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伥鬼>第115章 它不想他死。

  南离望着床榻上熟睡的人。

  逄风今日只着了套单色的淡雅便袍。他卧在榻上,袍摆下面探出半截细瘦的小腿。他从前就寝时才会穿这套……逄风太瘦了,从那便袍松松垮垮的交领处,能望见他凹凸有致的锁骨。南离望着望着,心头又开始热热的,发痒。

  ……

  南离再次意识到:他已经不是长夜的他了。

  那时的狼总觉得逄风极高,它总得仰头,才能看见他的脸。而如今南离才清楚意识到,逄风的骨头很细,也瘦削,抱起来并不是那么重。他没有他高了,厌憎地望着他的时候,得扬起下巴。

  逄风的手腕已经被攥得发红,他随手披上那件被南离丢弃在一旁的衣袍,遮住裸露在外的、伤痕累累的肩头,声音显然带些放纵过后的沙哑:“……有意思么?”

  这是他这么长一段时间来,第一次与他主动搭话:“你就这么喜欢和仇人上//床?”

  南离:“……”

  他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

  倒是在和逄风神魂交融的途中,某些早已被忘却的记忆慢慢苏醒了。

  那是,逄风跃入天折之后的事了。

  狼那时还并不会御空,它嗅着逄风的血迹,在山峰疯狂地嚎叫,狂奔。它几乎失去了神智,因此在那之后,南离并没有那段记忆。而最终,发狂的狼到底还是跃下了天折峡。

  它不相信逄风会死,也不需要他高高在上施舍给它的命,它一定要找到他,然后将他活活咬死。

  现在想来,他的心魔,也应当是从那时起落下的。

  它跃下来之后,几乎是本能地学会了御空。狼踏着虚空,罡风撕扯着它的皮毛,在南离的身上留下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它全然不顾地狂奔着,过了许久,狼的四爪才终于触及到天折谷底冰冷的岩石。

  天折谷底没有半点光亮,伸手不见五指。所幸狼的视力在夜间也相当不错。白狼的眼瞳在黑夜里发出幽幽的绿光。它绝望地嗅闻着,捕捉着任何一丝与逄风相关的气味。

  天折峡底蜿蜒曲折,格外寒冷。有风掠过,被千疮百孔的岩石撕扯成尖锐变调的嚎叫,里面却夹杂逄风血液的味道。

  它循着那味道向前寻着,狼的爪子被磨秃了,脚掌被磨出了血。天折峡底有许多入不了轮回的鬼魂,他们满身怨气,躲藏在石缝中紧盯着它。狼晃了晃尾巴上的南明焰,恶鬼才收敛了怨毒的眼神,缩回石缝。

  狼几天没有吃一点东西,也没有喝一点水,但是它不在乎,它只想找到逄风。

  他们之间的账还没有算,他怎么能独自死去?仇恨与怒意如熊熊燃烧的火焰,支撑着狼向前走去。

  而南离最后终于找到了他,只不过是即将死去的他。逆魄的灵力护住了他,逄风并没有摔得血肉模糊。只是,他的伤实在太重了,血几乎要流干了,又中了五更衣,已经无力回天了。

  狼赶过去时,那张清隽俊秀的脸上已经覆上了一层细碎闪亮的冰尘,心口还有起伏,只不过已经几近全无,满是伤痕的手掌无力地摊开着,细长苍白的指向上伸着,似乎想抓住什么。

  狼探出前爪,试着去触碰那只覆上冰尘的手。可就在它的爪尖碰触到那只毒打过自己无数次,也被它留下无数伤疤的手时,逄风的那只伤痕累累的手臂忽然破碎了,化作了一地亮闪闪的冰尘。

  一串赤红的珊瑚珠从他的怀里滚落出来,断了线,火红的灵珠骨碌碌滚落了一地。

  那一刻,狼彻底崩溃了。

  南离至今说不清他那时在想什么,它那时几乎每天都在期盼逄风死去。可逄风真正死去的时候,它反而崩溃了。

  它不信逄风会死,长夜太子多阴险狡诈啊,怎能不给自己留后手?他不是无所不能吗?不是受了再重的伤,也能轻而易举地将它打得遍体鳞伤吗?

  那张覆上冰尘的脸上的神情反而异常平静,逄风好像只是睡去了,只要它偷袭他,便能慵懒地抬起眼皮,唤他:“小狗,今日也想杀死孤么?”

  它还没有亲口咬死他,没有为血亲报仇,他怎么就能这么死了?他不能死!他折磨了自己这么多年,怎能就这么死去?

  而逄风心口的起伏越来越弱了。

  石缝中厉鬼开始蠢蠢欲动,在逄风的身侧探出身来,只是畏惧南离的火焰,一时不敢上前。

  而狼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它不想让他死,就算死,也得死在他口中。

  它不懂什么炼伥之术,可这种东西,是刻在妖的血脉里的。狼俯下身,张口向逄风纤细的脖颈咬去。

  它听见,逄风脖颈的骨骼在口中发出一声断裂的脆响。狼使了全身气力去合拢着口腔。牙齿刺入了逄风咽喉,血淌到了它的口中,它却只是死命地向下咬着。气管也被咬断了,逄风喉间发出怪异的嘶嘶声。

  它的脊背绷紧了,狼将对逄风全部的恨意,倾注在这一口上。

  被妖杀死的人,若是生前有所留恋之事,便能化为伥鬼,受妖驱策。

  狼怀抱着这渺茫的希望,死死咬住逄风的喉咙。它期望他能睁开眼,能够再次用轻蔑的眼神望着自己。然后,它会再次将牙齿刺入他的喉咙,不,撕烂他每一寸血肉,让他——

  可这终归是狼的妄想。

  可逄风的躯体终归是一点点冷却了下去,随后,那段脖颈在它口中化为冰尘。

  他没有化成鬼。

  狼彻底疯了。

  它不敢再去看那满地的闪闪发亮的冰尘,于是发疯般逃开了。长夜太子曾经无比傲然自若,于北境威名赫赫,最后却除了这一捧冰尘什么也没留下。

  你不是说死了之后会让我一同陪葬么?不是说那陵墓早已修好,特意为爱宠留了位?多么可笑啊!你英明一世机关算尽,最后那冰冷肃穆的皇陵,最后只能葬下去一套衣冠。

  后面的事,南离已经不记得了,他只是记得自己一直发狂地奔跑着,奔跑着,直到再无一点气力,直到在东荒的海岸,被师兄所寻到,带了回去。

  南离是在方才,才想起来这一切。

  逄风说得很对,不是逄风离不开他,是他离不开逄风,离不开他的身体,离不开他的魂魄。逄风并不需要他,但他却并非如此。

  他必须做出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