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并刀如水>第169章 江山旷劫争167

  叶新阳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病殁了。先夫人一生寡淡,人们只将她当做是叶棠衣的附属。她生下了一个同样性命微弱、疾病缠身的叶新阳,这个孩子甚至无法提起剑。

  叶新阳一直记得自己碰的第一把剑,是叶听雪的剑。

  凌霜剑不是饮血的凶兵,它和它的主人一样凛冽如雪,却藏在鞘中不显锋芒。但就是这样的剑,只稍稍触碰也能让叶新阳大病一场。

  他身边有“潇湘月动惊鹤影”的叶棠衣,也有十六岁就被人称赞“飘渺游仙,凛凛清绝”的叶听雪。这天下最不凡的潇湘剑,全在他身边。

  叶新阳常常会想,为什么他是叶棠衣的孩子?为什么的他的母亲要执意生下他,反使自己丢了性命?为什么他不能和叶听雪一样?

  为什么人生多艰,而他偏偏是这副境地。

  直到有一个女人出现,让他这可悲的命运,变得稍显不同。那时先夫人才去不久,叶棠衣要娶另一个女人进门,为此不惜违逆宗族长老。

  人们将她称为云夫人,叶新阳记她比记自己的生身母亲要更清晰,那是一个冷淡又高傲的女人,

  她丝毫不在意宗族长老的施压,对要和她共度一生的叶棠衣,态度也是及其冷淡。她无意参与潇水山庄的一切事务,和叶棠衣成亲之后常年深居院内,并不露面。

  可似乎很多人都以为她与叶棠衣琴瑟和鸣,相濡以沫。

  族中长老都不喜欢她,在叶棠衣的背后,有闲言碎语无数。叶新阳听过这些话,也难免对这个女人产生恐惧。有她在,父亲一定更不喜欢他。可就是这个女人,改变了他的一生。

  叶新阳虽根骨不佳,但天然早慧,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这本事让他通读了一遍《药典》之后,就将这本书完整地记了下来。起先他并不知道这是《玄问天疏》中收录的奇书,只当是某个人草草写在纸上的闲文。

  那时他年岁尚小,叶新阳被山庄弟子蛊惑去见那位云夫人。他去了,偏巧叶棠衣不在院中。叶新阳莽撞闯入,四处乱走也不见有人,他游荡到了偏院。偏院寂静冷清,院前石案上数十张写满字的云母笺,被一只玉虎镇纸压住。

  玉虎镇纸是叶棠衣的书房的东西,叶新阳心跳巨快,他的眼睛完全无法从这些纸上移开。

  纸上字迹潦草漂浮,显然不是叶棠衣所书。他看完后吓了一跳,全然没注意到身后多了一个女人。叶新阳受惊咳血,将那些纸染得一塌糊涂。

  云夫人并不在意叶新阳的冒犯,她什么话也不说。叶新阳狼狈跑回去后又害了急病,高烧一月有余,性命堪忧。

  山庄内的人本就不喜欢云夫人,闹了这桩事情,闲言碎语又开始说她不详。叶棠衣不在,便有人软硬兼施地逼她出府,要她去庙中为叶新阳祈福。

  但萧蕴不愿意去,她跟医师去看了叶新阳。那时叶新阳半梦半醒,听到有个女人一直在他身边说话。声音响在耳边,他竟然听得懂这个女人在讲什么,是那日他所见的纸上文字。这部奇书帮他撇除病灶,一改他破烂的筋骨,让他的丹田从此能留住真气。

  偶然窥视到这等奇物,叶新阳却不敢和任何人说过这些。后来他才知道这与《玄问天疏》有关,这书不详,那位新夫人死在衢山剑宗,叶棠衣和叶听雪的相继失踪,或多或少都与此相关。

  “哥哥,你是不是恨我从未跟你提过这些,害你平白蒙冤,受尽屈辱?”他攥住叶听雪的衣摆,眼泪在那人的素色衣衫上洇湿一片。

  叶听雪看不清他神色,只道:“我从未恨过你。”

  叶新阳猛地抬起了头,他紧紧盯着叶听雪,眼中情绪混乱复杂,让人无法轻易分辨出那其中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他有些难以置信,叶听雪居然对他说不恨。

  “哥哥,你知道人的贪念是什么样子吗?”叶新阳双目圆睁,自眼角又溢出泪水,他絮絮叨叨说着:“是很恐怖的……是很恐怖的……”

  他回神握住凌霜,并将这把剑贴在自己胸口:“我有这些了……我一直想要的东西……可我还觉得不够!”

  叶听雪看着他的背影,仍坐定不动,他从未想过叶新阳也会露出这种癫狂魔障的姿态。他想说些什么,但张嘴只有一声叹息。

  “你一定对我很失望。”叶新阳没有回身,“长老们跟我说潇水山庄没有你,没有父亲,一样会变得很好。即使没有潇湘剑……也能到剑宗那个位置,我信了。”

  叶新阳记得自己坐在议事厅里的感觉,他好像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他坐在最高的位置上,却不需要开口说任何话。四堂长老想控制他,叶家宗族也想控制他,因为他最不像叶棠衣。叶新阳也确实不像叶棠衣,他有无数多的贪念,心思也比洒脱自在的叶棠衣更多。

  他不在乎宗鹞的死,借黄泉府做的乱来减去四堂长老的锐气和威风。他不在乎潇水山庄百年基业,任由官兵抄没践踏也不回头。但离开了宜陵后,平素那些规矩严苛古板的老头子们,好像一瞬间被抽掉了骨骼。

  “只有舍弃这些,才能叫他们顺应我心,让他们再也不能忤逆我的任何所为。”

  每当叶新阳以为自己跳脱出了一层桎梏,但总还有什么东西继续牵扯着他。起先是羸弱的身躯,接着是光华夺目的父兄,还有始终限制他的四堂长老和叶家宗族。

  “可为什么,我的厌恨一点都不减,为什么我还是什么都没有得到?”叶新阳用手挡住自己的脸,颤抖不止的身体忽然冷静了下来。他肩上被一只手点了一下,那只手很冷,叶新阳能感受到一丝寒气顺着衣衫透进身躯。

  叶听雪做安抚状拍了拍他,令叶新阳重新坐定。兄弟二人再次相对坐着,叶新阳对上那双眼睛,仿佛自己从内而外都被人看透了般,什么都藏不住。

  他听见那人轻声说:“因为潇水山庄还在,你的恨若是出于此间,确实不能轻易消减。”

  就算毁去了一整座庄园,潇水山庄依旧存在。百年基业不会在一日之间消失殆尽,血脉不绝,叶新阳只要还挂着这个姓氏,便始终需要替它筹谋。

  如今形势不好,叶新阳趁此机会将潇水山庄的两派都打压下去,让他们能顺应自己,可这样能过多久?等诸事平息,潇水山庄重新站定,叶新阳仍然需要在那两派中做出个选择。

  “所以你想要什么呢?”叶听雪看着他,温声道。

  与此同时的另一处院落里,门窗闭锁,外头有个人正懒散地打着哈欠。他百无聊赖地捏着雪人玩,耳朵只听屋外,不敢听屋内一声。

  “这局乱糟糟的。”柳催捏着一粒黑色棋子把玩,漫不经心地说。

  屋中一张棋台边坐了三人,柳催和伏东玄对弈,在伏东玄身边还有个半大少年静静坐着观棋。

  这一目是柳催落子,但半晌不见动作。他不看棋局,面上也不端思考神色。柳催完全没有下棋的性质,他对面的人都知道这是在空耗时间。

  不过伏东玄很有性质,见柳催不落子,伏东玄偏头去问身边人:“殿下觉得如何?”

  柳催坐在他对面,不必偏头去看,他口中称呼的殿下自然是另外一位——柳夺香。这名字本来艳丽,偏偏中间缀了个“夺”字。这字原意为失去、错过,后来有了强取、抢夺的含义,看着就平添几分凶煞。

  字是柳催送的,他觉得这字最合称萧攸,但萧攸从来不喜。

  萧攸很尊敬伏东玄,他仔细地看着那副棋局说:“数劫循环使得局势混乱,是幅僵局。”

  伏东玄在他手上拍了拍,起身让开了位置:“请殿下破局吧。”

  但柳催并不给他机会,还没等萧攸入座。那枚黑色棋子被随意抛在棋台上,砸出一声轻响,棋台倏地从中间断裂开来。变故突然,萧攸不知道他这疯子长兄为何这么出手,便伸手护在伏东玄身前,使那些散落的黑白棋子落在自己身上。

  “你!”萧攸心中莫名生起怒火,忍不住扬起声音。

  柳催把剩下的棋子也拨到地上,让它们乱得彻底。他无视了萧攸眼中的愤怒,开口讽刺说:“你看错了,这是一幅死局……死局,唯有这样去解。”

  伏东玄面上保持微笑,看着他们兄弟对峙并不做声。

  “这算什么解法?”萧攸深吸一口气,他看着那个人跟疯子般大笑,心道不可理喻。他的长兄是死人岭里的恶鬼,世上所有的邪恶都能在其身上找到。萧攸是伏东玄的学生,学的是仁德良善,从来看不惯这恶鬼以暴制暴的所为。

  恶鬼不笑了,他盯着萧攸的眼睛看了半晌,看得人心中厌恶更甚。萧攸紧皱眉头,再忍不住想开口时,柳催又看向伏东玄反问:“这为什么不算解法?”

  伏东玄不答,柳催也不在意。

  他将一粒黑色棋往上去抛,棋子却在落下时成了粉末:“世家……从开科举后就不能随意掌控朝廷,逼迫皇权了,不过拿刀提剑还是照样不凡。”

  这些长在中原沃土上的东西,渐渐变成一个庞然大物,甚至能威胁王朝。柳催用了十几年的世间,用苛刻的手段验证过了,这确实可怕。

  如果足够有手段,能占据大块田地汲取财富,能集结出一队武装。这个由恶鬼捏造出来的黄泉府,不靠声名威望,不靠世代积累,不靠血缘传承,也能让上阳皇宫里的那位时常感到恐惧。

  但黄泉府还远远比不上潇水山庄、衢山剑宗那样的庞然大物。宜陵一块,衢山一块,彭关一块……这天底下留给皇帝的还剩下几分?

  萧攸面色不算很好看,他看见柳催又碾碎一粒白色棋子。

  那个人说:“开宗立派,威名远扬,门徒成百上千,振臂一呼便能引起八方相应,如果你坐在那个位置上,你怕不怕?”

  分明是皇帝,却只能拥兵守着小小的皇城,无法轻易驱使那群人,还会被人拿剑直对心口……这些怎么不令人害怕?

  萧攸没说话,柳催又道:“只要是皇帝,都会害怕。”

  这些恐惧不只出于生死,更出于对皇权的深重贪念。这么一个惊恐至极的人,能做出许多疯狂的事情。

  “非要这么决绝?这世道本就苦不堪言,做这些……难道不是再添混乱吗?”萧攸紧皱眉头,他依旧无法理解柳催的行事。

  这恶鬼从不将人放在眼里,无论是谁,看过去都如同是手中棋子。柳催能冷心无情地利用它们,也能毫不犹豫地舍弃它们。

  伏东玄在一边摇了摇头,仍未说话。他有些疲惫,垂眸静坐休息。先生不答话,独自留他的学生面对这幅难解的棋局。萧攸在一瞬间惊醒,真正的棋局绝不是被柳催毁掉的那幅。

  “为什么这么多人想要救世?”柳催冷笑道,“有人逆来顺受,有人不堪压迫便起反抗。安定一时,动乱一时,这世道该是什么样的,就是什么样的。”

  “那这是什么世道?是天一定要人间变成这样吗……”萧攸看着柳催冰冷的眼神,忽然失语,声音渐渐弱了下来。他在想眼前这个人是否真的全无仁慈,不见一点良善。

  这是无情的恶鬼,如果这个人掌控一切,那世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柳催不想再和萧攸对视,他起身离开那张凌乱的棋台,伸手握住了一把刀。这把叫做“彰暴众愆”的刀,是他从死人岭里带出来的刀。柳催漠然道:“如果同样没有粮食和饮水,乞丐会死,皇帝也会死,天本来不会偏颇,可为什么现在只有乞丐会饿死?”

  “因为皇帝有权,他将一切都收揽囊中,把乞丐的那一份夺走了。”

  夺,萧攸忽然睁大了眼睛,柳催不理会他的震惊,抽刀出鞘。

  “没有皇帝,还是会有无数人能夺走这些可怜人手里的东西,一切都可以被争夺。天地广阔,众生芸芸,你最不想看的纷争,偏偏这世道里有的是最多。”柳催提刀回身,众愆直指萧攸,他一步步朝萧攸走去。

  萧攸看着那刀向着自己的心口,他被逼着进退两难,局促着就想看往伏东玄的方向,但柳催厉声喝止了他。那把刀上映照出一个苍白惨然的脸庞,萧攸和自己对视一眼,柳催眼中的他便是这样的。

  愤世嫉俗,以为看尽了世间的一切苦难。幼稚天真,幻想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能将一切都处理妥当。柳催按着他看锋利的刀口,这刀能轻易刺破皮肉,也能轻易取人性命,让萧攸万分恐惧自己会不会死在这个疯子手上。

  他定定看着刀面上那个狼狈惶恐的自己,两唇嗫嚅道:“所以你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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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欺梅耶,抑梅欺雪。孤高之操,凛凛清绝。——【宋】袁甫 题梅四首

  其实前天晚上就开始写了,但是写了两千多字的废稿,非常不对劲。还想着七夕写个什么番外,不过有个可怜从早八上到晚八,一整天都在教室,实在提不起任何一丁点的欲望了……

  虽然离完结还有好几章,不过应该可以提前问问🥺

  想问问大家有没有什么想看的番外,我提前酝酿一下子,当然想是一回事,写不写得出来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