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并刀如水>第126章 光阴石中火125

  台上人命去了一条,留叶听雪孑然而立,这么看起来有些萧索。原本围过来的几个剑宗弟子不敢贸然和他相对,便在孔莲死后就被吩咐撤了下来。但他们未曾离远,仍然按剑死守在台下,对这些黄泉府的恶鬼始终带有警戒。

  所以台上就只剩下叶听雪一个人,受无数锐利的眼光注视,这是除了孔莲,最后需要经受审判的人。恶行桩桩件件地被罗列出来,叶听雪细听那些指责,想着:这便是他们以为的柳催么?

  杀人取乐?叶听雪不是没见过柳催杀人,毕竟刀剑无眼,非死即活。那是死人岭中独有的一份畸形的活法,若是能有选择,谁会愿意这样过活?他又究竟是见过多少鲜血和白骨,眉宇中才会有那么浓重的厌倦?

  “恶鬼杀人不需要理由,诸君既然执行正义,总要有证据才行吧。”叶听雪走到孔莲的尸体旁边,飘落的血迹染红地上的纸钱,他提刀的片刻掀起几张薄薄的纸片。

  叶听雪随手取来一张,语气很冷:“还是说各位只凭一厢情愿,本座斩包滕可都将他的罪责数得清清楚楚。”

  “你要听你的罪责?”

  这是个熟悉的声音,尚显稚嫩,可已远远比从前沉稳了许多。叶听雪从一众潇水山庄的人看见了那个半大的少年,他自幼看着成长的弟弟,也是如今潇水山庄的庄主。

  叶新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冷冷注视台下红影:“你纵容手下恶鬼伤人,在潇水山庄中大闹一场。我门中弟子被割喉剖心,死状万分凄惨。如此手段,世间除了恶鬼还有何人所为?”

  剑宗长老适时应声符合:“可怜我少宗主被恶鬼觊觎,在外遭到毒手遇害。”

  这话堪堪落下,便引起群侠义愤填庸,他们的手足同胞亦曾死在恶鬼手上,死状凄惨,甚至有的不得全尸。他们振臂高呼:“诛灭魔头,清正天地!”

  数只箭矢朝叶听雪飞了过来,他凝神出刀,众愆横出以不凡气势将箭簇纷纷打落。他听见无数喊杀的声音,被小小一缕风掀起,成了一种能将人湮没的浪潮。

  赤牛舵主率先跃下,提着黑铁打作的长枪冲他而来,刀枪相对,扬起飞星无数。叶听雪左手提刀,右手出剑,身形轻快如鬼,招式周全难以捉摸。而他身后追来数条飞索,顶端缀着薄如蝉翼的尖刺弯钩,势要将人围杀。

  “这么快就动手了?一刻都不能多等?”叶听雪旋身避开飞索,踩着长枪借力腾空。他看着下边潇水山庄和衢山剑宗聚起来剑阵,又看见围楼上对准他的无数机关弩箭,只说这么一句。而他身形动起,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一把小刀,叶听雪看踩着它摆脱众人追击,腾空越上高楼。

  “危险!”底下的聂岫看着他的身形,他动身的方向显然是主座的方向。

  话音刚刚落下,叶新阳已看见恶鬼的影子到了自己身前,剑也立在自己身前,那是一把让他感觉到熟悉的剑。

  剑的主人说:“真的不能再听我说两句吗?”

  “为什么……”

  裴少疾看着台上混乱的一片,又看着一身红衣的叶听雪纵身闯进楼中,有些不解,这并不是黄泉府的布置。他快步走上前去,见窗边那个雪白的人影手上捏着最后一把小刀。

  柳催感觉身后来人,只听脚步也知道是裴少疾,他没有回头,眼神落在远处的楼台之中。“他想多说两句,可怎么就不明白这些人根本不想听鬼讲话?”

  手往后一扬,裴少疾见一物撞进自己的怀里,这是一个酒壶,但里头再也没有一滴酒了。他没说话,只是定定看着柳催,也清楚柳催话里说的是叶听雪。很怪异的感觉,他记得师兄从来不喜欢看到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一切事情都要完全为自己掌控才安心。

  “你是在让叶听雪去试探那些人吗?可不该是……”裴少疾话还没说完就见柳催回过头去看他。

  柳催眼睛很冷漠,裴少疾看懂了其中的意味,那是他完全不在意黄泉府缜密的布置。疯了,真是疯了,这些布置怎么能说弃就弃?

  “殊途同归,反正结果总归会如我等所愿,就随便阿雪怎么做了。”

  他并不在意那些污名,杀过人也好,没杀过人也罢,柳催都视若无睹,他也并不为那些罪名困扰,但叶听雪很在意这些。他相信法理昭昭,报应不爽,他相信天地正义,浩气长存。叶听雪不希望他沾染这些无妄之灾,也不希望他平白背上无端罪名。

  那个人最心疼他了,想将他放在锦绣堆中呵护。

  空酒壶摔碎在地上,裴少疾问为什么。柳催先是沉默,过了半晌忽然轻轻一笑。那张脸渐渐沾染了寒噤蛊发作时留下的痕迹,恐怖又丑陋,裴少疾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代表他寿命将尽,无论是寒噤蛊爆发将他整个人吞噬,还是蛊毒无用,再也按捺不住暴动的阎王令。

  无论是什么结果,最终都不过死路一条。

  这也是殊途同归,裴少疾也不去想外头乱糟糟的事情了,此刻没有什么事比他的命更加重要。那样的斑纹,他手上也有。他体内的寒噤蛊是条半僵的虫子,尸清寒死了,这条虫子也跟着半死不活,被喂了好多种毒药才让它能继续在自己身体里活着。

  “你是不是要死了?”裴少疾声音有些颤抖,他感觉自己心头一直以来坚定的东西逐渐崩塌。很莫名的感觉,好像所有的想法都像飞灰一样飘散,没有一点能留住的东西。“所以你也不在意这些布置了,什么潇水山庄,什么衢山剑宗,都不管了,反正这些都和你无关了。”

  裴少疾按着袖中短刀,脸色僵硬得可怕:“是不是?”

  柳催手里把玩着那把小刀,面无表情:“怎么会和我无关?”

  是,怎么会和他无关?只要叶听雪还在这里,这一切就还都和他有关。但他难道只是为了叶听雪吗?裴少疾这么多年跟着柳催,踏遍死人岭,又见他碾平罪恶的群山,柳催那么多图谋他都心知肚明,那些都是可以因为叶听雪放弃的吗?

  虽然柳催是个疯子,但他不信,不信他会这么绝对。裴少疾深吸一口气才没有使自己崩溃,发疯会死得更快,他需要冷静。

  “你不怕他会死?”毕竟他对上的是,是无数个即将狂乱的高手。

  柳催回头朝那楼上再看一眼,那里没有动静,嘈杂只在底下。看不见人,心里才有想念,想念到叶听雪,柳催感觉自己头脑有点发痛。他说:“怕,但他不会,因为我在这里。”

  “我来了,怎么会想到不诸位会给我布置死局?”

  叶听雪将刀剑都收入鞘中,振袖表示自己无意动武。叶新阳死死盯着眼前人,在场只有他离红衣鬼最近。他听见红衣鬼说:“可我还是来了。”

  那鬼虚虚朝他伸手,叶新阳做出警戒的姿态,眼中厌恶憎恨再也无法遮掩。叶听雪看见他那副模样,以及叶新阳身后指向自己的无数把剑,又道:“本座所做恶事何须遮掩?诸君就没想过比恶鬼更可怕的,可是人自己啊。”

  叶新阳往前踏了一步,眼睛仍然死死盯着红衣鬼。此刻那人说什么他都听得不甚清楚,唯有恨,在心中愈演愈烈的恨。他抓起手边的长剑,青锋一晃,直指叶听雪的心口。

  “你住口,你有什么证据?”这恶鬼的声音不知道有什么魔力,已经叫他难以控制自己了,叶新阳甚至连自己都会被内心滔天恨意所惊吓到,但在这一刻他什么都顾不上,只想把这恶鬼杀了。

  怒睁的双眼渐渐染上赤色,额上飘浮一层虚汗,连内息也变得急促。不单只是叶新阳,这屋内所有人都是这样。若恨怨会有实质,便都会化在刀剑之上。

  叶听雪微微偏头,余光瞥见不远处好端端坐着的承天府之人,他们并没有动静,只是好整以暇地打量另一端对峙的双方,像这乱局中事不关己的看客。

  “我请……”霍近英拖着伤病缠身的身体,缓慢地走到台上,“各位,停下罢……这场争端已经毫无意义了。”

  他的声音虚浮无力,可想而知内里究竟受了多重的伤,只是说两句话的功夫,霍近英就要停下来喘息,以求压抑下摧心掌留给他的痛苦。即使是呼吸到寒冷的空气,对他的脏腑而言都是一种剧烈的折磨。霍近英捂着嘴剧烈地咳嗽,便有血从他指缝中溢出。

  “你又是谁?”赤牛舵主脸色很不好看,他本来已经出了杀招,但红衣鬼根本无意和他动手,仿佛是戏耍一样从他枪上离开了。

  见又有人出来捣乱,他话未说完便挑枪出去。

  赤牛舵主不认得霍近英,但这场上总有人认得。远远地有一个女子惊呼:“师兄!”

  但她的声音比起挥舞的长枪,终究是慢了半分。霍近英眼前白光暴起,惨淡的冷光冲他眉心而来,这是要将他置于死地。他旋即从腰上抽出一把软剑,这剑早已伤痕累累,却仍是他唯一可以依仗的兵器。

  柔软的铁对上坚韧的钢,霍近英被震得整条手臂都发麻。因伤在身,他气力都有些不及,对上枪法素来以强悍闻名的赤牛舵主,自然有些力不从心。霍近英也不逞强,勉力化开这招攻势,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稳定下来。

  “衢山剑宗,霍近英。”他缓缓道,咽下了满嘴血腥,提剑把枪尖推开,“各位……”

  他又咳嗽了一声,便看见赤牛舵主顿了片刻,神色很诡异。赤牛舵主用长枪指着他说:“剑宗,也跟恶鬼混在一块?”

  这话听得霍近英直皱眉头,但他还来不及说话,那柄枪再度朝他刺了过来。霍近英震惊地看着枪尖,就见这人满脸怒气,眼神狂乱,似乎陷入了深重的魔障之中。

  “杀。”赤牛舵主说。

  “杀。”在他身后,无数人也跟着说。

  霍近英后退不能,只见那些人暴起袭向他的时候,走动之前带起地上的纸钱,好像又把那场纷飞的大雪给掀飞起来。

  只那一刻,所有杂音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只留异口同声而出的“杀”字,回荡在这一片小小的天地之间。

  “退开!”叶听雪大喝道,他擒着叶新阳的肩胛,面前的少年满脸苍白,唯有眼睛是红色的。他提剑想要刺死叶听雪,但他一动潇湘剑法,叶听雪就清楚地知道他有什么样的破绽。

  叶新阳同样是满脸狂乱之色,那抹红色,那张鬼面离他已十分近了。恨意叫嚣,几乎要使他当场呕吐出来。手中的剑被叶听雪折断,也对,他本来就练不好那潇湘剑。

  他忽然双手握住叶听雪的手腕,恨意在这刻好像给予了他无穷的力量。叶听雪感觉这个少年似乎想生生推断他手臂的骨骼,他只能按住叶新阳,并带着人躲避开无情倾泻向他的剑影刀光。

  “去死。”

  仓促之中,叶听雪听见他说这么一句。他微微垂头,叶新阳已经整个人朝他冲撞了过来。在他身后,潇水山庄的长老提剑刺了过来,叶新阳这就要直直撞在剑锋之上。人的血肉比不过钢铁的刀剑,这些利器穿过皮肉,刺破心口,人会生机断绝,会死。

  叶听雪以手环过他的腰,将叶新阳整个人都往自己这边带。后者也死死抱住了,却不是为了躲避身后的危机。叶新阳疾出几步,推搡着就要把身前这恶鬼从楼上推下去。

  哪怕自己也会摔下去,粉身碎骨,但都没有关系,他一定要要这恶鬼去死。

  “为什么?”叶听雪感觉那力道有些难以控制,身形也难稳。叶新阳已经动手去掐向他的脖颈了,他看着这个已经魔障癫狂的少年,从呼呼风声中听见叶新阳模糊的声音:“因为你把我哥哥抢走了。”

  叶新阳圆睁着的眼睛被冷风刺激到落泪,让他看什么都变得模糊。但他最讨厌的红色仍是无比清晰,跌落高楼的一瞬,他和这恶鬼纠缠,手指被一股大力掰开。叶新阳吃痛,挣动间将恶鬼遮掩容貌的面具给打落了下来。

  他听见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声音熟悉得叫叶新阳心惊。然后是眉心碎红一点,像极了朱砂和落血。再是一双眼,他看不太真切,只凭感觉意识到他应该是浅淡纯粹如同琥珀一样的颜色。

  “你……”叶新阳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就被人捏住后颈,一下就昏死过去。

  他单手抱着叶新阳,另一手将风楼取下斩破重重栏杆,下坠趋势却依旧不能消减。叶听雪运功提气,偏头避过擦着他给过来箭矢。

  杂声涌入耳中,他从期间敏锐地捕捉到有人唤了一声:“阿雪。”

  这声最动人,这声也最分明,叶听雪悬着的在刹那间安定下来。最后一把小刀被掷了出去,如同刚刚助他登楼一样,现在也同样借他一份力道,保他从高楼坠下又安然无恙。

  许多人看着叶听雪落定下来,他们眼睛追着那么红影,这鬼魅还是不死。不死,但如今也难逃杀阵了。

  “叶听雪!”霍近英瞧见来人,便将他的名字脱口而出。

  赤牛舵主的长枪即将要穿破霍近英的心口了,风楼出鞘,声似凤鸣龙吟,剑如虹影电光,比流风都更快三分。

  沉重的长枪好像瞬间失去了力道,赤牛舵主感觉心中有一股气流泻而出,顷刻间就令他松懈下来,再起不能。不只是他,在场许多人也在一瞬之间感到脱力,兵器在手也难以握稳,运功之后发现自己的内力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是什么?”霍近英劈手夺下那把长枪,赤牛舵主连一点反抗都没有,气势大减,霍近英看着他身后无数人都显出一股败势。

  叶听雪叹了口:“化功散,比起他们身上沾染的阿芙蓉,这药似乎也不算什么。”

  霍近英浑身发冷,化功散起效需要时间,他好像能理解叶听雪先前拖延究竟是为什么了。但他来到会上够一个时辰吗?他如何能给这么多人都用上化功散的?

  心中有惑不解,霍近英只看着那些江湖侠客,他们全都失去了气力,颓然站立在漫天被惊起的纸钱中。

  ----

  热烈庆祝一下收藏1k🥳🥳🥳

  谢谢各位大人们捧场🥳🥳🥳