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寒没有答话,还好黑纱遮着他的脸,这人不知道他已经失忆了,那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不要表现出来他失忆了。
而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开口。
多说必错,最能让人抓住漏洞。
见归寒依然还不说话,这位巫师倒还轻笑了一声,见怪不怪的,“呵,锯嘴葫芦。”
轻轻盈盈的走过去,“喀嚓!”,足底稍一用力,瓮妖滚在地上那颗脑袋便彻底开了瓢。
红的、白的、豆腐块的、绿脓水一样的东西便脏污污的流了一地。
归寒愈发冷眼的盯着她。
“啊呀,其实我这次来,就是想给少祭司大人你说一件事,”巫师嫌脏似的踩着地上不知谁的衣裳擦了擦她的靴子,声音这才沉下来,一字一顿,挑衅似的道,“青雀百宥氏百宥燃,昨日才死了。”
……青雀百宥氏……
归寒一时觉得这几个字熟悉极了,却绞尽脑汁了也想不起来哪儿熟悉。
见归寒依旧冷着眼,巫师又缓声道,“还有,他触犯城规,尸体估计还在大殿午门上悬着,哦,忘了,少祭司估摸还没有去过大殿吧?自然是还没有见过……”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归寒道。
依现在的情况看,这位巫师大人并没有准备真的对付他,只是以为他要插手什么事情,在此警告他而已。
果然,巫师见她说了这么久,面前这青年却依旧还是无动于衷,便有些无趣了,施施然转身,“不过给少祭司一个提醒,这种事情你还是不要贸然插手的好。”
到底是什么事情?
可归寒还没有琢磨出到底是个怎么回事,旋即,巫师的周身却都浮出黑雾,一瞬消失了。
……
.
归寒在这个地下城中逛了一会。
他有些后悔,他应该带着兴尧来的,现下他根本不会鬼语,便更是摸不出这儿的情况。
寻着来时的那只井口,回到酒楼时已经快要凌晨了。
结果刚一推开门,便见兴尧也刚巧顶着黑眼圈大喇喇的准备出去。
“……”
敢情兴尧这是巴巴的等了一夜,却又不好直接跟着他,又不好不跟着他。
归寒突然感觉自己真是造了孽。
“你这……”
“一夜没睡,被叫去折腾了一宿,那万老头说是抓到了偷养颜花的证据,跑到另一个帮派里闹事呢。”兴尧揉着眼睛道。
方才还在自我感动的归寒,“……”
“养颜花的证据?”归寒问。
“是啊,”兴尧耷拉着眼皮,“因为争夺城主赏的神水,这些摆渡郎组织之间其实斗得厉害。”
“哎,狗兄——”
有人看见了兴尧,振臂跑过来,“江师兄段师兄都过去了,凑个热闹哎……”瞅见了归寒,“流兄?”
归寒:“……”
他有点忘了他披皮的这个主子的名字。
兴尧使了个眼色,低声,“三流子。”
又拉着归寒,揽过来人的肩膀,“哎,咱们这样大喇喇的去看热闹去,师兄们不会惩罚咱们?”
“咱们也没什么本事,主要不给师兄他们添麻烦就不错了,江师兄每日那么忙,还有时间专门管咱们?”这人撇着嘴。
他们现在在酒楼四楼,而闹事的地方在二楼。
两队人马在那争执。
“哎……狗……”
引归寒和兴尧过来的那人正瞧热闹着,可这才不一会儿,一回头,却不见人了。
他无辜的摸了摸头,顺手拾起桌上的瓜子随手又磕起来,继续瞧热闹。
.
兴尧拉着归寒普到半途就打道回了。
“青雀百宥氏?是东裳四大氏族之一?”归寒问兴尧。
“对,”兴尧思索,“东裳四大氏族,云狐、水狸、青雀、玄龙,青雀属百宥氏。”
“那,百宥燃,你有没有听说过?”
“街上那小妖小鬼说过,昨日才由城主下令斩首的,尸体还在大殿午门那悬着。”兴尧道。
又顿了顿,停住,“听闻这位城主近几年极度痴迷炼丹,宠信巫师,乱杀了不少氏族里的,大臣里的妖或鬼。”
油燃的极旺,整个房间亮的通透。
“那个瓮妖死了,”归寒的眼睛一瞬有些暗起来,“去的是一座地下交易市场,没见到真正要找我的人。”
他这话一出,兴尧便猜了出来,归寒这回去,定然是遇上危险了。
没有见到真正要找他的人,那么便只有两种可能,一,那人临时有事并未赴约,二,此人已然被背后的人知道,被杀了。
而若是第二种,归寒的处境肯定是危险的。
“我见到了巫师。”
归寒的语气说不上是什么样子的,眼眸垂下,眼底晦暗不明。
“他没同你说什么?”
归寒抬起眼来,“巫师是女子,还有……那把赤伞名叫浮白赤伞,我应当还有一把剑,应当落在了东裳哪位氏族大臣手里。”
“那她不知道你有失忆症?”兴尧有些紧张起来。
“应当未猜到。”
兴尧呼出了一口气。
虽然这左右都是时间的问题,但越早暴露,他们的处境会越危险。
.
二楼那两个帮派的闹事闹了整整一夜。
其实起因很简单,只是对头那帮派偷了这位万师傅帮派的养颜花,且还重伤了万老。
而今日恰巧两队人马又在此碰头,明枪暗箭,天雷地火,又因是城中,武斗不成,便改了文斗。
反正就是要闹出一通来。
通过口舌之争来击溃敌人自信,真乃将才。
到了第二日下午,才有小妖给他们这群人通知,他们可以交货了。
交的货物包括两部分,一部分是养颜花,一部分是捕获的精怪。
交货的地点是在城主陛下的四足殿。
东裳的街市上这几日还不见得有什么不同,不过将将同中原熠都的繁盛媲美。
可这城中开朝会议事的殿宇,却大有不同。
玉一样的瓦,金柱彩雕,来往氏大夫或额角顶鹿角,或三目四臂,身上长着玄色浅色的鳞。
乘的不是轿撵,而是有着巨翅的飞兽。
普通的山精鬼怪大多修不成人形,就像他们在街上见到的那些形形色色的精怪一样。
但这些能力修行较高的妖鬼纵能完全修成人的模样,却还是会刻意保留些他们身为妖鬼的特征。
便如这冗长阶上来往穿着云裳的氏大夫。
金殿匾上三个鎏金大字——“四足殿”。
所有人都安安静静的,红漆大门敞着,等进了殿内,先没有使女来验货,倒是给每人都备了软桌椅,先有长着彩色翅膀飞行的蝴蝶女送来茶点。
兴尧旁边这叫陈冬的家伙便一直盯着人家蝴蝶女瞧。
“哎哎哎,”这家伙竟还一直觉得他同兴尧一见如故,自己瞧不算,还要拉着兴尧,挤了个眼,贼眯眯道,“那个,那个漂亮!”
双手齐上而下比划出一个轮廓来。
“……”
兴尧实在不想理这厮。
整个房间内将近四十几号人,那位万老,十几号他的弟子,还有剩下十几号凑数的。
东西是被众人搬上来的,每一只妖物都单独用一只笼子装着,笼上均遮着黑布。
而另一只玉箱中,装的全都是养颜花。
一柱香之后,才有使女来验货。
来的却并非什么绝世容颜的美女,甚而相对于妖来说,年龄都有些大。
“……陛下事物杂多,验完东西之后,还需诸位在此候段时间,陛下会亲自赏诸位……”
而听她说的话,大约是那位城主陛下跟前的贴身使女。
那这次来的,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不过一想到这,兴尧倒有些担忧起来。
他身旁立着归寒。
这位使女开始并未一一扫过众人,而到验货的时候,每一只笼子前都立着人,她便轻而易举的可以注意到每一个人的脸。
归寒低垂着眼。
而在使女走近瞧见了归寒的脸后,她原本平静的面容竟不受控制的僵了起来。
像!简直太像了!
除过这人凡体肉胎并无修为之外,简直连毫厘之间都一模一样。
归寒自然也察觉到了,一抬眼,使女的脸色还僵着,又匆忙的调整好表情。
定然是已经被认出来了,兴尧暗想,这下可糟糕。
可这使女出去半晌之后,却并没有再传来什么消息。
那位城主听闻是临时又要处理一些事情,故而最后也没有见到。
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物。
赏赐的东西,无非是些灵丹妙药、金银财宝,亦或再高端些,便也有一两本秘籍,不过可不是凡人得道成仙的秘籍,九州中只有妖可修行,鬼修的也并非是丹田,而是自身的鬼气。
那些秘籍,便也不过是一些可延年益寿炼丹的方子。
期间那位万姓老头被使女叫到另一间房中好长时间,也不知道在谈论什么。
殿中便只剩下这些年轻人,都有些躁动起来。
“哎,万道爷不厚道,”方才津津有味盯着那蝴蝶女看叫陈冬的青年低声嘟囔,“咱们这死里逃生也就拾了这点银子渣滓,人家正儿八经的徒弟有灵丹可拿,咱们呐……”
他不满的话语恰被那个脑袋上鼓了大包的段兊听见,斜着眼睨过来,“你们这些人在邕城当流民乞食时,怎么没人叫唤着厚不厚道?!”
陈冬垂下眉眼,嘴角抽了抽,却终究还是服软的谄媚道,“段师兄,你也知道我这直肠子口无遮拦惯了……我闹着说的……”
段兊哼了一声,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表情由不屑变得柔和了不少,抱臂看着陈冬斜靠着,“闹着说就闹着说好了……也没什么。”
许久待在空旷的殿中,又许久未见有活物过来,众人躁动了一会,便又消沉了下去。
直到清脆细碎的珠帘晃动声响起——
“江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