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儿?”院中传来了温柔的呼唤声,“是我的知儿回来了吗?”

  宁觉扬声道:“是的阿娘,行远带着他的同门回来了。”

  宁知本来不想哭,可是听到母亲的声音,他顿时就绷不住了:“阿娘——不孝子宁知回来了!”说着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母亲身前,跪下抱住了母亲的腰,哭成了狗子。

  看到这一幕,众人感慨不已。楚十八怅然道:“这就是血脉亲缘啊。无论走多远,只要亲人还在,就会有人惦记。”

  傅敬舟眼神幽暗:“嗯。”

  宁知的母亲是一位温婉慈爱的女修,有一副柔美的嗓音,听到她的声音,哪怕满身疲惫也会打起精神来。得知儿子今天要回来,她忙活了一早上,准备了一桌丰盛的菜肴。宁知之前对池砚保证过的大螃蟹和大虾都有,更多的是大家没见过也叫不出名字的海鲜。

  宁母热情地招呼众人:“我家行远平日里多亏同门师兄弟照料了,谢谢大家。知儿,快请大家入座。都是些家常菜,希望能合大家的胃口。”

  池砚满意极了,小蛇摇头摆尾,“合胃口合胃口,一看就非常好吃,谢谢阿娘。”小金蛇顺着杆子往上爬,客厅中的众人直接惊呆了。

  前有谭殊自降身份不做长老,后有池砚睁着眼睛认娘。众人觉得自己的下限一直被刷新,就算天塌下来也没什么稀奇的了。

  宁母也惊了,她原以为池砚只是一只长得可爱的小灵蛇。她本有些怕蛇,可是一听池砚说话,脸上的笑容就更加灿烂了:“哎哟,哪里来的小乖乖。”

  池砚麻溜地从无栖身上滑到了桌子上,他叹气身体大声说道:“阿娘,我叫池砚。在宗门里和宁知天下第一好,他的阿娘就是我的阿娘,他的兄长也是我的兄长!”

  傅敬舟等人表情一僵,面色都黑了。宁知更是一脸呆滞,他刚刚没听错吧?池砚说他和自己天下第一好?今天早上他不过多吃了一粒栗子,被池砚追得在飞舟上跑了三圈,这事他会乱说?

  楚十八心梗一般摸了摸胸口,同情地拍了拍无栖的肩膀:“小师叔,养这种灵宠,你辛苦了。”如此不要脸皮,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谭殊和邵俊辰二人面色复杂,如果不是他们亲身感受过池砚的威力,看着眼前撒娇卖萌的小蛇,他们真的会被他蒙蔽了。

  无栖面不改色,淡定道:“习惯就好。”池砚吃什么都不吃亏,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

  池砚一通认亲,效果非常惊人。证据就是吃饭时,他坐在了原本宁知的位置上,心安理得地享用着爱的美味。宁母亲手熬煮的蟹糊羹,他一条蛇干了大半。面盆一样大的螃蟹,他独占了大鳌。

  宁母和宁家二哥忙不迭地给小蛇夹菜,池砚面前的盘子里堆起了满满的菜。池砚的嘴像是抹了蜜,一会儿谢谢阿娘,一会儿谢谢二哥。搞得宁知都不自信了:到底谁是亲生的?

  看着埋头苦吃的蛇,谭殊侧目对尹垂星说道:“你多学学,为师不用你学个十成,哪怕只学一成……”

  尹垂星板着脸咬了一口蟹肉:“将来讨饭的时候也能多讨些?”

  大家边吃边聊,气氛非常热烈。宁知已经好几年没回家了,这次回来看到了爹娘和二哥,唯独没见大哥,他便问道:“大哥还在宗门没回来吗?”

  宁母笑道:“要回的,你大哥前天传了信回来,说这两天会回来。这次真是巧了,咱一家人终于能团聚了。”

  宁知嘿嘿笑了两声,“大哥是为了符箓大赛的事情回来吗?他要参加符箓大赛吗?”

  宁觉往宁知碗里夹了一块鱼肉,笑道:“不,大哥这次是评审,参赛的是我。我会参加金丹组的比试,不知道大哥会不会评审我们这一组,好期待啊。”

  现在轮到宁知惊讶了:“大哥已经当评审了?好厉害……”在宁知看来,能当评审的都是高人,毕竟他连参赛资格都没有。

  宁母平日里深居简出,偶尔出行,也只和镇上其他的女修们吃个茶闲聊一阵。铺子中杂事繁多,宁家二哥也不能长时间陪众人。吃饱喝足之后,终于轮到宁知尽地主之谊了,他准备带大家去逛个街。

  为了迎接接下来的符箓大赛,镇上张灯结彩,路边随处可见售卖符箓的修士。其他地方买卖符箓,多少讲究一些隐蔽性。而福临镇上的符箓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平摊开来,符箓散发的灵光让整条街都亮堂起来了。

  在这里能找到浮生界所有品种的符箓,这里是符修的天堂,也是很多修士梦中的城镇。宁知笑道:“现在白天还不明显,等到了晚上福临镇才好看。符箓散发的灵光五颜六色,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符箓。等到了晚上,我再带大家来看。”

  谭殊遗憾地摸了摸储物袋,“可惜谭某人囊中羞涩,要不然这么便宜的符箓,我至少得买一打。”

  邵俊辰好笑道:“好歹也是一宗长老,怎会如此穷困潦倒?”到了谭殊这个级别,就算没有宗门月利,哪怕随便去出个任务领个赏,也不至于一粒灵石都拿不出来。

  谭殊郁闷地摆摆手:“哎,别说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楚十八慢吞吞地说道:“说起来,池砚今天中午好反常,和你一贯的作风太不相符了。”若不是他一直在池砚身边,还会以为池砚被什么奇怪的东西夺舍了。

  池砚懒洋洋地挂在无栖肩膀上,打了个带着鱼腥味的嗝,随意地晃了晃尾巴:“这不是很明显吗?宁知在他们家说不上话啊,他身上又没几个灵石,指望他让我们实现海鲜自由,还不如去求阿娘和二哥。”

  宁知左脚绊右脚,差点摔飞出去。他讷讷地摸摸脑袋:“很……很明显吗?”

  众人投来了同情的目光: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宁家靠符箓发家,家主宁兴成已经修行到元婴境界。有这等修为,就算开宗立派也是可以的。然而宁家却没有开宗立派,而是在镇子上开店经营,专门售卖符箓。

  宁知的大哥宁非,小小年纪就入了云驰仙宗,被宗门的三长老看中,收为了亲传弟子,现在主攻符箓,前途不可限量。

  二哥宁觉留在了家里,替家中长辈分担家族事物。靠着家中的祖传功法,宁觉已经结丹,是镇上出了名的青年才俊。

  反观宁知,符箓世家出来的人,却背井离乡去了无极仙宗,找了个体修师尊。别说结丹了,现在他还在困惑该走哪条修行之路。

  宁家三个孩子,只有宁知最不成器,亲爹提到他就一肚子火气,哪怕他带着同门回家,亲爹都避而不见。可怜的宁知在当归山处于最底层也就罢了,回到家也依然是个受气包。

  顿了顿后傅敬舟好奇道:“那你为什么不去和宁家家主套近乎?”宁家家主财大气粗,池砚要是和他攀上关系,岂不是有吃不完的海鲜?

  池砚懒懒地说道:“算了吧,做人不能太贪心。”撒娇卖萌这招,不是对所有人都管用。

  说话间,众人来到了镇上最繁华的一条街道。街道两侧开着数十家售卖符箓的铺子。长街尽头有个大广场,符箓大赛会在这里举行,符箓盟的修士要在正式大赛之前搭建好观礼台和场地。

  能容纳数十万人观礼的展台需要的阵法非常大,此刻广场中央有数百修士,正在同时施法。众人一眼就看中了正中间那人,那人身着玄色道袍,身材高大,脸部轮廓与宁知有几分相似。只是他非常威严,看起来就是个不太容易亲近之人。

  果然看到那人,宁知脸上的笑容淡了:“阿爹……”

  宁兴成的神识从众人身上快速掠过,没有在宁知身上停留一刻。

  被家长忽视的滋味不好受,宁知咧嘴苦笑一声,转移话题道:“我带大家去看看我家的符箓铺子吧。”说着他抬手指向长街上最大的一家铺子,“那就是我家的符箓铺子,里面售卖的符箓基本都是我爹和我大哥二哥绘制的。当然,也有客人会将自己绘制出的符箓寄在铺子里销售,我们家会抽取六成费用。”

  众人瞳孔巨震:“奸商!”六成?怎么不去抢?!

  邵俊辰以扇遮面,长叹一声:“我终于知道宁家泼天富贵是怎么来的了。”

  宁知家的符箓铺子在福临镇数一数二,售卖的符箓质量好效果强,哪怕价格稍微高一些,也有很多修士愿意来他们家。至于寄售的符箓抽成高,也不是宁家一家如此,整个镇都是这样。

  在铺子中转了一圈后,宁知笑道:“有没有看中的?我可以对二哥说,给大家一个很优惠的价格。”

  众人互相看看,除了谭殊师徒二人之外,其他人似乎没有使用符箓的习惯。而谭殊师徒……全身上下抖不出一个灵石,只能辜负宁知的一番好意了。

  福临镇上的符箓五光十色,迷了众人的眼。等逛完镇子之后,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宁知笑道:“走,我们回家好好休息,明天再继续逛。”

  池砚早就在逛的过程中看中了镇上最大的酒楼:“明天我们来吃席?”好期待啊,不知道镇上最大的酒楼里有什么好东西。

  越向着宁家的方向走,人就越发少,等众人走到宁家门楼下时,天空中闪过一道炫目的灵光。宁知抬头一看,眼中冒出了惊人的亮光:“大哥!我大哥回来了!”

  灵剑上站着一位俊俏的青年,面容同宁觉相似,但是比起宁觉,他的气质更加稳重。他便是宁知的大哥宁非。

  宁知已经好多年没见到大哥了,他和家里闹矛盾离家出走时,大哥还在云驰仙宗修行。没想到这次回家能见到大哥。

  宁知兴冲冲向着宁家跑去,还没靠近大门,他的脚步突然慢了,眼神也变得难过起来。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宁兴成和宁母笑吟吟站在大门口正在迎接宁非。

  宁兴成笑容满面,眼神欣慰,他亲热地拍了拍宁非的肩膀:“非儿回来啦?路上辛苦了吧?咱爷俩好久没见了,走,陪阿爹去喝几杯。”

  宁母眉眼温柔:“今天真是好日子,上午知儿回来,现在非儿到家,咱一家五口终于……”宁母还没说完,宁兴成已经一眼扫了过去:“大喜的日子,别提那个逆子。”

  宁非倒是很欣喜:“行远回来了?他在哪里?怎不见他?”

  宁兴成叹了一声:“你那个弟弟啊,太不成器了。回来也就罢了,还带了他的同门。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宁知结交的人也就和他一个程度。非儿,他虽然是你弟弟,但是即便是血缘同胞,道不同也不相为谋,知道吗?”

  宁母欲言又止:“夫君,你在孩子面前说什么啊——”

  宁兴成叹息着摇了摇头:“也罢,不提他了。走,非儿,同爹爹畅饮去。”

  宁知背对着众人,双手攒得紧紧,身体微微颤抖着。他紧紧咬着唇,不想在大家面前失态。然而他怎么都无法控制奔流的眼泪,两行泪顺着他的脸颊滚滚而下。

  “逆子”、“一事无成”、“晦气”……一个个不堪的形容词重重砸在宁知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脊背都弯曲了。同为父亲的子嗣,为什么父亲对他和对大哥二哥截然不同?

  只是因为他不愿意走父亲帮他铺好的路吗?

  中午时分,众人和宁母和宁家二哥说好了,晚上一定住在宁家。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众人就算住着心情也不是很好,尤其是宁知,从他进了房间之后,房门就一直紧闭着。

  池砚和无栖的房间就在宁知的房间隔壁,池砚轻叹一声:“我想不通,小栖,怎么会有爹区别对待自己的孩子。”虽然他总是欺负宁知,但是他也知道,宁知是个很好的人。

  宁知中正坚毅,吃苦耐劳,知恩图报……为什么他爹看不到他的好?

  无栖轻叹一声,放下了手中的书本:“即便是一家人,也不一定能了解对方。尤其是多子女家庭的父母,他们总有自以为是的公平。他们在心里给孩子下了定义,真遇到事的时候,偏袒的还是心爱的孩子,被放弃的总是不被爱的那个。”

  池砚恍然大悟:“我懂了,就像苏家人对苏栖那样。那么多子嗣,唯独将苏栖推给了邪修。”

  无栖垂下眼眸,他刚想说什么,就听门外传来了宁兴成的声音:“宁知,无极仙宗就是这么教育你的吗?久未回家,母兄皆在,你不问安也就罢了,竟然还将自己关在房里。你闹的什么脾气?给我出来!”

  隔壁房间嘎吱一声开了,红着眼的宁知缓步出了门,走到宁兴成面前恭敬地行了个礼:“父亲大人。”

  宁兴成喝了一点酒,周身缠绕着酒意,看着宁知瑟缩的模样,他气不打一处来:“不要叫我父亲,我没你这个儿子!我倒要看看,你弃了符修不做,去做体修有什么进步!”

  话音一落,宁兴成化掌为拳,攻向了宁知的胸腹。元婴修士的一击哪里是筑基期修士能挡得住的?宁知使出浑身解数,也只能堪堪躲避。

  宁兴成的拳风扫过,宁知闷哼一声,肋骨发出了断裂的脆响。宁知狼狈稳住身形,擦去唇角的血渍:“阿爹——”

  宁兴成大怒:“不要叫我爹!你离家十年就学成了这样?!宁知!你愧对列祖列宗!你修体修了个什么?!”

  池砚凑在门缝里,细尾巴焦急地拍着地面:“卧槽,老匹夫好不要脸,仗着自己是元婴修士随便打儿子。再这么打下去宁知的骨头要被他都打断了!”

  无栖眼神凝重,按道理说,他们不该插手宁家的家务事。可是宁兴成再打下去,受伤的只有宁知。他们是宁家的客人,怎么能出手阻止呢?

  “你在无极仙宗就是这么浑浑噩噩吗?你的宗门你的师长就是这么教育你的吗?不忠不孝寡廉鲜耻,无极仙宗就教育出你这样的货色吗?”宁兴成的怒骂声还在响起,怒骂间,拳风越发凌厉。

  无栖眉头微皱,计上心来:“池砚,你来一下。”

  池砚连忙游到无栖身边,两人如此这般耳语一阵。小蛇咧嘴露出了一个阴恻恻的笑容:“哎嘿嘿~我和宁知天下第一好,他爹就是我爹呀——”

  话音一落,池砚化作金色灵光冲出了房间:“阿爹——我!想!死!你!啦!”

  狂怒中的宁兴成只觉得一股悍然的灵气快速袭来,下一刻他就被重重拍飞,肋骨发出了清脆的断裂声。还没等他安全着地,一道金色的灵光从天而降,沉甸甸压在了他的胸腹间。

  “轰——”宁兴成狠狠坠落,身躯砸坏了院中青石,强大的冲击波在地上冲出了一个深坑。

  宁兴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砸得紫府摇晃,一口老血喷薄而出。待尘埃落定后,他看到胸口盘着一条金灿灿的小蛇。小蛇眨巴着紫葡萄一样的圆眼睛,亲热地蹭着宁兴成的脸颊:“阿爹——可算见到你啦——”

  宁兴成一口气快被池砚压断了,小小一条蛇,怎么能重成千斤坠?到底是哪里来的蛇?

  池砚脆生生地介绍着自己:“阿爹,我是无极仙宗当归山的池砚砚哪,我和宁知是天下第一好的兄弟,他爹就是我爹呀——爹呀!我可算见到你了!我爱你,么么嘛~”

  宁兴成艰难地锤着地面:“下……下去……”

  他要被压死了!

  池砚:我想你死……不,我想死你了!

  邵俊辰:上一个被池砚么么过的人在此,只能说,后遗症很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