,别墅的沉默被周成不辨喜怒的问话打破。

  “这是什么?”他捏着什么东西,举在周无双面前。

  正埋头找什么的周无双抬头看向雄父,眼前一亮,想要伸手去拿,却被周成躲开。

  周成语气没变,但极具压迫感:“我在问你,这是什么东西。”

  周无双的鼻尖沁出汗珠,直视着周成:“是泥偶。是我的东西。”

  他加重了“我的东西”的咬字,周成好像没听到一样,接着问:“哪来的。”

  周无双攥着自己的衣角,低声说:“是…送我的。”

  周成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泥偶:“我没听清。”

  周无双条件反射一般,大声地喊出来:“是姚簇送我的!可以还给我吗?”

  周无双的语气不像是虫崽对雄父,更像是下级对上级。如果这时候是在直播中,观众们一定能看出来,周无双终于表现出一些像传言里那般“不听话”的样子。

  周成挑了挑眉,冷下脸对周无双道:“周无双,你什么语气?你收下这个东西,经过我们的允许了吗?这东西就放在我这保管吧,如果你接下来表现好再还给你。”

  周无双眼睁睁地看着周成将泥偶随意拎着和他那胜利一般的微笑,周成轻飘飘的话,就宣判了他所珍爱的礼物的结局。

  过往的回忆猛地涌上心头,周无双大脑中好像有跟弦崩断。一切发生得太快,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周无双自己都来不及反应他的举动。

  “啪!”

  周无双竟上前一大步夺走周成手上的泥偶,狠狠摔在地上!泥偶瞬间四分五裂,碎片散落一地。

  周无双的心跳剧烈,摔碎泥偶的手也在颤抖,他昂着头对上面色阴沉的周成,带着快意一字一顿地发疯:“交给你保管?还不如我直接毁了它。”

  周成看起来想给他一个耳光,周无双已经闭上了眼睛,但预想的疼痛并没有落下。只听见周成语带失望地说:“你这孩子,真是不懂事。你这样多伤你朋友的心啊。”

  周无双浑身一颤,睁开眼睛朝姚簇的方向望去——只见姚簇站在他不远处,看着地上那些碎片,面无表情。

  不是这样的!周无双想呐喊,但他只是动了动嘴唇,最后什么也没说。周成也没给他解释的机会,拽着他的衣服将他拖走,将他关进别墅的杂物间,美其名曰“好好反省”。

  别墅里这场闹剧终于落下帷幕,其它家庭沉默地围观了全程,但都没有发声。“不多管闲事”似乎成了他们的共同想法。

  姚理喊姚簇过去,可姚簇固执地站在原地,仍然望着那些碎片出神。姚理皱紧眉头,想过去却被阿然拉住,对他轻轻摇头。姚理烦躁地“啧”了一声,自己上楼回房间去了。

  阿然犹豫了一会,担忧地看了一眼,上去追姚理。

  客厅一下变得空旷了些。小橙子跳下沙发,拉着晏弛走到姚簇身边,悄声跟他说:“你别伤心,我帮你捡起来吧?”

  说着他有些苦恼,泥偶能不能像被撕碎的画一样复原呢?

  “不是的。”姚簇冷不丁地出声,吓了小橙子一跳,姚簇好像没听见小橙子刚才的提议,自言自语:“我没有伤心。”

  小橙子欲言又止,他感觉姚簇可能受到了太大的打击,在强颜欢笑。他求助地看向雄父,晏弛摸了摸小橙子的头。

  他蹲下来问姚簇:“你还好吗?”

  姚簇奇怪地看了一眼晏弛,他清澈的目光让晏弛一愣:“我没事啊。为什么你们都会觉得我有事?”

  晏弛敏锐地抓住什么,试探地问他:“你不生周无双的气吗?”

  姚簇看起来更疑惑了,他迷茫地反问:“我为什么要生无双的气?因为他摔了泥偶吗?他不是故意的,我知道。”

  晏弛不解:“为什么这么说?”

  姚簇和小橙子一起捡碎片,慢吞吞地说:“他是被刺激的,那不是他的本意。我知道他有多珍惜我的礼物,这就足够了。我只是有点不理解,为什么他的雄父要对他这样。他明明知道无双会不开心,却还是当着大家的面那样说。”

  晏弛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什么意思?”

  姚簇捡着碎片,小声地把周无双告诉他的,关于周成没收周无双的东西再也没有还给他、经常嘲讽他没有朋友的事情,一股脑告诉了晏弛。姚簇终于捡好了碎片,叹了口气:“其它虫听了以后应该会觉得无双的爆发是无理取闹吧。其实他忍了很久了。我也没有伤心,不知道为什么无双的雄父会说我伤心。我不明白。”

  晏弛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愤怒,深深地吸了口气,平静地说:“这是吹兽哨。”

  “吹兽哨?”小橙子和姚簇都看向晏弛,他俩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有一种哨子,是用来训练野兽的,虫族听不到哨子声,但是野兽能听到,以此刺激野兽。”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周成在私底下那样对待周无双。那么刚刚周成他和周无双说得话,对其它虫来说很正常,但对会对周无双造成极大的伤害,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爆发。”

  “这是一种精神虐待!”晏弛还是难以掩盖他的情绪,几乎是低吼着说出这句话。

  姚簇和小橙子对视一眼,他俩不太懂精神虐待的意思,但从晏弛刚才说的话明白,这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姚簇连忙问道:“那我们怎么才能帮帮无双?无双好可怜。”

  晏弛叹气:“我找个时机,看看能不能和周无双单独聊聊。”

  晏弛心里没有底。他不确定,周无双受到的伤害到底有多深。

  小橙子和姚簇讨论着晚餐的时候怎么让周无双和晏弛见一面。但晚餐的时候周无双没有到餐厅。

  餐桌上的虫们各怀心思吃着晚饭,就在这时,别墅的门发出响声,是姜润和裴寂回来了。

  大家纷纷放下筷子,围到他们两个身边。

  “怎么回事?你们没找到裴雪?”

  姜润麻木地回答:“找到了。”

  “那他在哪?怎么没跟你们回来?”

  七嘴八舌的声音响起,每一句都带着急切和关心。姜润破天荒地没有出声,裴寂的心钝痛,他低沉着声音,说出了所有虫都没想到的答案。

  “在他的雌父那里。”

  裴寂仿佛说着艰难晦涩的词语:“有血缘关系的……雌父。”

  谁也没有发现,客厅角落里隐藏的摄像头,正一闪一闪地工作着。

  *吹兽哨:这里借用了吹狗哨效应。当训狗人吹起狗哨时,人耳是听不到声音的,因为狗哨发出的声音频率,只有狗狗才能听到。吹狗哨式虐待指的是施虐者故意说一些看似无关痒痛但实际给受害者造成心灵伤害的话,对于这些话而言,只有受害者能够感到痛苦,在旁观者看来,受害者产生的反应和情绪就像是在无理取闹、过度解读,当受害者情绪爆发时,旁观者会自然而然地指责受害者,成为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