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仙宗戒律堂外,流苏花如雪花一般铺满了整个山头。意境绝美的地方此时却传来了尖锐的咆哮声:“既然魔种已经尽数取出,为何还要扣押着星煌?他是千秋宗弟子,就算死,也要死在千秋宗!”

  月煕夫人容颜苍老眼神淬毒,她声音沙哑:“来时我已经同你们舒宗主说好了,现在请你们把星煌交出来,我要带他回千秋宗。”

  秦修面色平静地看向月煕夫人:“对不起夫人,星煌的处置不是我们无极仙宗或者千秋宗能下定论的,他是不问天的重要成员,即便去除了魔种,也要由其他宗门的宗主和长老共同商议了才能定罪。”

  月煕夫人不远万里来到千秋宗可不是为了护着星煌,她怎么可能会放任伤害了宋锦的人还潇洒的活着?星煌要是交到她手里,肯定没命了。秦修深知这个道理,撇开他个人因素,单从大局的角度出发,他都不会轻易让月煕夫人和星煌见面。

  月煕夫人想见却见不到的人,此时却有人轻易见到了。

  当星煌看到提着食盒的无栖时,他的眼神变得异常温柔:“小师弟,你来啦?”说着他整理了衣衫上的褶皱,抱歉道:“师兄现在沦为阶下囚,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与你。得知你平安归来,师兄很高兴。”

  无栖静静地看了星煌一眼,而后将手中的食盒放在了地上:“我做了一些家常菜,都是我自己种的菜蔬,希望能合你胃口。”

  星煌坐直了身体,眉开眼笑道:“小师弟亲手做的?那师兄一定要尝一尝。”

  食盒中放着一碗灵米饭,一份清炒时蔬,两个浓油赤酱的肉丸子还有一碗素净的蛋花汤。当星煌看清这四样东西时,他身躯一震,吃惊地看向了无栖。

  无栖垂着眼帘将食盒中的饭菜端了出来放到了星煌面前,声音温柔道:“吃吧,吃饱了饭才有力气。”星煌的身体被符箓限制住,现在的他无法运转灵气或者魔气。虽然是个没记名的不成器的弟子,但是好歹师徒一场,至少让他吃饱饭身体舒服一些吧。

  星煌扯着嘴角笑了两声,而后抖着手端起了饭碗。正如无栖所说,这是很家常的菜,没有复杂的味道,吃起来却意外的适口。

  灵米松软香甜,时蔬清脆爽口,肉丸子鲜嫩多汁,蛋花汤清爽解腻……星煌吃得很认真,每一粒米都细细嚼了,碗底的汤汁也用来拌了饭。也许是周身的符箓影响了他,也许是吃到了熟悉的味道想起了曾经的事,他的呼吸渐渐乱了,等他放下碗筷时,眼眶已经红了。

  星煌端正地坐在了无栖身前,细细打量着无栖的眉眼,声音沙哑道:“多谢小师弟赠饭,很美味,这是我有生以来吃过的第二美味的饭菜。”

  无栖微微颔首,不紧不慢地收拾起了碗筷:“喜欢就好。”

  就在无栖收拾好食盒准备离开时,星煌却快速伸手抓住了无栖的衣袖:“师……师弟。”

  无栖顿住了,温和地笑道:“怎么了?”

  星煌张张口,眼泪顺着眼角滑了下来,他哽咽地问道:“师弟,你说。师父看到我现在这副模样,会恨我吗?他会责怪我吗?觉得我丢了他的脸吗?”

  问这话时,星煌紧紧地盯着无栖的眉眼,生怕漏掉他一丝一毫的表情。

  无栖轻笑一声:“不会,你和他虽然没有师父的名分却有师徒的事实。你是他引以为傲的弟子,虽然一时行差踏错,但是只要及时醒悟就好。人这一生难免会走歪路错路,能知错就改比什么都好。”

  星煌呼吸急促,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眼泪流得更凶:“真的吗?”

  无栖笑着点点头:“真的。”

  眼见无栖要走,星煌急切的问道:“师弟,将来我若是改过自新了,还能见到你吗?还能去当归山找你吗?”

  无栖正色道:“当然可以。”

  青色的背影飘然而去,看守星煌的修士暂时还没将小黑屋上的符箓贴上。星煌跪坐在小黑屋中,抬头看向头顶的流苏树。雪花一般的流苏花挂满了枝头,星煌的眼眶越来越越热,身躯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最终他伏在地上肩膀抖动,豆大的泪珠滚滚而下。

  记得当年他被师父领回宗门时,吃的第一顿饭便是吃的无栖带来的这几样菜。谁能想到高高在上的苏栖尊者能做得一手好菜?虽然入了宗门之后,能亲口吃到师父手艺的机会不多,但是他还是记住了师父的味道。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吃饱饭,他连一粒米都没敢浪费。师父那时看着吃相难看的他柔声道:“吃吧,吃饱了饭才有力气。”

  世上除了他师父,没人能复刻他脑海中熟悉的味道。除了苏栖,没人会说出同样的话来。联想到他进入无栖识海时神魂被拍爆,再结合方才他试探无栖的问题,星煌跪在地上又哭又笑:“太好了,您还活着……”

  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他的眼眶滴落在地面上,俊秀的青年惭愧自责地痛哭着,“对不起师父,我愧对了你的栽培,我入了魔道,成了您最不耻的魔修。”

  “对不起,对不起师父……我让您失望了……”

  “您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师父,师父,我实在太想念您了。”

  苏栖离世的这些年,他每一天都在思念他。只要一想到师父不在了,星煌的心里就空落落的疼。为了能让师父复活,他愿意付出所有。

  确认无栖身份的这一刻,他是真的后悔了,若是早知道师父还活着,他绝不会生出歪心思,他会好好守在千秋宗,像师父期待的那样做一个好修士。

  他真的还有机会再见师父一面吗?还有机会改过自新吗?

  星煌下手真是狠,除了将宋锦炸得半死之外,他还将清净峰炸没了大半。清净峰上除了圣人故居之外,其他的几座洞府都塌了。舒子清眼神复杂地看着完好无损的圣人故居,不着痕迹的松了一口气:“还好那小子有点良心,不枉费阿栖疼他一场。”

  要是苏栖的洞府也被星煌炸塌了,等回到无极仙宗,他第一件事就是先扒了星煌的皮。

  除了自己的行宫之外,舒子清对苏栖的行宫最熟悉。想当年苏栖活着的时候,他每个月都得来两三趟,苏栖洞府外的阵法他摸得比谁都熟。苏栖走了之后,他也来过几次,不过故人已去,看到旧物也只会徒增伤感,来了几次之后他便断了这个心思。

  舒子清大步走进了行宫,迈进了苏栖的卧室,而后在卧室床头的柜子里摸出了自己的神魂符。神魂符上闪出了温润的灵光,舒子清垂着眉眼紧紧看着灵光的细微变化眼神一点点亮了,而后他的唇角上扬:“呵,老东西,露出马脚了吧。”

  神魂符是他亲手炼制的,很多人都觉得这是一个单向的灵宝,其实这是双向灵宝。使用神魂符的修士,会不小心“留下”一点点神魂在上面。

  舒子清先前就已经怀疑无栖的身份了,无栖不经意之间流露出的动作和神态和苏栖太像了,一开始他还能用父子传承来解释。可是有几次无意中,他发现无栖竟然随口接上了自己的话。

  有些东西能伪装,有些东西却伪装不了,比如朋友之间的默契,比如……留在神魂符上那和苏栖一模一样的神魂。

  当归山的夜晚静悄悄,楚十八等人都陷入了深沉的睡梦中。突然间,本意熟睡的无栖睁开了双眼,他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神识一扫,就见舒子清踉跄着走进了当归山的结界。

  无栖沉重地叹了一声,今天是舒子清回宗门的日子。想必他已经得知了温暖的死因,心中痛苦万分,靠喝酒来解闷了。果然宗门老祖一身酒味,面色涨红。他脚步虚浮,嘴里还嘟囔着:“阿栖,阿栖啊……别睡了,来喝酒哇,咯~陪我喝,喝酒……”

  眼看着舒子清左脚绊右脚要摔倒,一阵灵光闪过,无栖稳稳地扶住了舒子清:“师尊,您慢点。”

  舒子清醉得有点凶,他抬头对着无栖憨憨笑了,而后摇晃着手中的酒葫芦打了个酒咯:“阿,阿栖,你来啦?喝,喝!”

  酒葫芦中装着香甜的果酒,即便是无栖也能喝上两杯。果林中的亭台下,舒子清眯着眼睛靠在无栖肩头,他抖着手给无栖斟酒,口舌不清地说道:“阿栖,你知道吗?阿暖没啦,阿暖被逍遥子误杀啦,我,我那么好的徒弟,那么好的兄弟……没啦……”

  话音一落,两行清泪顺着舒子清的脸颊滚落:“没啦,阿栖啊,你说,你说这是不是报应。我就是太贪心了,什么都想要,结果什么都得不到对不对?”

  若是无栖仔细看,就能从舒子清眯着的眼睛间看清他眼底的神采。可惜光听舒子清的话,无栖就已经心如刀绞:“不是的,这不是报应,你没有错。”凭着他对舒子清的了解,现在的舒子清已经醉糊涂了,明知他醒过来不会记得今天晚上自己说的话,可是他还是想要宽慰他。

  无栖熟练地搂住了舒子清的肩膀,如曾经那样宽慰道:“错的是逍遥子,怎能是你的错?”

  话音一落舒子清身体一僵,而后抱着无栖嚎啕大哭:“如果不是报应,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不在了啊?为什么啊?阿栖啊,我心里苦啊,我只有在喝,喝了酒的时候,才能看见你啊。你也好,阿暖也好,你们为什么一个个要离开我啊……呜呜呜呜……”

  滚烫的泪落在了无栖的脖颈间,看着挚友哭红的脸,无栖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他伸手抱住了舒子清,小声又坚定地安慰道:“我在,我在,别哭了,我一直都在。”

  舒子清显然醉糊涂了,他呜咽着:“你骗人,呜呜呜,你不在,呜呜呜呜……你,你不是我的阿栖……苏栖不在了,苏栖不要我了……呜呜呜呜……”

  舒子清哭得肝肠寸断,认识他这么多年,除了那一日在混元遗迹“苏栖”的墓前见过他这么哭过,这还是第二次。

  酒精作用下,无栖心头酸涩。他头一偏,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别哭了,我在,我没不要你。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子清,我就是苏栖。”曾经一直压在心里的秘密,在挚友的眼泪攻势和酒精的双重作用下还是不小心说出了口。

  舒子清仰着脖子哭得更大声了,他重重拍着无栖的肩膀,犹如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苏栖,你是苏栖!呜呜呜呜!”

  无栖跟着泪滚滚:“是我,是我,子清你别哭了,你哭得我心疼。”都说柳蕴是哭包,可是舒子清哭起来真要人命。

  舒子清抬起手捂住脸,泪流得更凶了,声音却变得异常冷静。舒宗主抽了抽鼻涕,咬牙道:“好样的苏栖,你大爷的。”

  无栖:!!!

  舒子清:苏栖!你给老子出来!老子打爆你狗头!

  池砚:小栖你怎么躲起来了?

  无栖:马甲掉了,激活了子清的狂暴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